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遇安微笑地看着穆寻真，思绪飘到了很久以前。
那是多久以前了？那时他还是个少年，在马场中看着秋曦照将刚出生几个月的穆寻真抱在怀里哄着。
而他呢，则是跟心爱的姑娘在马场上驰骋，那少女笑得如此恣意，那银铃般的笑声穿越了时间，又穿越了空间，此刻真真切切地在耳畔响起。
眼前的烛火晃了一晃，原来是有副将进来送茶，外头的风吹了进来，秋遇安回过神来，示意副将将茶杯放在榻上。
“军中简陋，没有什么好茶水招待，还请长姐和宝儿见谅。”秋遇安道。
秋曦照低头看了茶杯一眼，粗粝的茶叶正在茶杯中浮浮沉沉，若是平时，她定然看都不会看一眼，可是今天，她却将茶杯拿起来喝了一口。
“遇安，”放下茶杯，秋曦照说起了来意，“既明他这段日子歇息得很不好，你如今驻扎就在京城脚下，已经能证明你的实力，不如…就此收手罢，看在都是一家人的份上，各自安好不可以吗？”
秋遇安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他略带笑意地道：“怎么，长姐以为我带兵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
听着他颇显嘲讽的话语，秋曦照有些不自在，但想到秋既明的托付，还是硬着头皮道：“大家都是一家人…就非得…非得这样你死我活的么……？”
秋遇安十分冷淡地道：“当初他对阿昌下手的时候，可没想到大家都是一家人，兔死狐悲，推及己身，我会有这一天也不很奇怪。”
比起温吞的秋遇昌，他这个野心写在脸上的人威胁更大。
沉默，朝堂上的事情秋曦照不太了解，但大概知道秋既明逼得秋遇昌放火潜逃一事。
见秋曦照在沉思，秋遇安继续道：“如此这般，长姐还觉得是我不顾一家人的情份么？我就是顾着一家人的情份，才在城外驻扎的。”
他瞟了穆寻真一眼，语气一瞬间柔和了下去：“我曾经答应过瞳儿，绝不伤害我的亲人，是以我不会杀他。我答应过瞳儿两次，一次当年在马场上，还有一次…便是她临死前了……”
如今想来，秋曦瞳好像总能多多少少提前预见一些未来的事情似的，她说过自己起码活到五十几岁，劝慰过方家，她还一直在强调不要伤害自己的亲人，她是知道他们叔侄迟早有一天会走到这个地步吗？
秋遇安闭了闭眼睛，瞳儿临死前都还惦记着的事情，他不可能不遵守。
他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开口说过那两个字了，此刻从自己嘴里听到这个名字，竟然觉得有些陌生，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离开这么久了么？
“瞳儿啊……”秋曦照似乎也是很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既然瞳儿妹妹提过，你便一定会放在心上的，只是这毕竟也只是一句承诺……”
今天秋遇安能说不伤害秋既明，明天他反悔了怎么办，秋遇安这人，可不是那种会遵守一个苍白诺言的人。
秋遇安捏着茶杯的手有些发抖，明明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他已经年过不惑，怎么他想起那个女子，心下依然无法安定？
“长姐，其实我跟瞳儿的关系，不只是你以为的兄妹。”秋遇安微微一笑，将茶杯放回了桌上。
秋曦照一愣，只听秋遇安继续道：“她是我一生的挚爱。”
若只是对着妹妹的承诺，或许不一定遵守，可是若那是对着一生挚爱的承诺呢？他不可能会背叛她的。
秋曦照被惊得久久回不过神来，她知道瞳儿和遇安自小感情深厚，但是她没想到这两人居然大胆到发展出了不顾伦理纲常、超越兄妹之情的关系。
“我与她相处的时间其实不太多，”秋遇安淡淡道，“但也足以回味一生了。”
他们最好的时光，大约也就是在宫中的那三四年，那时他们牵着手在寒梅园散步，手把手齐写《上邪》，下江南时背着众人悄悄一吻，如今回忆起来，竟然觉得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久。
“所以，我不会违背我答应过瞳儿的事。”秋遇安眼里滑过一丝嘲讽，“长姐既然今日来到了这里，烦请回去带个话，就说…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这便是在逼着秋既明让位，甚至是自我了结的了。
言毕，秋遇安伸了个懒腰，表示不想再谈这件事了。
越过烛火，他看向穆寻真，嘴里的话确是对着秋曦照说的：“到了那一日，你们乖乖呆在府内便是，记得加派人手看住院门，若是侯府人手不够，我这个做弟弟的可以帮忙。”
若是秋遇安真的派了人看住他们侯府，谁知道是不是会变相地软禁他们，软禁也算是没有伤害亲人，并不会违背他对秋曦瞳的诺言。
秋曦照几乎是有些狼狈地道：“那倒不必王爷操心了。”
她紧抓着榻上的褥子，只觉得坐如针毡，巴不得赶紧离开。
这事儿她早就知道不可能因为自己的一句两句话而改变什么，但她总归是想试一试的，或许是她想得太简单了，皇家，特别是皇家的男人之间，哪里有那么多亲情可言呢。
“时候也不早了，不送。”秋遇安开口撵人了。
一杯茶只喝了一口，可是秋曦照知道，她再继续呆下去，这个二弟定然也会对自己不客气的，指不定当场就会把自己和穆寻真困在这里做人质呢。
“长姐，”就在秋曦照走到帐子门口时，只听秋遇安又开口了，“瞳儿向来敬重你，几乎将你视为半个母亲，我只盼你以后不要再让我继续为难了。”
这…算是威胁吗……？
秋曦照哪里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她只得从牙缝中艰难地挤出三个字：“知道了。”
待她们出了帐子，秋遇安叹了口气，看向了空无一物的帐顶。
他想争这天底下最高的那个位子，固然是因为打小就不甘心，觉得自己天纵奇才，出生却偏偏晚了一步，以至于跟一切都失之交臂。
但坚定这个信念，何尝不是有一部分秋曦瞳的原因在里面呢？
等他成为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谁又敢质疑他跟秋曦瞳的身份，到那时候，她便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了。
她终究是没能等到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