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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推开白色的大门,温热的风扑面而来。

一眼望去,房间整体带点巴洛克风格,繁复华丽得像是几个世纪前油画里的背景,但用色是大面积的,深深浅浅的红。

红木的桌椅,红色的柔软的沙发,沙发上的枕头是暗红色的,厚厚的地毯是深红色的,就像是干涸的血迹。

壁炉里明亮的红色的火焰静静地燃烧着。整个房间里只有壁炉用的木材在燃烧下发出“劈劈啪啪”的声音——那木头燃烧的时候没半点刺鼻的碳味儿,似乎是松木或者什么珍贵的木头,反而有种幽幽的香气。

厚厚的天鹅绒窗帘拉起来,露出木质窗框上雕刻着漂亮的花纹。那窗框和这些古董家具一样,不知在时光里等待了多久,棱角被历代的无名的主人拿的生命磨过,就像是被奔流不息的河水洗刷过的河底的石,表面油光圆润。

窗外刚好对着几株枫树,风吹过,橙红的叶簌簌地响着,打着旋儿飘落下来。

突然木头燃烧的声音参杂了点细细的水流声和机械的声音。陆应声往桌子上看去,这才发现K长官的桌上摆着个颇为讲究的镶着金丝的咖啡机,还带咖啡豆研磨器和蒸汽机的那种——那水声正是浓缩咖啡从喷头流出来,慢慢融化咖啡杯上横置的巧克力的声音。

浓郁的新鲜咖啡的香气混合着巧克力香,在房间里蔓延开来。

“首次接触外星生物,感觉怎么样?”

改装过的古董椅子转了过来。

K叼着个和房间整体风格非常匹配的烟斗,眯着眼对着几乎同时进屋的几个年轻人说到。

这位长官除了正经仪式之外都不怎么剃胡子,下巴上长着细细密密的胡茬子,乌青乌青一片。他这次仔细观察下才看到,K除了稍微弯曲的鼻梁骨,耳朵亦不是很对称,似乎也缺了几小块儿,残破的耳朵的软骨上钉着几个粗糙的银质耳铐。

……K留长发似乎就是为了掩盖这些旧伤。

“挺好。”陆还没开口说话,就听见才进门的卡文迪许简短地道。

白色的门开门没半点声音,人踩在厚厚的地毯上也没半点声音,因此卡文迪许都进来了他在对方开口前并没听见对方的动静。且目前陆也并没有学会像那几位大人物一样覆盖度极高的「场」,在对方习惯性地隐藏气息之下,自然也没有从这个角度提前发现卡文迪许。

陆见K眼睛都没抬,点了点头,似乎和卡文迪许认识的样子。团状的烟雾随着K的呼吸从烟斗前方漂浮出来,像是小小的蘑菇云。

烟丝,燃烧的不知名的木头,巧克力和咖啡的味道混杂在一起,竟有些好闻。甜甜的,带着点苦味儿……一如窗外的深秋。

“我……得到了预言。”迟疑片刻,少年还是开口了。

K抬了抬浓密的眉毛:“你遇到那位了?”

陆点点头,虽然不太清楚对方嘴里说的“那位”具体是“哪位”,但想来「预言」的能力到还是挺稀有的,不大可能说的是别的外星人。

“有意思……”

K笑起来,烟雾从他的鼻子里和嘴边涌出来。

美杜莎的预言都还挺准的。

只是最近接近老三冬眠的时候了,他也不确定对方会不会愿意预言什么——蛇都挺懒的,没想到还是出来预言了。

门再次开了。

这次陆留了个心眼儿,加上兰卡斯特本身就有点笨手笨脚,动静还挺大,应声就转了过去——只见兰卡斯特脸色惨白惨白,明显像是受了惊吓,左边的脸上还有个巨大的红嘴唇印子。

陆有些诧异地往K那边看过去,只见这位长官还是淡淡的,但不知为何,烟斗也没抽了,眼睛里似乎带着点看好戏的神情。

“老大……这个房间到底是怎么安排的?”

