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偏殿内。
嬴政两手扶着膝盖，一双细长眼眸似睁非睁，表面上看来是在悉心聆听者小优的讲述。
但熟知心理学的小优，如何察觉不到嬴政眼底闪烁的嘲讽光芒，心中泛起一丝失望。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小优长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君者，舟也，庶民，水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这句千古帝王名言一出，嬴政眉头微微一跳，面容依旧如铁铸。
小优察言观色，心中不由地叹了口气。
嬴政缓步走下台阶，对小优拱手行礼说道：“优城守的教诲，嬴政受教了。”
随后，他再次返回王座，对小优说道：“优城守才学过人，按照秦国律，当擢升为河东郡守，优城守觉得如何？”
“终究还是帝王心性……”
看着嬴政的模样，小优心中分外的失望。
这位帝王的野心太大，或许只有自己真正当上郡守，将声望提升到极致，才能让他改变一下想法？
只有全盘接受他带来的政策，才能让秦国以最快的速度吞并六国，统一天下！创造出恢弘的历史！
一想到面临灭顶之灾的未来世界，小优就心急如焚。
当即答应可以立即去河东郡上任。
嬴政笑着让他回去做好准备，半月后再行上任即可。可以住在驿站中在王城内转转。
看着小优离开的身影，嬴政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冷笑。
“庶民为水，君王为舟？呵呵，这话说得倒是不错，本王十三岁就登位了，难道还用你来教我如何做么？”嬴政冷笑一声，随即说道：“小高子。”
赵高悄无声息地来到嬴政身前，跪趴在地，一言不发。
伺候嬴政多年，赵高深知嬴政的脾气。自己从来只能把事情来龙去脉道出，让他自行决断，而决不能企图干涉他的决定。
否则，自己将面临失宠的惨状。
嬴政淡定地说道：“将你在扶风城看到的所有情况，一一道来，不得有误。”
赵高急忙将自己看到，以及收集到的所有文书交给嬴政，并将拉来的数十万金都告诉嬴政。
看着这一桩桩铁打的实事，嬴政终于变色了。
在跟着赵高亲眼看到库房内堆积如山的金锭后，更是良久无语。
嬴政忽然心中一阵烦躁，来回地踱着步子。
当初小优告诉他的宏伟蓝图后，确实激起他的雄心壮志，但严酷的朝堂现实，老奸巨猾的吕不韦和麻互却让嬴政始终无法释怀。
最令他深恶痛绝的还是太后的那个面首嫪毐！
一介市井之徒，一朝得势，竟胆敢当众自称为秦王假父！
这一直都是他心中无法抹除的耻辱。
不洗刷这份耻辱，我如何能做这秦国的王，如何能扫平六国一统天下！
嬴政的呼吸粗重了起来，在昏暗的灯光下，他铁铸一般的脸庞都有些扭曲了。
喀嚓！
剑光一闪，桌案一角已被他拔尖砍下。
半晌后，嬴政呼吸粗重，收起长剑，淡漠说道：“小高子，你觉得该如何做？”
赵高略一思忖，诚恳说道：“君上意欲成就大业，须得优城守这样的才智之士辅佐。届时君上成就惶惶伟业，那些许猥琐小事便不足挂齿了。”
嬴政眼神闪烁不定，良久，才吁出一口长气：“日月如梭，时不我待啊！”
说罢，他转身一甩大袍，就穿过长长的走廊。
赵高连忙紧紧跟在后面。
……
咸阳王城的街头，人流汹涌，摩肩接踵。
“想改变一位帝王的心性，何其之难。”
小优心中有些落寞，轻叹自语道：“这应该也赶上拯救世界的难度吧？”
离开王宫后，小优没急着返回扶风，而是决定在咸阳王城留几天。好好的把咸阳王城内外风景看了一遍。
因为商鞅律法的严苛，使得王城大街上整洁如新，绿树成荫，别有一番风情。
最吸引人的还是尚坊街道上两侧林立的酒肆。
但凡是有规模的酒肆客栈，都会开设“论证台”，任由百家名士上台辩论争辩，显得特别热闹，也吸引了不少酒客。
一开始小优还饶有兴趣，但后来听了两场后就腻歪了。
这帮子无聊的名士们，大部分辩论的都是些所谓“鸡三足”“马三耳”“白马非马”之类的无聊话题。
偶尔有酒肆论证天下大势，也都是一些老生常谈的问题。
坐在酒肆中，听着这些士子们的聒噪，小优厌烦至极，索性他就在街巷尾找了家普通酒肆，要了个单间后，就开始喝酒。
秦代的酒水都是标准的米酒，度数很低。小优感觉喝起来就跟喝薄粥一样，不过味道倒是香醇可口。
喝了一杯的米酒，又品尝两块肥羊炖后，小优就觉得有些无聊了。
自从冯师被吕不韦扣押后，他身边就感觉缺了一大块，而李莎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摇了摇头，无聊透顶的小优正准备让酒肆老板找两个唱曲的歌女时，一个头戴斗笠，麻布草鞋的大汉踏入酒肆。
