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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钰一脸「不是我说的」表情,定定望着月漓看了半晌,又添了一句:「据说前些年,还真让皇上找见一个拥有阴阳眼的人,可惜最后还是没能寻到那郎君,月漓姑娘,这世上当真有鬼么?」

月漓一脸神色复杂地望向何钰,见他面上带有些许期待,忆起他方才没了娘亲,想来他有此一问,定然是想见自己娘亲最后一面,没有言语。

在她看来,见不见意义不甚重要。

死都死了,活着的事死后也顾不上,死后再去看活着的人,除了造成影响,甚是无益。

月漓又想,倘或是她,能在当年之后再见母亲一面,把自己想问的话说完,是否如今也没这么多遗憾?

想到此,月漓唇角微微一动,道:「何大人是想有见鬼能力,再看一眼娘亲么?」

何钰见她把话挑明,亦不做遮掩,大大方方承认道:「不错!那日当街上,你曾叮嘱过我,只因那时我不得门道,且被西屿三皇子之案困得脱不开身。

而今我知晓说什么都晚了,可我心里……还是想问一问,可否有法子再见最后一面?」

月漓默然。

人死后魂魄大多会留在凡界,或因眷恋、或因不舍。以至于,须派索命司阴差拘魂拿人,而这索命司司主,世人对此人大名如雷贯耳,熟得很。

黑白无常之一,黑无常!

什么?

白无常算什么?

巧得很,白无常乃积财司司主,凡人身死魂魄上路,少不得清算此人生前积财几何,打点阴阳两路。是以拿人拘魂这等事,黑白无常向来是并驾齐驱。

这才为世人所知,他二人秤不离砣,孟不离蕉。

幽冥阴司之人爱财。

尤其小鬼。

生前无财之人入得幽冥,须有好长一段路要走,难免多受苦楚。

有例如江枫,死后连路都省了,直接现身酆都城。

月漓望着何钰满脸希冀、而又小心翼翼的神色,有些话实在说不出口。

你要她如何讲?

因着你太穷,你老母亲正在被送往酆都城的路上受苦?

她可说不出口。

再说。

小白说她曾在黑白无常手里抢过一个魂,还当着两司司主的面,将魂炼成恶灵。

虽不怕得罪幽冥阴司的人,但不能欺负鬼来没完没了。

倘或北阴酆大帝一状诉文,告至天界。

她吃不了兜着走!

再说,她脑袋上还顶着一道随时会劈下来的天谴,总得尊敬一下不是?

犹豫片刻,月漓清了清嗓子,煞有其事道:「并非我不愿帮你,还请何大人细想想,倘或你与老母亲相见之后,比现在更痛苦,咱们做什么想不开,同自己过不去?」

哪知何钰想都不想,便道:「我只知道,若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才会更痛苦!」他心中甚是自责、懊恼。

教他细想想?

细想想,倘若那日他没有拦在众人身前,而是赶回家将老母亲从房中带出来,或许娘亲还活着罢?

细想想,倘或他当时跑得再快一点,是否赶得及救老母亲于为难?

世事难料,经不起细想。

一旦想起来,总觉得当时应该这样、那样,然后怎样。

他心有遗憾,便总想做点什么,好让自己释怀。

月漓见劝了无用,不禁拧眉说道:「须知,万事皆逃不过向左走或向右走,无论最后选择如何,皆会在心底留有遗憾和不甘。总想知晓,彼时若选择另一边,会是怎样结果。

可是何大人,我们注定只有一

双脚,只能走一条路,这条路走了,便再没有回头路!」

世上没有后悔药,却多的是后悔之人!

何钰答道:「我明白!所以我从未想过走回头路,我只是……」他只是忽然谈到皇上这桩秘辛,再忆起自己身上的事,不由得生了些念头罢了!

「何大人,即便如我这样的人,有时也会被时势左右心性,凡人七情六欲,一时难以释怀也是有的。」

何钰仍不愿死心,泛红的眼眶死死盯着月漓面上,再追问道:「当真没有法子么?」

月漓:「……」

倒并非没有,不过是须得等天时地利罢了。

细算算,而今四月。

除非何钰老母亲入了幽冥阴司,因这一世积攒福缘够多,功德圆满,即刻送她投胎去往生。

否则,何钰只需静待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

诸神中,有天官、地官、水官,合称「三官大帝」,为天帝检校人间功罪以定赏罚。

天官为正月十五上元赐福,地官为七月十五中元赦罪,水官则为十月十五下元解厄。

地官管阴司地府,所检重点自然是诸路鬼众。

中元之日,众鬼接受地官考校。

凡赦罪之魂,幽冥阴司大开地狱之门,放他们离开冥界,有主的鬼魂归家,没主孤魂野鬼游荡人间,徘徊凡界街头巷尾,找东西吃。

月漓顿觉不胜其烦,恨不能当场劝何钰改个名字叫何苦。

何苦呢?

何苦来着?

她如此这般好言相劝、好话说尽,这死书呆子就一根筋吵着要见他娘!

