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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他顿了一下,抬头看向林九,“没能拿回来。”

“嗯。” 林九被人盯着脚有点不自在,见那蛇头周围的缝隙里还往外哗哗地流着泥水,马上就要淹到她埋水精灵的地方,她缩了缩脚,然后道:”水精灵还在那边,我去拿过来。”说完,也不等对方反应,就光着脚往埋着东西的石头堆跑去。

掘开泥土,水精灵还在那儿静静地躺着,碧色的光芒在透明的物体里面缓慢流动,确是像一个宝物的模样。林九从土里将它捞起来,使然后跑到秦悯跟前往他怀里一递,像是在交什么烫手山芋。

秦悯看了看那还连着一些残存石头的宝物,轻轻叹了口气,林九以为他是不满意,连忙道:“在水里的时候我怕硬拽把这东西弄坏了,所以就带着这些石头一起上来了,你看不顺看自己抠抠就行了。”

男子摇摇头,一边往石头里灌注灵气一边道:“性命重要,以后这类天材地宝无需非要弄到手。”

林九看着那水精灵在男子怀中越来越小,忍不住嘟囔道:“那还不是是你要的,怎么又说我太执着?”

水精灵最后在秦悯手中变作了巴掌大的一团,让林九看了更觉得自己像个冤大头。山缝里的水混合着蛇血还在不断涌出,她怕踩一脚的血泥,便作势往山下去。

“你的脚——”秦悯看到她的脚还在渗血,连忙将她拉住。

林九低头看了看然后道:“我去找个小溪清洗一下。”

她发丝凌乱,一张小脸白的透明,衣裙也东一块西一块的蹭着土,确实是该找个地方休整一下,秦悯听她如此说便松开了手任由她前去,自己则跟在她身后。

天气逐渐又热了起来,没走几步林九额头上就起了薄薄的汗,汗滴到睫毛上弄的眼前也雾蒙蒙的。她抬起胳膊想要擦一擦,可见自己的袖子沾了泥,便只随意地抓住一角在额头上贴了两下,但眼前依然模模糊糊的。随着脚下高高低低的地势起伏,枝叶繁茂的树木在她眼中逐渐变成了深深浅浅晃晃悠悠的绿色色块,投在地上散碎阳光不知什么时候也化成了反射着刺眼光芒的碎金。

秦悯见前面几步之遥的那一抹粉色摇摇晃晃的,知她一夜疲累,便想叫她停下歇一歇,谁知话还没说出口,前面的人就“咚”地栽倒下去。

暗红色的金乌慢慢变作闪烁的星河,山间也响起了劈劈啪啪的篝火声,那金红色的火星被热气一烘,轻飘飘地升上天空,变成灰烬被风吹向远方。

篝火旁边铺着条毯子,毯子上面长着一鼓包。凑近了去瞧,那鼓包被布蒙着,不时地动一动。

不一会儿,鼓包下面又长出了两只尖尖的毛耳朵,一只狐狸从里面探出头来,鼻子还不时地轻轻嗅一嗅。

林九将身上盖着的布刨开,一双蓝灰色的狐狸眼望着篝火上刺啦刺啦冒着油的东西露出了渴望的目光。

“饿了吧?”秦悯正在翻动木架上的烤鸡,见她醒了,便将一边已经烤好的鸡腿举到她面前。

他不说林九还觉得自己只是馋,他这么一说她倒是真觉得自己饥肠辘辘的,直接上去就是一口。

秦悯看着她一口一口吃得香甜,便就那么举着木签,另一只手还不时地在她背上顺一顺毛。

林九一口气吃完了两只烤鸡腿才觉得自己是真正的复活了,她看看远处半遮半露的月亮和四周丛生的树木,知道他们这是还在山上。

“强行吸收灵气是十分危险的,以后还是尽量不要那么做了。”男子一边说,一边将光秃秃的签子随手放到一边。

小狐狸听罢,歪头想了想,好像是在咀嚼他的话中之意。过了一会儿似是想到了什么,忽地蹦到他膝头,一口咬住了他的右手虎口。秦悯能清晰地感觉到它那两颗犬齿压着他虎口处的软肉,但并不怎么痛,与其说“咬”,不如说是“叼着”。

他知道这是怪自己的意思:若不是他要这十方水精灵,她哪里会遇到这种险象。

可他明明已经说了要她等在外面,她却非要同他进去,所以一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林九见男子笑了,以为他是嘲笑自己不敢用力,是以松开嘴变作人形,然后迅速抓过男人的另一只手,在食指指尖上狠狠地咬了下。

