“你们这是……吵架了？”
当张同尘走进阁楼之时，便怔了一下，随即小声地朝着陈枫问道。
这两人来时可是郎情妾意的，虽然陈枫这个家伙明显没察觉到，但是气氛也是很好的。
可现在是什么情况，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个死对头在相互对峙。
陈枫看了一眼没有回应他，而是将注意力转移到面前的医书和药材上。
也难怪张同尘这么想，毕竟眼前的场景可是奇怪到了极点。
宽阔的阁楼上被书简和琳琅满目的药材堆满了，地上还有不少瓶瓶罐罐，浓烈的药材味道充斥着鼻腔。
阁楼中间摆放着一个长桌，陈枫和白苏各坐在最远的一头，摆满了如同城墙一般的书简，将两人隔绝开来。
像是楚河汉界一般泾渭分明，让人一看就知道两人的关系出现了问题。
而且还不是小问题，不然阁楼里的气氛也不会这么凝重。
若是不解决的话，两人之间的关系估计很快就会破裂吧。
但现在这种局面就是陈枫一手造成的，又哪来的办法呢？
医者不自医，渡人难渡己。
如今问题就出在他自己身上，为了稳定心境已经自顾不暇了，哪里还能注意到这些。
而白苏则是在一觉醒来之后，就发现和陈枫之间多了一层若有若无的距离感。
最明显的就是，陈枫的语气和表情生硬了许多，即使她刻意找话题来聊，也会被很快结束。
陈枫在躲着她，在这一个小小的阁楼之中躲着她。
之前自然相处的感觉完全消失了，两人之间如同这张长桌一般被建起了一堵高墙。
出于对陈枫的了解，她能隐约感觉到陈枫好像在担心什么。
可她所认识的陈枫从来没有表现出过这样的一面，所有事情在他面前好像都不足为惧。
就连北山妖王他都敢直面，又有什么是他会害怕的呢？
而且她不知道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因此她现在的状态比陈枫好不到哪去。
两人都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医书之上，似乎是想从这里面找出解答疑惑的方法。
“喂，小子。”张同尘凑到陈枫身边，“你该不会是趁人之危，对人家做了什么被发现了吧。你要是火气太旺，我带你去勾栏画舫，甚至我给你安排府上的丫鬟都行啊，你怎么干出这种事来了。我在城卫司里可认识不少人，当心我去报案，到时候陛下哪里你也不好交代啊。”
陈枫现在没有说笑的心思，翻着手里的医书，平静地说道：“你如果只是闲得无聊，那就去逛街，我这还有事，没工夫陪你玩。”
“臭小子，一点也不识逗。”
张同尘嘀嘀咕咕地嘟囔了几句，接着说道：“安国公府上的动静已经消停了，过几日安国公就会搬回去，经过这么一番闹腾，应该能够安稳一段时间。可是你们这里的解药才是重中之重，陛下希望知道一个大概的时间，好进行之后的布局。”
“一个月。”陈枫头也不抬，毫不犹豫地给出了一个期限，同时拿书的手也用力了些。
“这么久？”张同尘一惊，“一个月后黄花菜都凉了，没快点的办法了吗？”
“呼——”陈枫长呼了一口气，将医书合上，递给张同尘，一双黑色的眸子平静地看着他，“要不你来？”
“你……”张同尘被陈枫怼得哑口无言。
要是他会医术，早就自己上了，哪还会在这里干着急。
一时语塞，愤愤然从阁楼离开。
等到张同尘离开之后，陈枫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刚才的态度有问题，但是这是他能做到最好情况了。
心乱如麻的他急需一个发泄口将心中的郁闷释放出去，他不希望这个人是自己的朋友。
他前世已经做错过了，现在不能再做出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只有之后再去道歉了。
陈枫下意识地看了眼对面的白苏，可立刻就收回了视线，重新埋入书海之中。
真的能在一个月的时间内解决吗？
这还是他头一次对一件已经允诺的事情没有丝毫的信心，甚至一点思绪都没有。
偏偏在最危急的时刻遇上了他最不擅长的事情，若是处理不好……
白苏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抬头一看，却被高高的书墙挡住了视线，只能透过书籍之间的一些缝隙看到对面陈枫的模样。
这是……害怕？
为什么？
……
事实证明张同尘说错了，安静的日子只保持了两天，紧接着就被敌人破灭了。
那些疯子没有在尹承鸿的国公府找到线索，于是将目光转向了其他人。
那天在醉仙楼宴会的众人都成为了他们的目标，后来甚至还将范围扩散地更广。
每天晚上，凡是在中京有点名望的家族，都会遭受无差别的死士攻击。
这些人悍不畏死，一个个都是最顶级的亡命之徒，在他们的身上看不到丝毫的畏惧。
投毒、刺杀、冲阵……什么方式都用遍了，没有丝毫的章法。