他……

下一刻,何钰半幽怨半诧异的声音响起:「月漓姑娘?!」那一脸「你嫌弃我」的表情,看上去倒像是受了气的小媳妇。

月漓后知后觉,抬眼朝何钰望去,才知晓自己竟不小心说漏了嘴,一脸尴尬。

两人默了半晌,谁都没能言语,一室寂静。

窗外,云淮坐在屋脊听墙角,听得正起劲,忽见二人冷了场,不由得暗笑月漓到底是个姑娘,且性子实在直得通透,宁折不弯。

她想做的事,谁都拦不住。

她不想做的事,自然是你说破了嘴皮子也无用!

云淮自是知晓月漓本事,倘若她若肯出手,这点小事难不到哪去,只是没想过她会拒绝。

须知,而今他们要办案,少不得巴结这位一根筋的何大人。

虽谈不上有求必应,但他实在不解,月漓如此堂而皇之得罪人,就不怕何钰一气之下,将有可能与之合作之事,反悔么?

何钰被嫌弃一通,面上有些挂不住。暗自思忖着,自己是否当真一根筋到如此地步,连月漓为难不愿都看不出,还一味地询问人家能不能相助?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他看出来了,并且心知肚明。奈何溺水之人,哪里管伸手抓住的到底是绳子,还是稻草?

他不过走投无路,适才将全部希望放诸月漓一人之身罢了!

这厢,月漓细想了想,方才那番话说出来着实有些伤人,遂好脾气的商量道:「不如……何大人再等一等?」

何钰被她从沉思反省中喊回神,一时未能反应过来,不解道:「什么?」

月漓:「……」

何钰见她哑言,适才反应过来,一脸怅然地摆了摆手道:「不必了!我细细思量一番,兴许此事着实有些强人所难,就不必麻烦月漓姑娘了,本官还有公务在身,先走一步,告辞!」说着,站起了身。

月漓忙不迭追问道:「何大人,我该如何才能入得了巫祝苑?」

何钰听她这样问,将她面上扫了一眼,神情恹恹敷衍道:「月漓姑娘本领通天,自然随随便便即可入得进去,只不过进去容易,出来却难。

曾听闻,你与名动天下的江枫江公子有情,此番入宫,教江公子如何是好?」.

云淮忽然听到这么一句,不由得一愣。

什么?

堂堂鬼门护法,竟与名门正派璇玑宫的人牵扯不清?倘或让六大派知晓,不知闹得怎样一番精彩?

想到此,云淮不由得竖直了耳朵,侧耳再听。

月漓面上顿了顿,垂眸道:「何大人说笑,不过露水情缘罢了!江公子名门正派,月漓与他不是一路人,恐怕今后也不得什么善果,不如早早断了的好。」

至此,何钰默了片刻道:「既如此,三日后本官来接姑娘入宫,还请您早做准备。」说完,转身离去。

月漓眼见着何钰出了门,就听着窗边「咚」的一声响,转过脸时没个好脸色,冷声问道:「云淮,这墙根你听得可还满足?」

云淮面上端着似笑非笑,嘴里恭维道:「护法大人说笑,属下这是关心咱们的正事,哪里是听您墙根。」

月漓眯了眯眼:「哪个跟你咱们?本尊劝你管好自己的嘴,倘或有半个字传出去,教第三个人知晓……」

云淮当即会意,眼角带笑的接话道:「倘若有半个字从属下口中传出去,不劳护法大人动手,属下自己就把这张嘴缝了。」

闻言,月漓转过眼不置可否。

次日一早,何钰派人送来套衣服,月漓抖开来看了看,黑衣红裳。

心道:云淮说得不错,此人果真有几分本事!

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三日后,月漓一身黑衣红裳,长发盘在脑后,腰间带着一枚辟邪黑玉腰牌,当中刻着她的名:月漓。

未曾面圣,未通考核,由何钰领着入了宫,直接入了巫祝苑。

入巫祝苑时,何钰没有跟着。

月漓来至苑内,遥遥见苑中已立着十余个身着黑衣黑裳的女子。

月漓走近前,见有一人手中端着托盘,当中盛着一钵清水,水面上飘着几片桃叶,不由得有些意外。

原来巫祝苑并非浪得虚名,竟真有人懂驱鬼之术?

女子中,走出个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的女子,迎上月漓面前便屈膝行礼,唤道:「奴婢锦绣,携巫祝苑巫灵,见过大人!」

所谓巫灵,便是具有通灵、会巫术的女子。

月漓不解,问道:「什么大人?」

未得允许,锦绣不敢抬头,更不敢擅自起身,不卑不亢回道:「自然是巫祝使,巫祝苑之主!」

月漓面上闪过转瞬即逝的惊诧,未曾想,何钰不但将自己安排入宫,顺利入驻巫祝苑,甚至将巫祝使的位置留给了她?

本想进来当个巫灵,奈何被人推上这个位置,这便意味着,她将直面与北武皇上相处。

想到此,月漓眉头微拧,张口正欲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有宦官微微岣嵝着身形,身后领着三个小太监,四个人神色匆匆地从苑门走了进来,远远见着月漓背影,扬声唤道:「巫祝使大人,皇上召见,您请罢?」

月漓转过身,望向那尖着嗓子说话的宦官,说道:「这位公公如何称呼?」

「咱家姓郑。」

月漓道:「郑公公,皇上可是只召见我一人?」

郑公公微微晃着脑袋,神色稍显傲慢:「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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