兰卡斯特见两个自己的同龄人都往自己看了过来,脸和脖子都红透了,手忙脚乱地捂着脸上那个烈焰红唇的印子。

K笑眯眯地放下烟斗,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随机的,随机的。”

陆总觉得老大说这话的时候在憋笑,完全不像是在说实话。

兰卡斯特神情有些古怪——很明显刚刚那位“外星人样本”在他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创伤。

他腹谤似的小声念叨了几句,但谁都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K把手举起来圈在耳朵边上,歪着嘴笑,示意他说话大声点。

“卧槽……大姐的手腕比我腿都粗。刚刚我一进去就被她抱着,差点勒断气了。”

兰卡斯特边说边给房间里的人展示自己的脖子,上面果然粗粗的一圈紫红色。他原本细长的脖子紫一块儿红一块儿的,还肿起来了,仿佛从烫火锅用的白生生的小鹅肠变成了猪大肠。

K的脸藏在卡布皮诺的杯子后面,但陆和卡文迪许都捕捉到这位长官似乎憋笑憋得青筋都要出来了。

“你申请上我记得表达了对于猫耳娘由衷的喜爱啊,我只是帮你传话而已。”正色之后,K放下杯子。

兰卡斯特哭笑不得,强压下自己想骂脏话的冲动。

“……老大,猫耳娘的重点是‘娘’啊!那个腿毛都比我多啊卧槽!等等……不是说是随机的吗?”

陆似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儿,差点也笑出声来。本有些紧张的心情,被这货插科打诨的,轻松了不少。

他原先在治安所期间,见到这种上级收拾下级的事儿见的可多了——且他自己也是捉弄过不少新来的愣头青的。

新十字军和治安所虽然级别不同,但都是等级制度森严的地方。

如果新人的家世背景很硬,不服从管教的话,很容易变成刺头儿,是很难在这样的系统里存活的,所以上级大多会给对方个下马威,以训练对方的服从性。

看眼前这个场景,多半是这个二世祖在申请里吊儿郎当的,写了什么想看猫耳娘之类的……然后老大就让他如愿了。

不知为何,虽然与这位令人肃然起敬的外星女士素未谋面,可他脑袋里浮现出的却是到了之前在亚特兰蒂斯见过的伊卡洛斯女装的迷人尊容。

说起来,之前和L喝酒的时候他还问起过有关伊卡洛斯的出身。

伊卡洛斯这种有泰坦血统的外星人后裔还挺多。

千年前的宗教典籍和古埃及的史料有载,那场毁灭一切的大洪水之前,地球上就长期生活着一种身高远超人类的外星族裔,后来因不明原因从地球上消失了。

这群泰坦的消失原因各个人类的古文化里众说纷纭。有的说是因为天灾,有的说是因为小行星撞击地球,也有的说是其中一位泰坦生下来个叫宙斯的不孝子,把兄弟姐妹三姑四婆都赶走了。

在三次世界大战后,人类殖民外星时代开启,和地外生物再次开始接触,这个种族的母星,仙女座木卫六,就是最早和人类再次建交的友好外星政府之一。

想想看,一个长得和伊卡洛斯差不多画风的猫耳娘……

“真带劲儿!”