有人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将死士生擒，将其修为封禁，将口内的毒药取出。
可还未开始拷问，半个时辰之后，死士就开始剧烈抽搐，没了气息。
这些人在行动前便已经服下了毒药，就是奔着杀人来的。
这个消息传出，所有人对其的忌惮更深了。
十天下来，中京之内人人自危，即使是最繁华的坊市，在大白天也只有寥寥几人。
所有人都把自己关在家里，生怕遭了波及。
甚至已经有人在开始离开中阳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在一个早上刚离开，中午便无声无息地全部死在府内的豪商一家出现之后，便没有人再敢往城外跑了。
此时的中阳城如同风暴的中心，虽然风暴危险很大，但是最中心的位置还算相对安全。
至少现在是这样的……
可是这样的平静也只是暂时的，若是百姓长时间处在极大的恐惧之中，那等这份恐惧达到一个极限，便会转为愤怒。
而这团怒火只需要一点微风便会指向大燕，甚至是燕皇。
到那时候，幕后之人不用出手，就能让大燕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张同尘站在一面倒塌的围墙面前，脸色难看地问道：“情况怎么样？”
“十五个人，杀了八个，逃了三个，还有四个服毒自尽了。”一旁的管家气息还有些紊乱，但还是条理清晰地回道，“咱们的人都没什么大碍，虽然有两个重伤，但已经送到医馆了，其余都是轻伤。”
“狗东西，越来越嚣张了，连老夫都被盯上了吗？”张同尘内气翻涌，可是已经没有能给他出气的对象了。
面前都是倒伏的尸体和碎石瓦砾，手中的宝砚只能与怒火一起收回体内。
“打扫干净，墙不用补，估计还有，等过几天消停下来再说。”
“是。”
一段时间之后，十二具尸体像垃圾一般被扔到大街上。
等候多时的城卫轻车熟路地走上前去，将尸体放到一旁的板车上和另外三具尸体堆在一起，顺带连街道上的血液都被打扫干净。
这几天下来，他们对这一套流程已经熟悉，就连板车上都专门钉了一个挂水桶和工具的架子。
感觉自己不该叫城卫司，干脆改名叫收尸队好了。
明明每次抱着莫大的决心前去支援，甚至都想着自己死了之后的抚恤金有多少的事情了，可却一次又一次地被拒之门外。
这些老一辈的大臣们，脾气一个比一个暴躁，说什么也不让他们插手，非要亲自动手。
一旦他们有帮忙的意思，轻则一顿痛骂，重则就是被提着棍棒追撵。
这些从战场上下来的老家伙就是固执得很，死活都劝不听。
也没几个敢劝，毕竟他们城卫司官最高的也高不过这些元老。
听说有几个都尉去劝，门都没让进就被赶出来了，情况比他们好不到哪去。
如今他们就只能听着府内的激烈战斗，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不过今天还好，至少他们等在外面还拦了三个想要逃走的家伙。
早已备好的阵法和内气攻击一股脑地招呼下去，三人瞬间就没了动静。
虽然没有生擒，但也是难得的战绩，极大地鼓舞了这么多天连刀都没拔过几次的城卫。
终于让他们想起了自己不是收尸队，而是城卫的事实。
可这样下去始终不是办法，中京城内的气氛越来越诡异，繁华的都城，如今连个人都看不到。
他们最近在街上看到的活人还没收敛的尸体多，这种情况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迹象。
朝堂之上的那些官老爷到底在干嘛？这么大的事在他们看来也无关紧要吗？
“老大，城里到底发生什么了？动静闹得这么大，怎么还只是咱们几个在这跑？”
城卫，在百姓眼中是官，可在那些大人眼中连小吏都算不上。
朝堂之上的事情，如果没有他们城卫司的份，那也只有通过坊间的传闻来得知。
“不知道，不该问的别问。”领头的城卫面无表情地将自己从上级那得到的回答，原封不动告诉了手下。
“可咱们也不能真变成收尸队吧，兄弟们废了老鼻子劲才进入城卫司，可不是为了天天和尸体打交道，光是捡尸体可换不到功劳。”
此话一出，所有城卫脸上的喜色渐渐消退，微凉的晚风吹打在脸颊上，身上的修为却无法为他们抵挡心中的落寞。
这么多天下来，所有人都积攒了不满与失落。
都说乱世出英雄，可皇城脚下，随便找出一人来，都有可能是个高手。
现在的中京已经乱成了这样，他们的出路又在哪里？
可领头的城卫依然是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
“不该问的别问……”
木质滚轮在青石街道上发出的声响不绝于耳，一队城卫拖着一个板车的尸体在这漆黑无月的夜色之下不断前行。
可他们脚步虚浮，如同迷途的旅人，找不到前进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