这一下林九没惜力,那指头果然就出血了,却是让人更哭笑不得。

她身上的衣服还是那一套,头发也还是那么乱,不过两只脚却像是已经被处理过了,白白净净的,几处比较深的血道子也结了痂。

秦悯压着嘴角闭了下眼睛深吸了口气,也不去看指尖上的伤口,反而取下林九发间的木簪。

林九以为他是要报复回来,身子忙往后躲了躲,男子却抓住了她的手腕。

“过来。”

他是用冒血的那只手去抓的林九,她理亏,便也不敢躲,却听他接着道:“给你挽发。”

因为手上用了劲儿,他指尖有血珠一直往外冒,林九下意识提醒道:”你的手——”

“无碍。”男人无所谓道。

见鬼了!林九头一次有种被命运抓住了后脖颈的感觉,且随着他的动作,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去瞟那只带血的手。

而且他到底知不知道那血会蹭在她头发上欸!

林九最后也不知道他手上的血迹到底是怎么没有的。她被他领口处露出的一点细闪所吸引,忽然就想起来了他给自己的条链子,于是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脖子。那里已经是空无一物,想必是他已经将东西拿回去了。

不得不说,那项链实在有些娘们叽叽的,没想到斋主身上还有这等东西。

秦悯用不短的时间才给林九挽好头发,望着那如云一般的堆在一起的青丝,他恍惚忆起被他上一个如此对待的还是母亲。

那时年少,无所回报,因此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报以生恩。

林九看见秦悯望向自己的目光遥远又恍惚,忍不住在他眼前挥了挥手,男子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

“晏晏是我头一次为人取字。”他忽然她没头没尾道。

“所以,”男人垂下眼睫,林九再次透过那双琥珀一样的眸子看到熊熊火光中的自己,“你不会那么容易没命的。”

很多年以后,林九才知道这句话由他说出的分量,而这一刻,她只知道自己的心情。

沉甸甸地,似乎有什么东西真的破土而出。

雪山下的草地与河流真是美极,但林九因强行吸取灵气导致经脉不时麻痛和经常浑身无力,所以只远远地看了一会儿就踏上了归途。 因为衣裙毁了,鞋也没了,她回程的时候就一直保持着狐狸姿态。

原本她因着秦悯不让她下山玩耍是闹了脾气的:反正身上已经是如此,又不是什么不能好的毛病,她去底下打打滚玩几天,想来也不耽误什么。但是秦悯答应了她只要同他赶快回去,等这些毛病好了,他就带她到江中坐船。

林九听罢,自觉这样也不亏,便答应了。没想到她这一答应,秦悯直接带着她御气飞出了雪山地界。

望着下面斑斓的大地,林九真是疑惑极了——既然他能御气飞行,那他们之前为何要跋山涉水啊?

来时接近十日的路途因为御气飞行的缘故缩短成了一天半,直到临近惜子山靠江的那面,秦悯才下到地面改为步行。

下午的天气实在不适合耕作,所以惜子山上也没什么人,他们一人一狐从山中走过,一路上只见到两户瓜农正在棚子里守着快要成熟的山地西瓜。

这也多半是渔民了,夜间捕鱼,白天看瓜。瓜熟了就运到广陵镇里叫卖,作为额外的收入补贴家用。

纵然林九对吃的东西不大上心,但这么炎热的天气里看到又大又绿的西瓜,也不由地生出些馋意来。

所以吴老汉看到站在门口的秦悯时简直惊呆了:只见他左手拎着两个用麻绳捆着的西瓜,右手抱着只狐狸,一双鞋子满是泥泞。

正巧有熟客买了东西从铺子里出来,于是他一边同那男子寒暄,一边从容不迫地将西瓜递给吴老汉。

那吴老汉听得他谈吐如常,这才如梦方醒,连忙把两个瓜接过去。因为那两个西瓜沉得很,他身子还不由地歪了歪。

那熟客看到秦悯这样子,心中也暗暗纳罕,又见他怀里抱着只假寐的狐狸,便道:“斋主何时养了只小宠?暑天抱着不热么?”

