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木没有对这些关心他的亲人们讲述那天发生的事情。他签过保密协议，他需要守诺。
他很感谢这些亲人们对他的关注，但也对此有些感到疲惫。
这些亲人和父亲不一样。
宋木从小到大都在他们的关注范围里，无论他考试拿了三百，还是参加比赛拿了名次，高考金榜题名，入职华曜集团……总之宋木每一个高光时刻，这些亲人们都不曾缺席。
“这样吧，老二。过完十五你去公司的实验室工作。去年，我们公司成立了研究室，用来研究高产育苗。现在陆上运输越来越方便，咱们海鲜的销量很广，内陆那些本来习惯吃河鲜的人现在也赶时髦吃海鲜了。我们的产量跟不上就是损失。你之前在药厂工作，也是研究室的活，大差不差，你去帮我盯着他们，别让他们净花钱花时间研究些没用的东西。别只知道跟我们要经费，要福利，却什么都研究不出来。”
宋木对哥哥的话没办法完全赞同。不过在研究室工作，一方面他可以赚工资准备留学资金，一方面他也可以做些他曾经想过，但没做成的事。他当初不就想过学习渔业，为家族事业的发展添一份力吗？
怎么就突然跑去学制药了呢？
现在想想，当初他为什么要耍小孩子脾气，偏要自己去找工作，偏要做什么能够证明自己的事情。
证明那些给谁看？给他们看有什么用？父亲会对他改变看法吗？
他又能得到什么？
父亲想要的是长子继承家业，次子辅佐长子，一家人和乐融融的。父亲是也是爱着他的，只是对他的爱和对哥哥的爱不一样而已。
可试问，哪个家不是这样？谁家能做到把一碗水端平？
就这样，宋木开始在研究室上班。那些农业大学毕业的本科生在退休老教授的指导下有条不紊地做着实验。只是老教授还被回聘，一周要回学校讲两堂课，而且又在其他几家公司挂名，所以一个月来不了几次，每次来也只是验收一下他布置的作业，再提出一些改良方案。
这些研究员比宋木要小几岁，每天按时打卡上班，按时打卡下面，到了研究室就是按点去看看各项研究进展，查验数据，整理数据，过得倒是很轻松。
他们知道宋木是老板的小儿子，对他客客气气，但也只是客客气气。
宋木在药厂的时候上下打得一片火热，到了自家的研究室没有玩不转的道理。
他整整请了三天的午饭，自己花时间把每个正在进行的项目了解了一遍，遇到不懂的问题就像学生一样找到负责人进行了解。偶尔也会提出一些“不成熟”的想法和意见。
三天后，他已经和这些人打成一片，他们还会对他说出一些对公司的不满。
“说实话，高产育苗，完全可以去农科院买鱼苗回来，他们设备比我们全，数据比我们多，出去学习交流的机会那就更没法比。我搞不懂咱们自己研究高产育苗的意义是什么。”
“对对对，要我说，我们要做的应该是针对公司渔场海域水质的研究，针对性的研究高品质鱼苗的研究。海鲜产量那没什么可比的，各家渔场的产量都很高。产量高最多只能走量，谁产的多，谁赚的多。最后比的就是谁的渔场大，谁的品种多，谁专门养殖高附加值的贵族鱼而已。”
“是呗。你们看那个海鲜拍卖市场，金枪鱼、帝王蟹、大龙虾，哪个不是看品质叫卖。而且拿去参加比赛，拿个冠军回来，那就是品质的保证，以后专供高级海鲜料理店和出口，那才是以最小的成本，赚最多的钱。”
“而且渔场大了，风险就高了。只要有一条鱼病了，整池鱼都得筛一遍。还有台风预防什么的。鱼池就那么大，产量越高，每条鱼的生存空间就越小，鱼之间也会产生竞争关系，它们就会打起来。鱼身上留了疤，或是缺个鱼鳍蟹腿的，这都影响出售的品相，价格就高不了。”
“还有，渔场越大，管理人员就要多一点，单靠那些传感器控制也不是个事。你能控制好细微的变化，但真出什么事了，还得是人来做这些工作。你找临时工，紧急培训什么的，钱花出去了，效果未必好，反而还会增加不良产品率。”
“还有加工食品也是问题，那边也需要多花点心思做研发。品相不好的鱼肯定是要拿去做加工食品的，可只盯着市面上什么火做什么，那就只能赶个流量，根本不能引领流量。而且口味的差别，包装上的差别，价格上的差别很大。”
几个研究员你一言我一语，一下子就说开了，把憋了好久的话借着酒劲一股脑地倒给宋木。
这些问题不只是渔业，其他行业也有，但华曜集团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问题。他们总是走在最前沿，着重研究、学习、升级，以及因地制宜，绝不接受拿来主义。
宋木知道，这就是华曜集团能够保证宁安市龙头企业地位的根本原因。
想到华曜集团，他又有些不理解。那次的爆炸事故，华曜集团的处理方法很不专业，对待他们这些事故受害员工的处理也很不近人情。
以前工厂里也出现过大大小小各种事故，每一次都能妥善处理。
虽然爆炸事故和那些小事故不一样，可这种鸵鸟式的处理方式，反而会引起各界的怀疑。
难道，那起事故其实没那么简单？可如果是那样，华曜集团的处理方式应该更加“透明”，把所有的怀疑都掐灭在萌芽阶段才对。
“木哥，我们也不是想为难你，这些话你就当是我们酒后说胡话，听了就算了。”
“不，我觉得你们说的很对。我们现在的产品定位的确太模糊了，一味地跟量肯定吃亏。而且就像你们说的，农科院在做的事，我们完全没必要去重复作业，这就是浪费时间、浪费人才、浪费金钱。我会跟总部反应这个问题。”
宋木暂且压下对华曜集团的怀疑，集中精力准备可行性报告。
“老二，你怎么也跟着他们凑热闹？我能不知道买农科院的鱼苗更省事？就像他们说的，每个渔场的水质不一样，农科院的鱼苗买回来有不适应的。他们就不会自己思考，想办法在农科院的基础上做个改良，研发出超级鱼苗？适合咱们渔场的鱼苗？还有你刚才说的密度问题，就不能想办法改变那些鱼的性格，降低他们的攻击性？加工食品的问题就更不是问题了，我们做的是代工。不仅解决了品相差的鱼，还有双份收入，也不用承担风险。销路和研发都是别人的事。是旱涝保收的活计。他们自己的事还没做明白，还想指导我怎么决策，呵，老二他们啥也不懂，你这个在华曜干过的人怎么也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