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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相见紫霄亭(一)

六月二十九日,骤雨过,似琼珠乱撒。往来过客,均聚半山腰的紫霄亭中避雨。

“浓云密布,不知雨何时才能停啊!”一位中年儒雅的男子高声感慨,正是温远山。

“既来之、则安之。”不知为何,慕容行云的声音自带安抚人心之效。

“要我说,你就该拒绝孟庄主的要求,他自己都不乐意来的地方,凭什么要你替他来?”温远山说着说着,自己倒先气上了。

“这场浩劫死伤无数,残局总要有人收拾的。就算他老人家愿意来,我们就可以独善其身吗?别生闷气啦,让你通知的人,都知会到了吧?”慕容行云板着脸孔,一副为天下苍生忧心忡忡的样子。

“放心,空闻山百里之内的大夫,可谓是一呼百应,一听说你要来,都上赶着前来救治伤者。”

偶然,慕容行云瞧见沈照曦孤零零的站在亭边,示意温远山喊她进来。

沈照曦这副开心不起来的样子足足持续了一路,此时她呆呆地看着坑坑洼洼的山路,像极了自己千疮百孔的心。

“沈小姐,还在为情所困呢?”温远山抱臂站在她身边,“这风口多潮啊,小心着凉,到时候非但帮不了他人,自己先成为病人。”

“温大哥,你孤家寡人自由惯了,当然不明白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惆怅了。”沈照曦撇着嘴,悲戚戚回复道。

“世间好男儿多得是,你信不信我随手一指就能出现一个?”温远山劝人的方式总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一张饱满如水蜜桃的娇美脸蛋慢悠悠的转过来,撇了撇嘴,一副看他好戏的模样,“世间的好女人也多得是,你怎么还没帮先生从悲痛中走出来?你的话也就能哄一哄小孩子。”

“你不信?”温远山的小胡子一下子翘起来。

“不信。”沈照曦一抬下巴,侧过脸。

温远山正犹豫着怎么下得了台,恰逢一辆高大华贵的马车正从远处穿过雨幕往紫霄亭驶来,“瞧见了没?一会儿前面的马车停下,没准儿就有你能看得上眼的。”

“一把年纪了,怎么不学好呢。”沈照曦小声嘟囔,反而转身进了亭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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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辆黑金色的马车穿过绿油油的山野,停在了亭外十丈远的地方。

脚下是溪流汇聚,若要进入紫霄亭躲雨,实在应该靠的近些。

只是不少过客的马车、牛车和平板车,已经密不透风的挤在亭子周边,早已没有空间留给后来之客。亭子里亦站满了人,坐是不可能坐的了,站着又实在累人,马车一时不知进退,没有其他的选择。

好在,车棚棚顶的油毡雨布还算顶用,足以庇护车内的人不被淋湿。

忽然,车窗被拉开一条缝隙,露出一截英锐长目,扫视周遭,发出温磁的喟叹,道:“紫霄亭人众,不便休养。我和漠光就在马车上休息,方旭,你也进来吧。”

“谷主,就算我把蓑衣脱在外面,也免不了带进去潮气。”方旭不情愿道。

自他们三人从宽口镇出发,便遇上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许是身体尚未全然康复,被雨打湿的云漠光感染了风寒。不巧路上又听闻薛檀枞独自下了地宫的消息,引得肺火上涌,连向来安分的思泊灵毒药都狰狞发作起来。体内的热火和体外的冷雨聚集在她纤弱的身体内,冷热交加,电闪雷鸣。

蒋术奇叹了口气,“方旭,辛苦你去亭子里躲一躲雨吧。”

“谷主,亭子里有位先生在烹热茶,我去讨一杯来,给云姑娘服下,兴许能好受些。”方旭热心得很,拔腿便去了。

在云漠光的记忆里,自己的身体从未如此孱弱过。全身无力,神智昏沉,一动不动地嵌在软垫内,就像一滩豆腐。她移了移酸痛无比的手臂,轻握了握蒋术奇的闲置在旁的手,“别麻烦了,不要紧的。”

蒋术奇见她的手臂雪白无血色,眉目一痛,又见几颗汗珠又顺着她的面庞淌下,忙掏出手帕帮她擦一擦,“漠光,我实在不懂,病情何以发展的这样快。”