卡文迪许小声感慨道道。

陆闻言虎躯一震,咋一听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转过头,眼见着卡文迪许满脸真挚的渴望和向往,他这才确定自己似乎并没听错。

K装腔作势地清了清嗓子,还是那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绝对是随机的。”

这“绝对”两字儿,他还刻意加重了。

新十字军有没有任务取决于组别,有的新人去的组是立马就开始干活的,但K今天没什么任务给他们——今日剩下的日程就是领取最基础的作战用外骨骼和进行一些基本训练,大概在下午三四点就结束了。

陆心中暗喜,本还因预言一事有些担心艾丝蒂的情况,愁着怎么开脱呢,K一说可以解散就脚底抹油地跑了。

巴别塔二期,c座顶层2号。

所有的窗帘都拉上了,拉得严丝合缝的。那个做工粗糙的盒子打开,放在桌子上。

原本盒中放着的几张很明显是偷拍的照片在桌上散乱地铺开来,似乎是在艾丝蒂去送陆的时候拍的。

艾丝蒂的头部被拿红色的记号笔圈起来,而旁边陆的头部则被重复画了好几次巨大的叉,而且画得极为用力,力透纸背,似乎对方在画的时候把愤怒全都倾注在了手上的记号笔上。

一张信纸散落在地上,上面用自来水笔写着歪歪扭扭的字,很多字母和符号也都写得极为用力,直接戳破了纸背。

信的内容读了令人寒毛直竖,每一句话都在表达对方对于艾丝蒂·图桑特的爱———但那种执拗,单方面的爱,只能出自于不正常的大脑的幻想。

署名的位置写着:

“附:在我们正式见面之前,仅以此小小的礼物表达我对你专一的爱与警告。

只钟爱你一个人的,佐川一政。”

义人女仆和助理都跪坐在地上,慢慢地捡起刚刚被艾丝蒂撕成小片的厚厚的一叠照片和其他信纸。

“这些……请和我一起复原,都需要交给治安所作为证据。”助理扶了扶眼镜,看着被撕碎扔在地上的信,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看到手上的这些东西,他开始有些理解自己的老板了。

没有哪个正常的人,会用“佐川一政”作为自己的笔名写情书。

这已经不是私生饭的行为了。

文字间透出的偏执和痴迷,与其说是私生饭,更像是一个高度反社会人格的作品。

在做现在的工作前,卢卡斯也是曾经深夜里乘坐末班车回家的时候阅读不少猎奇案件的普普通通的都市打工族,对于这个名字和背后恐怖的故事隐约是有印象的。

佐川一政是二十一世纪非常出名的食人魔。这人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幻想食人,尤其是食用自己爱上的女人,在二十五六岁的时候,终于付诸实践。

以这种着名的杀手为代号签名的,多半也渴望成为模仿犯,让自己也已某种正常人难以理解的方式留名青史。

也怪不得艾丝蒂那么神经质,对于男性有种强烈的反感。

艾丝蒂原本住得好好的高级公寓非要搬走迁到这个城市来,据说就是为了甩掉这个家伙。

她前几个月似乎都没有收到对方的“情书”,好不容易开始了新生活,但这个恐怖的家伙不仅找到了她的新住址,而且似乎被她的恋情刺激到了,再次给她寄起了“礼物”和“情书”。

常言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脑子正常的人至少是有自知之明的,对于无望的爱往往只是保持着仰望的距离就好。

可能祝她安好,默默地支持她,或者说一次表白,被拒绝了就退出她的生活。

这种还找到她住处的,就像个定时炸弹,无法预测对方在什么时候会做出什么可能可以伤害到她的行为。

业内之前就有不太出名的地下偶像因为一张自拍里拍到了形状特定的反光镜,被粉丝找到住址骚扰的事情发生———不过寄信的这人要是真找上门来了,肯定不会是只是图色这么简单了。

