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不是就要见秋遇安了，秋曦瞳总觉得这几日自己精神好了许多。
觉得困倦疲惫的时候似乎变少了，就连咳嗽时也没有再咳出血来了。
就这样一直等着，等着，某一日，苏彻突然放下公事，特意从书房出来对秋曦瞳道：“城门口的守卫来报了，蓟王殿下已经进城了，大约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就会来了。”
“真的吗？”秋曦瞳不由得稍稍向前探了探身子，紧紧地抓住了轮椅的扶手，就连指关节都泛着青白色。
“真的，”苏彻点头确认道，“蓟王殿下…就要来了，你们待会儿，两个人慢慢谈吧。”
一股喜悦之情顿时盈满了秋曦瞳的胸口，让她几乎都要忽略苏彻眼底的红丝了。
“苏大哥…你…你眼睛怎么红了？”秋曦瞳有些不明所以。
苏彻一愣，眨了眨眼睛，挤出了一个笑容，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勉强，“你看错了吧，也或许是今日风大，风沙迷了眼而已。”
看着苏彻越来越红的眼眶，秋曦瞳突然心下漏跳一跳，自己是不是…一直都忽略了什么……？
“苏大哥……”秋曦瞳唤得小心翼翼，“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刚才才的喜悦之情一下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
苏彻跟秋曦瞳成亲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看见她露出这样的神色。
秋曦瞳是天之骄女，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她是君，他是臣。
可是如今她却蹙着眉头，那双大眼睛里盈着的，都是不安与惶恐，她…是真的很怕伤害到自己吧。
见苏彻一直不回话，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秋曦瞳的身子不由得绵软了下去。
她垂下了眼睛，有些泄了气似的道：“我以为…这么多年来我隐瞒得很好，没想到，你却早就知道了。”
说到秋遇安要来了，苏彻居然会红了眼眶，还说让他们两个人慢慢谈。
联想到几日前他专程拿秋遇安的亲笔信来给她。
这明显就是知道了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啊。
之前她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居然没有把这些端倪串起来看。
如今想来，苏彻对自己这么上心，自己的这些情绪变化，又怎么能逃过他的眼睛？
宽袍大袖的掩盖下，苏彻的手指有些微微颤抖，让秋曦瞳都有些不忍心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她问道。
不需要点明是什么事情，二人都明白。
苏彻静静地叹了口气，说得云淡风轻：“你嫁给我不知道是两年，还是三年的时候吧，我记不太清具体的时候了。”
秋曦瞳微微睁大了眼睛，呢喃道：“居然…这么早啊……”
明明在成亲两三年后他就知道她心里一直住着另一个人，他却还是任劳任怨地照顾她，不曾有一句埋怨，甚至不曾移情别恋。
她突然替他很不值。
似乎是明白了秋曦瞳心中所想，苏彻故作轻松地道：“你不必感到自责或愧疚，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对一个人的付出，本就不该祈求回报，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而已。”
他越是这么说，秋曦瞳就越难过，她忍不住拉住了苏彻微微颤抖的手。
“其实…我也都知道的……”秋曦瞳的声音有些颤抖。
“当年你高中状元，下放历练，其实早就该回京高升了，”她一字一顿地继续道，“江南这么好的地方，大家肯定都挤破头了想来，朝中大人肯定也是想好好培养你才把这个机会给了你的。你比当年丁毅中状元的年纪还要轻，怎么可能这么多年一直窝在这里当个地方官？但是你为了我，你知道我喜欢这里，所以才找了借口不走的吧。”
苏彻也是一愣，他的确借着秋曦瞳的名头把回京的事儿给挡了，他以为秋曦瞳不会知道，就像秋曦瞳以为他不清楚她的感情一样。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得很，无非都是看破不说破。
原本或许还带着三分猜疑，见到苏彻的神情，秋曦瞳知道自己没说错。