“思泊灵的毒就是这样怪,不碍事。”云漠光唇色泛白,双目紧闭,表情痛苦,犹如在忍受锥心之痛。

蒋术奇一怔,目光微滞,满腔的不甘都化作喉间的滚动,却还是不得不放下身段去安慰她,“别担心,等过了妙峰山,渡过永济河,便到闻空山了。”

在看清方旭的这张脸的时候,温远山意识到自己颇有一语成谶的天赋。

见是慕容先生和沈小姐,方旭恭敬一拜,道明了来意,指了指马车,捎带提到了云漠光的病情。

“先生,我们不赶路了?”温远山试图提醒他此行的目的。

“救人须救急。”慕容行云鲜少有如此不耐烦的时刻。

温远山吃了闷亏,但转眼一想又容易理解,芸娘是慕容先生心上的那根刺,那云漠光就是这根刺上最硬的部分。

见慕容先生愿施援手,方旭喜出望外,即刻返回马车,向谷主禀告此事。蒋术奇一听是慕容先生,自然是舒了一口气,但想到慕容先生此行的目的,又不免担心两人剑拔弩张的关系。

慕容行云敲了敲车辕,在听到“请进”后,挑帘而入。质朴的黄白衣衫上洒满了繁星般的雨点子,连头发丝都沾满了水气。待他靠近云漠光,摸了摸她额头的温度,迅速从衣袖里取出针灸包袋,在十宣、大椎穴刺下去,挤出鲜血,帮她退热。

“先生,可她是中毒了才会这样。”蒋术奇关心则乱,语调一紧,反倒显得不敬前辈。

“是思泊灵。”

“原来慕容先生一眼看穿,是在下冲动了。此毒是否有解?”这是蒋术奇最为关心之事。

慕容行云放缓语速,像兄长般拍了拍蒋术奇的肩膀,宽慰道:“有。思泊灵绝非剧毒,连续二十一日用金针活血,运功将毒素逼出体外,便可排尽。云姑娘今日不适并非全由思泊灵引起,乃酷热潮湿天气下伤口感染引发的高热,加之关心则乱急火攻心以致气血痹阻,稍后清理伤口,服下消炎药丸,症状便可缓解。”

为云漠光诊治时,慕容行云一直半侧着身子,背对着她的脸,以至于看不见他的相貌。可是他所穿的青灰衣衫上飘来苦中带甘的药草味道,与他的为人品调相合,令人安心。

“车厢内狭小不便运功疗伤,蒋谷主如若方便,能否移步亭内等候?”

“自然。”

蒋术奇答应之时,没想过会在紫霄亭内遇见沈照曦。

那双杏仁般的水汪汪的眼睛怒视着前方,尖尖的下巴紧紧地绷着,随即把脸偏到一边假装不认识,满心期盼着蒋术奇的道歉。

没想到,蒋术奇绕过了她,直奔温远山站立之处,寒暄道:“兴得慕容先生援手,只是好奇先生回川蜀何以经过此处?”

但愿,不是他想的那般。

温远山推敲一二,便瞧出蒋术奇此问的目的。但此行并非机密,无需遮掩,故而大叹一声,爽快作答,“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慕容先生是有意前往空闻山呐。这薛檀枞毫不费力便让谢氏夫子一死一伤,实在是好大的本事,如今又妄图以天机紫微宫搅动人心、动乱江湖,在下不才,也想要见识见识。”

“敢问慕容先生此行是代表何方势力呢?乾元山庄、谢璞院还是云梦谷呢?”

温远山颇为不屑,“我家先生又岂是乾元山庄和谢璞院能驱使的。”

“晚辈失言。”蒋术奇垂首致歉。

这时温远山捋了捋胡须,笑道:“可来此地的江湖人士无一例外会视薛檀枞为敌,而云姑娘同他的关系众人皆知,又重伤未愈,处境实在危险。而梧桐谷向来不介入江湖纷争,与任何一方势力均不具备结盟优势,蒋谷主此番若是落难,必孤苦无援,自讨苦吃。在下不得不提醒一句,蒋谷主可有全身而退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