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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的五月,粉花漫城,宣逢快忘干净了,此次重回天津,他的心里积攒着所有负面情绪,那些不堪的记忆填充他的躯体,干涸的灵魂被怨恨攻占,他隐忍着,强迫自己若无其事,他要去污染别人的人生,让别人也变成他这种可耻的渣滓。

宣逢虚造了一个报社编辑的身份,进入了一家疗养院。

精神病患疗养院。

他要见一个人,费染山,四十九岁,入院十三年。

而这家疗养院建立也正是在十三年前。

这日天阴阴,疗养院白色的旧楼在凉爽的温度里沉闷屈服,大铁门正对着一棵高大的冬青树,冬青没有多余的旁枝,到顶了才岔出一圈小树枝。

这个时间段,院里病人正在进行悠闲娱乐,后院许多青色病服的人百无聊赖地磨耗着时间。

护理长指了一个坐在花坛边仰望天空的身影,宣逢点头,然后他缓慢地朝其走过去。

“你看,这天又该有霾来了,你说,是不是大漠的林子又被糟蹋了?”

中年人望天言语,椭圆的脑袋上只有一层薄薄的灰色发根,他的淡黄色的皮肤松弛而黯淡。

宣逢在费染山旁边蹲下,谦和言:“费先生,我是一名编辑,能与您随便谈谈吗?”

中年人保持望天的姿势,忽双手交握撑着下巴,幽叹一息,嘟囔:“我每日里想你,你竟是不曾来我梦里探望,你太狠了!”

宣逢眼瞳动动,只好伸手轻拍费染山的肩膀,轻声道:“费先生,您在与谁说话呢?能介绍给我认识吗?”费染山安静,但过了一会儿,费染山茫然转过脸,一双浑浊眼睛干枯无力,说:“你是来给我送花的吗?”宣逢不禁抿唇,收了手,面上笑容温和,说:“费先生,我是一名编辑,是来找您做采访的。”费染山麻木地合动浅紫的嘴唇,道:“我已经不唱曲儿了。”

费染山曾是昆曲传承人,经年苦练,却是未成角就已销声匿迹。

宣逢张嘴欲说,费染山却抱起藏在另一侧的花盆起身,高瘦的费染山身骨端直,步步而去,步步苍凉。

院里草皮绿油松软,瓦石路弯曲杂乱不成规律,有两位坐轮椅的秃头人在海棠花荫下走象棋,凋零的花瓣带着残香陨在棋局。

费染山的花盆里只有一颗种球,却是一直未发芽。

宣逢默默地跟随费染山到走廊,费染山抱着花盆坐在台阶,无神地望着那棵有果子的海棠树。

“费先生,昔年戏苑生活,故人笑貌,您还记得多少?”

宣逢蹲在出神的费染山面前,语气平静,按捺着试探,手里拿出了一本巴掌大的册子。

费染山神情漠然,仿若未闻。

宣逢继续道:“您的身韵、嗓子可称一绝,两位老先生定是叫人迷了眼,才会弃您!”

费染山垂眸,抿唇。

“费先生,依您的头脑气魄,不该囿于这旮旯!”

“小子说笑了,我是精神异常的垃圾货,就该烂在这旮旯。”费染山冷漠自嘲,眸里一片沉重的漆黑。

有其他病人注意到了这儿,他们的眼中起了玩味,并且慢慢挪向这里。

“费先生,还记得亭别馆的旧人吗?”

费染山怔住,瞳子定住了。

“呵呀!”

“呃!”

猝不及防,宣逢被一个病人扑住,他的手肘顶向这人的脖子,又有一个病人勒住了他的脖子,册子摔在地上,四周掀起叫好声,宣逢咬牙拼命挣扎,但他还是被死死压制在地上。

费染山静静看着挣扎的宣逢,浑浊的眼睛里升起冷意,他在欣赏宣逢的垂死挣扎。

就连护理长,也是在窗口静静看着,一个正常人被几个精神病摁在地上,他的麻木的脸上没有丝毫惊慌与怜悯,无视人身安全。

静默的疗养院,忽然起了一场游戏。

宣逢的四肢被摁住,一个五官狰狞的人伸着舌头舔他的脸,湿腻恶心,阴暗的记忆闪现,割痛他的大脑,他的眼睛骤然猩红,强烈的痛感从腹部清晰涌到咽喉,他的好不容易养好的身体开始痉挛。

“魏娥妙!!!”

宣逢愤怒大喊,声音划破阴沉的天局,引来一阵冷风。

院里的人都惊恐退后,费染山也抱着花盆霍地站起来。

钳制消失,宣逢迅速爬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息,猩红的眼里有了锐利的杀意,他原地打转寻找还敢上来的任何人,活像被惹恼的大狗。

费染山一惊,猛转身,一口气卡在咽喉,一个陌生的人安静地站在他的身后,只有三步之距,他能清楚感知到这人身上阴冷的邪戾的肃杀之气,那是血腥才能养出来的气场,费染山的心跳渐快,他知道,这是同类。

四下流体快速流动,随着某些人的脉搏而兴奋着。

“费先生,该出来活动了,”宣逢呼吸不稳,却还是说话,他捡起册子,从里抽出一张相片,递去给回身的费染山,“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不是吗?”

宣逢勾起一抹森然的笑。

费染山却心神猛震,盯着那张相片,暴露出怀念悲痛暴躁——兴奋的情绪。

旧相片没有塑封,一棵黄灿银杏树下,一把藤椅端坐着一位风华正茂的男子,男子笑着,眉目舒展,身上白衫儒雅。

怦——花盆砸在地面,泥摊开,种球还裹着泥土。

费染山痴看着相片,颤着手,慢慢地,纤长枯瘦的手还是接住了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