别说艾丝蒂这个弱女子了,光是他一个大男人,看着那个盒子里装的东西都觉得齿寒的。

除了令人反胃的信件,盒子里还有一张洁白的,带血的毛皮。

那张皮似乎才被剥下来没多久,和专业的皮草或者什么的不一样,还特意没有对形状处理过,看得出来是小猫生前的形状。

卢卡斯看见艾丝蒂看到这东西时脸色突然苍白起来,意识到这应该就是“佐川一政”信里提到的“礼物”以及“警告”了。

不过,和平日里恣意妄为,矫揉造作的印象不同,艾丝蒂出乎他意料的坚强。

她原本看见信件和照片都还强撑着,独独看见那张皮的时候,脑袋里最后的那根弦绷断了,心脏几乎停跳了一拍。

她神情有些恍惚,小心地把那张皮毛从盒子里拿出来,在脸上磨蹭了几下。

晶莹的泪水渐渐盈眶,她的眼神失去了焦距,呆呆看像房间的空处。

她虽然直愣愣地瞪着虚空,尽量没让眼泪掉下来,可那双美丽的眼睛深处里,仿佛什么东西破碎了。

她疯了似的感受着细细的绒毛在皮肤上熟悉的触感,呼吸着熟悉的,但早已失去生命气息的味道。皮毛的内侧还没完全干涸的红褐色的血污沾染在她洁白的脸上,蹭在她昂贵的毛衣上,她也丝毫不在意。

艾丝蒂就这么在黑暗里站了许久,终究还是缓缓合上眼皮。

她的嘴唇失去了血色,全身都止不住地轻微颤抖着,像是挂着重露,不堪重负的花枝。

喉咙里像是火烧似的剧痛,仿佛生了锈的钝刀子,在火上烤得通红,刮着她的喉咙间的皮肉,可要哭喊却是喊不出声来。

所有的声音都湮灭在胸口那吞没一切的黑暗里。

涕泗如决堤的春溪,倾泻而下,顺着她的脸颊,大滴大滴地掉落在地毯上。

助理卢卡斯看着她不说话,也不知该怎么去安慰她,只默默蹲下,和女仆一起收拾起地上的碎片拼接起来。

复古的时钟滴滴答答走动……

世上最冷漠的莫过于时间了吧。

时钟的滴滴答答,伴随着出生,死亡。

时光伴随着一朵花的含苞欲放,在晨光里盛开,和凋谢。

也是在这样的滴滴答答中,相遇和离别啊,就像是交响曲里的章节,起起落落,令人热泪盈眶,终究归于虚无。

艾丝蒂终于还是把手里的东西放了下去,眼睛在黑暗里亮起来。

和平日里的繁星似锦不同,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变成了鸽血红的,暗夜里嗜血的月亮。

“跟尤利西斯说了吗?”

艾丝蒂深吸口气,平复了下情绪,开口问道。她语气平静得不像刚刚无声地痛哭过,虽然有种飘渺的脱力感,但很坚定。

卢卡斯点头,他才和尤利西斯打完电话,对方说立刻会派治安官前去处理这件事。

“这样的事情交给专人处理就好……你们都走吧。”

艾丝蒂揉揉太阳穴。

哭完那种没有来由的疲惫感卷席而来,她挥手示意义人和助理卢卡斯都可以走了。

事实上,艾丝蒂之前早就和尤利西斯说过这件事,因此对方一接起电话,听说是艾丝蒂,就知道他们打电话的大概目的是什么。

治安所也对这个案件非常重视,毕竟她一旦出现什么问题很容易就会上升成外交问题。

她很想完全抹除此人的存在。

之前不堪其扰,在脑海里演练过不知多少次,如何引诱这人上钩,然后以自我防卫的方式除掉他,但终还是没有执行。

看到盒子里的内容的瞬间,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去你妈的当个好外星人,她现在就想提着武器出去把这个家伙千刀万剐———可理智毕竟还是占上风。

作为在地球暂居的外星人,尤其还是外星的公主这样特殊的身份,她必须遵纪守法,不能越界。

那就还是交给治安所处理吧。

但棘手的是,按照相关法律,在对方还没有做出实质性的攻击行为之前,治安所也很难为此采取什么行动。

她往沙发上一摊,手背遮住眼睛,慢慢地任由体温把眼泪收干。

虽然明知道对方可能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遇到了什么,也知道对方现在是训练的时间,但她隐隐还是希望那个少年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个时候,如果有个肩膀可以依靠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