苏彻的掌心一如既往的干燥和温暖，秋曦瞳叹了口气：“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我也不想欺骗你，遇安他…的确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男人……”
“瞳妹……”苏彻的手抖得更厉害了，知道是一回事，但是从瞳儿口里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几乎让他承受不住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秋曦瞳问道，毕竟，她一直以为自己隐瞒得很好，况且她跟秋遇安十几年来都不曾联络，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苏彻又叹了口气，最初是姐姐苏眉的一番话，虽然他没有太在意，但总归是记在了心里。
成亲头两年他的确每日都很快乐，瞳儿一直都能够顺着他的意，二人从不像一般新婚夫妻那样小吵小闹，他还以为是瞳儿特别识大体，特别懂事呢。
一直到后来，发现瞳儿总是对着一根梅花簪子发呆，才开始猜想，是不是真的如姐姐说的那样，她其实并不爱他呢？
不爱他，也不怎么关心他，是以才不跟他争吵。
因为她其实没有那么在乎他。
趁着秋曦瞳不在屋内的时候，他悄悄地将那梅花簪子找出来仔仔细细地瞧了瞧。
做工十分粗糙，然而表面却十分光滑，想来是秋曦瞳经常拿出来赏玩。
经常拿出来把玩的东西，却从来不戴，上头又写着“寒梅园”三个字，这之于她来说一定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吧。
再后来，苏彻就开始观察秋曦瞳说话的神情，每每一提到秋遇安，秋曦瞳的神色总会有些波澜，这让苏彻的猜想更加具体了些。
他一开始也不敢相信秋曦瞳竟然会跟自己的哥哥之间有什么情愫，但时间越久，他越觉得自己猜的没错。
或许秋曦瞳自己在局中不甚清楚，但将她放在心尖尖上的苏彻怎么会错过她一个细微表情的变化。
蓟王殿下与蓟王妃的伉俪情深，二人之间又添了孩子的消息传过来的时候，秋曦瞳的眼底总是带着一抹痛色。
苏彻只是想着，秋曦瞳既然主动选择了他，他总归是赢了的。
秋曦瞳听着苏彻安静的陈述，眼泪不受控制的一直流着。
她以为她照顾了所有人的感受，却没想到最终的结局却是伤害了更多的人。
她缓缓地抬起头，见苏彻居然也流泪了。
苏彻向来是温和沉着的，即使差事再如何难办，再如何烦躁，对着秋曦瞳，他总是温暖又和煦的。
她何时见过这样的苏彻，没有人曾经见过这样委屈的苏彻。
虽说苏彻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但人吃五谷杂粮，有七情六欲，他依然很委屈。
然而，将这么多年憋在心里的话一吐为快，苏彻突然觉得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瞳妹，我很感激你这些年为我所做的努力。”他竟然还反过来安慰秋曦瞳了，“你能为我做这么多，我之于你，也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
秋曦瞳用力地点了点头，“那是自然，我一直将你当我最亲的哥哥看，你…确实是我很重要的人。”
苏彻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跟蓟王殿下他，终究是身份错了位。”
她名分上的哥哥，被她看作恋人，而她名正言顺的夫君，对她而言却是哥哥。
说起来还挺讽刺的。
“瞳妹，今生空有夫妻名分，我们能约定来世吗？”苏彻突然问道。
来世，我们再做夫妻，做真真正正两情相悦的神仙眷侣。
“来世啊……”秋曦瞳轻轻呢喃道，她好像很久没听到这个词了。
一时之间有些发怔，直到一股凉风吹过，才吹得她回过了神。
她突然绽出一个明媚的笑容道：“来世不行啊，我跟遇安约定好了，不止来世，生生世世，都结为夫妻，恩爱不疑。”
苏彻一愣，唇边溢出一个苦笑。
秋曦瞳晃了晃他的手，“我刚才说了，我不想骗你，所以我跟你说实话。”
可是这件事，我宁愿你对我说谎，苏彻心里这么想道，而他只是带着那个苦涩的笑，摸了摸秋曦瞳的头，并没有开口再说什么。
随后，苏彻便转身离开了。
秋曦瞳的心跳得很快，遇安他…都到城门了，一定很快就会见面了吧。
再次看到他，自己无论如何都要说出口了。她捂着自己的心口，脑子里一片混乱，似乎连句正常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苏彻离开时的身影略显萧索，他走到拐角处时，回头看了一眼花下的秋曦瞳。
秋曦瞳一点也没有回头，只是在看着那些花儿。
明明看不见她的神色，他却从那个背影中感觉出了她喜悦的情绪。
好像成亲十余载以来第一次，他看到秋曦瞳这种发自内心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