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是从来没有四季的，娑婆界中心的这座鬼主府看上去虽与人间的城池无异，但到底是不一样的。自他收了个学生后，他这无从居也变了模样，姬荷站在亭中看着那些开得正艳的红色，白色的糜荼花，仿佛是看见了他久远的前世里曾开在繁华人间的姹紫嫣红，雪妍芬芳。
十年间他只是看着石青晏一有闲暇便不知疲倦的在那里忙活着，他也不懂为什么石青晏非要锲而不舍地，找来一些花草树木种在他的院子里。可是如今看着那些花，姬荷好像明白了一些什么，这娑婆太荒芜，太沉寂了，这些他之前觉得可有可无十分寻常的，却都变得格外鲜活起来。
他的学生，那个有些倔强执拗，会对他笑，会在沙罗树上果子成熟了高兴地抱着一篓子果子拿去给他，会问他一些关于忘川问题的学生，那个偶尔陪他静坐的学生已经不在这里了。他的小院又重归平静，又好像再也无法回到从前的平静，也许习惯真的是这世上非常可怕的东西，姬荷这样想。
“丫头，无论你在哪里，只愿你一切安好。”
“我尽力了，想寻到你的消息却无计可施。”
“也许就如我一开始见到你时所预感的，和你之间的师生缘分本就短暂。知道你总有一天会离开，只是没料到你会走得这样匆忙，令人措手不及，甚至连一句告别的话也没有。”
娑婆界的天总是阴沉沉的，姬荷看了几百年，早已司空见惯，可已见过缤纷的颜色，姬荷只觉那长年不变的天竟让他再也无法忍受了。
在那亭中伫立了许久，直到他眼前的天突然飘下皑皑白雪，姬荷才恍若自沉浸的思绪中清醒。
“下雪了。是啊！我怎么忘了，又一年七月半夕元节鬼门大开，鬼主出行，赦罪众鬼。”
“可若早已是无主孤魂又该往哪里去呢。”
他姬荷能去的地方除了这忘川便再无处可去，也无处想去了。
往年这样的时刻，他定是早已等在大殿恭迎他们的主子，随那人去接受各鬼修们的拜谒了。可今日他竟连这样大的日子都给忘了。也许是石青晏的突然离去让他连日来莫明地就觉得有些意兴阑珊吧。姬荷仿佛万年不变冷峻的一张脸上，露出一抹浅淡的仿佛是自嘲的笑容来。
“姬荷，鬼主大人有召。速来。”
垂于腰间的灵魄环佩传来好友湘池催促的声音，姬荷微阖上双眼，再睁开时便已瞬间消失在原地。
鬼门大开，万鬼横行，仿佛挣脱了牢笼再没有束缚，齐齐朝人界的方向涌去，他们中有初到忘川的新鬼，也有不得轮回永世留在忘川尝赎罪孽的恶鬼。只有在七月半这一天所有鬼才有机会一睹鬼主大人的尊容，得到去往人界见见自己在世亲人朋友，和尽情享受的机会。虽然时间短暂可来之不易，十分宝贵。
鬼主出行万鬼朝拜才结束不久，姬荷等一行便又随那困厄兽驮着的鬼主大人，回到了稷月殿。
大殿之上的他，湘池，鸣纱，黑鸦，各分开两排，至于他们四人身后的则皆是娑婆界极有实力和比较有地位的，分别为鬼主大人麾下六位鬼使和八位鬼将。
姬荷望着那隐在珠帘后高座上的白衣人，心底头一回掠起一种不确定的感觉。
“主上，一直独坐于那高座之上的您，是不是也觉得寂寞无趣至极，若不然此时的您为何一言不发，也比以往更加莫测而危险了。”
高座上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清凌凌地目光落在他身上。
“姬荷，你可是还在为你那学生的离开而苦恼。”
珠帘后传来这座鬼主府主人温润如玉石相击的声音。
大殿中随着这道声音气氛立刻压抑了几分。湘池担忧地看了眼姬荷的侧脸，又很快低下头去。立于黑鸦身后的鸣纱则是一如既往地，眼里只有珠帘后的那道身影，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只一时间大殿中谁都屏息凝神着，也不敢抬头去看那声音的主人。
姬荷自是感到了高座上那道仿若温和实则迫人的眼神。但他只淡淡地，不卑不亢地平视前方。
“主上误会了，并没有。”
好一会儿高座上的才又响起那道温润之音。只是他话锋一转又到了另外的事情上。
“这忘川几百年来都是这番鬼样子，我已经看厌了，也倦了。”
“无穷，无息，无生，娑婆，这四界一直是你们四大长老在掌管打理，可这几百年一尘不变，你们难道都没有反省过自身吗。”
“今日鬼门大开，众鬼去了人间必是都能有所收获的。限你们十日之内将各自所管辖的地界焕然一新，如若不然便自去忘川河尽头的流沙境思过百年。”
珠帘后的话音刚落，大殿内就不约而同地响起各鬼使，各鬼将异口同声的声音。
“主上，此意何为。”
“这忘川自主上未来之时便一直都是如此，不是有心就可改变的。”
“是啊！是啊！”
“这原就是被放逐之地，再者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如今还要费尽心机去做些徒劳无益之事，又是何必。”
“还请主上三思。”
“是啊！是啊！”
姬荷，相池，鸣纱，黑鸦都未说话，仿佛被为难的不是他们几个。
只几个鬼使，各鬼将都是站不住了，你一言我一语地喋喋不休起来。
“聒噪。”
“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十天之内我要看到成效。”
珠帘后的声音不疾不徐也没有不耐烦和过多的起伏，可无端就有一种毋容置疑的强硬。
于是大殿中很快寂静下来。
直到高座上的那位离开，底下各鬼使鬼将才议论开他们主上的反常来，他们有心弄个清楚明白，只是无人为他们解惑。
以姬荷为首的四大长老都相继离开，他们自然也没有继续在稷月殿逗留的必要了。
只是他们离开时还是忍不住在想，他们那位素日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几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上，到底是哪里不舒坦了才要折腾他们。
…………
天一亮，石青晏从沉沉的混沌中醒来，便从客房的大床上飘了起来，走到窗边以念力拂开窗帘一瞧，入目的一片纯白世界可把她高兴坏了。
“啊，天啦！太美了，居然下了这么大的雪。”
石青晏感叹着美丽的雪景，见那鹅毛般的雪花好像一时半会都不会停的样子，便有了去外边看雪的冲动。
想着睡在隔壁房间的小孩这会儿已经醒了，于是心念一动就飘去找小孩去了。
石青晏飘出门去就见自己要找的小孩正坐在客厅的餐桌上吃早餐，对方慢条斯理的动作，让石青晏忍不住在心里暗自感叹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