大汉块头看上去堪比大力，且体魄更加壮硕，浓眉大眼，腰间悬挂着一柄铁锤，活脱脱的就像一个战场猛将。
但令小优奇怪的是，外表如此勇猛的大汉，身上却透着一股雍容平和的气息。
“这大概是一位奇人吧？”小优心中奇怪，他正想邀请这大汉喝一杯时，这大汉竟然直接朝他走来！
看来是专门冲着他来的。
“先生，无端唐突，叨扰了，能否坐下来一起喝一杯？”大汉微微拱手，笑道。
“不叨扰，我正闲着无聊呢！”小优放下漆耳杯，看大汉的气度不凡，立即对掌柜的喊道：“来，掌柜的，添副杯筷！我要与这位先生共饮！”
大汉甚是洒脱，笑道：“墨家门徒苦获，见过优城守。”
“你知道我。”小优不禁笑道：“我现在这么有名了么？”
苦获笑道：“优城守的那句君舟民水之说，已传遍咸阳城，咸阳城的士子都已知道了。”
“那是我门中先辈所言而已。”小优苦笑着摇了摇头：“顺口被我拿来劝谏下君王，让先生见笑。”
说着给苦获倒了一杯米酒，两人一饮而尽。
“优城守所言，与儒门孟家民贵君轻之说相近。”苦获放下酒杯，诚恳地说道：“但观优城守在扶风城施政富民的政策，却与我墨家相似。因此苦获特来请教先生。”
小优一听就烦了，放下酒杯，板着脸说道：“苦获先生，如果你今天只为了跟我谈门派之别，那就请喝一杯后回去歇着吧。”
见到小优逐客，苦获却并不恼怒，笑问道：“优城守看不起我们墨家？”
“我不止看不起墨家，是看不起所有家。”小优喝得有七分醉了，冷笑说道：“苦获先生，我要说话可能有些伤人，苦获先生还是退了的好。”
苦获巍然不动，正色说道：“城守差矣，天下大道何惧中伤！先生只要说得对，莫说中伤门派，苦获情愿拜在优城守门下！”
“好，那我就直说了。”小优放下酒杯，坦然说道：“你们墨家强调兼爱非攻，可墨家为何至今衰微至此？商鞅变法残酷暴戾，天下皆知，为何能延绵至今？你们从来就没想过这个问题吗？”
苦获面露难色，沉默良久才说：“自战国以来，天下苍生身陷水火，我墨家除暴政……”
小优冷冷地说道：“天下苍生从来不是弱者，至少不是你们墨家想象中的弱者！他们创造了历史，兴盛了历史，同样也终结了历史！
周朝之前的殷商、大夏哪个不是终结在百姓的手中？
百姓或许愚昧，但绝对不弱！
商鞅变法根本上是得到百姓的拥护，所以秦国历经六代反而越来越强大！”
苦获再次陷入沉默。
小优感觉有些上头了，继续说道：“你们墨家的确牛逼，能粗衣粝食，与民共苦，制造出机关巧器天下无双！
可你们为什么没想过为百姓创造合用的工具呢？
因为在你们心里，你们还是瞧不起百姓！
你们认为能直面朝堂，劝谏君王才是真正的功业！能名垂青史才是真正的功业！
或者说除暴安良，得到百姓崇敬才是功业！
你们墨家只顾着自己的装逼耍酷，你们真正在意过百姓的需求么？
所以说，你们墨家也别整天说儒家，阴阳家虚伪，在我眼里，全都是一群五十步笑百步的蠢货，灭亡那是活该！
什么天下大道，天下大义，顶着这个大帽子装逼耍酷，落实不到衣食住行上全特娘的是狗屎！”
小优借着这股酒劲，把胸中多日积攒的郁气一口吐光。
浑然不觉苦获那张古铜大脸已变得五颜六色。
就在此时，苦获忽然一拍桌案，站起身来！
那压迫性极强的体魄，和腰间硕大铁锤顿时让小优酒醒了大半。
这货不会恼羞成怒，跟我动手吧？
小优心中不由惴惴，就他这小身板可禁不起他捶打。
就在小优忐忑不安时，苦获忽然端端正正向他行过一礼，正色说道：“听优城守一番话，方才如梦初醒！苦获愿率门徒追随城守大人！”
小优连忙把他扶起来，拱手还礼说道：“刚刚我不过是酒后狂言，当不得真，实在当不得真。”
“先生哪里的话。”苦获拍案断然说道：“自墨家日衰，某家与门徒一直寻觅衰败原因，居住咸阳王城十数年未曾窥破，如今却被优城守一言道破，先生实乃某家的良师益友！能追随优城守，实乃墨家大幸！”
看到苦获如此认真，小优也不由心生敬意，说道：“我不日将前往河东郡任职，苦获先生若有心，可一同前去，朝夕切磋一二，岂不快哉！”
“如此，那便一言为定！随后我便召集门徒！”苦获爽快大笑。
两人做好约定后，苦获随后便起身告辞了，小优长舒了一口气。
而这时候，酒肆老板和伙计战战兢兢地走过来，看着小优的眼神满是崇拜和敬畏。
“你们两个这么看我干甚？”小优奇怪地看着老板伙计。
“这位先生，你难道不认识刚刚那位墨者？”老板惊奇地看着小优。
“我当然不认识那位墨者啊？”小优不由地说道。
“那位墨者叫苦获。”老板也是见多识广的，解释说道：“自墨子去世后，墨家一分为四，分【秦墨】【楚墨】【赵墨】【齐墨】，刚刚那位苦获就是【秦墨】的矩子。”
卧槽！
小优手中的漆耳杯一下子掉落在地。
刚刚跟自己说话的，竟然就是秦国最大恐怖组织的头子？
自己竟还把他给臭骂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