秦悯冲那男子温文一笑,“小宠调皮,所以得时时带着。”

“斋主好致趣。”时下有钱人养几样异宠不足为怪,那男子见这狐狸的耳朵不时地抖一抖,也觉出了几分趣味。

送走这名男客,秦悯也不停留,径自往莲塘小院去了,临进院门的时候嘱咐吴老汉将其中一个西瓜放井水里冰一冰,另一个则送了他和老妻。

走进小院中,里面一切如常,因为有吴鱼与出窈打扫,依旧是花满枝头香满园,楼台倒影入池塘。

林九一进院门就嗖地蹦了下去,人身上毕竟还是热了些,现在得她只想在花丛里好好地睡上一觉。

秦悯冷不防怀里一空,眼见那小狐狸三拐四拐就跑没了,心里便不自觉地升起丝丝缕缕的空落。但他澹然已久,一般别说是言于表,就是形于色都不曾有,因此独自一人走进了照月楼。

吴鱼正在楼中抄书,他写得极认真,是以听到推门声来他才抬起头。

见来人是秦悯,他十分欣喜,直接站起来道了一声“斋主”。

“这几天可还好?”秦悯笑问他道。

“一切都好,斋主这一路可还顺利?”

他顿了顿,然后像往常一样温文道,“唔,顺利。”

他的语气并非是完全的笃定,而吴鱼太过信服他,所以并未觉得有什么问题。

“斋主一定乏了吧,我去泡茶。”

他脸上高兴的劲儿掩都掩不住,手脚利索地将手底下的书一合,跑出去烧水了。

品着茗吃着瓜赏着花,对于普通人来说就是这神仙日子,只是有的人神仙日久,向来不觉得这样的夏日有什么特别的。

不是不好也不是好,不过是普通日子。

秦悯像往常一样在楼中喝着茶,茶香沁人,但他今日却觉得有些寡淡。

“斋主,小九呢?”吴鱼一边替他沏茶,一边向四处望一望。

“不知道。”秦悯摩挲了一下杯子上的花纹,似是随意道:“刚回来就不知钻到哪里去了。”

“哦。”不知为何吴鱼觉得斋主心情似乎不大好,便也不敢再多问什么。

时间一晃就到了傍晚,林九在阴凉的花丛里睡的正开心,湿哒哒的鼻子一抽一抽的,仿佛在嗅空气中醉人的花香。不知过了多久,空气中的味道似乎变了,那是一种清清爽爽的香甜味道,再使劲嗅嗅,好像是西瓜的味道。

西瓜?

小狐狸蓦地睁开眼。

不知什么时候她跑到了桂花树下的石桌上,面前还摆着一碟子西瓜,西瓜后面是悠然喝茶的斋主。

他换了平日的苍色衣袍,只着一件草木印染的水色交领长袍,腰间松松地系着一根银色的丝绦。因为身形偏瘦,那精致的锁骨如同茫茫云雾中伸出的一道花枝,颈间细细的银色链子犹如坠落的星痕,不但不显得娘气,反而将那袍子衬得金昭玉粹。

林九没见过秦悯这样穿衣,不禁多看几眼,见男人也看着自己,不自然地移开目光。

桌子上的西瓜散发着清爽香甜得凉气,完完整整堆在一起,不曾有人动过得模样。小狐狸抖抖耳朵,心道这斋主是将她当成吃货了,每次都是这一招。

不过狐身吃瓜的样子实在是不雅,她才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满脸都是西瓜汁,于是跳下桌子想要变作人形。

男子以为她又要跑,连忙伸手去拦,没想到小狐狸忽然化形,然后就变成了纤腰在手的姿势。

林九惊讶扭头,对方却无事般自然地地松了手,然后拿起桌上的扇子闲闲地扇啊扇。

“冷也扇,热也扇,这宝贝扇子是不是扇出来的风和旁的不一样?”林九忍不住小声嘟囔。

男子扇扇子的手堪堪停住。

林九见状,怕他恼了,赶紧拿起一块西瓜啃,却听他道:“你的裙子?”

于是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半幅裙摆,意有所指地无辜道:“我只有这么一身衣服。”

她的空间只有一个食盒那么大,也只能放得下一套衣服一双鞋,坏了就再没有了,所以别说这半幅下摆,就是一双脚还光着呢。

秦悯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你在昆仑时也只这么一身?”

“自然不是。”林九啃着西瓜,声音有些含糊,“本来有三四身的,不过都没带来。”

她想说“要不你带我出去买?”,但又本能地觉着自己跟他非亲非故,实在没道理要他去满足自己,故而没再说什么,只一心一意地啃着手里的瓜。

见她吃的嘴角边都染上了汁水,秦悯从袖中掏出手绢替她擦了擦,然后道:“一会儿吃完了吃去买。”

林九吃瓜的动作顿住,抬起头,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我也去吗?”

说罢,还自觉主动地从他手中拿过那手绢擦了两下腮边。

“自然。”见她这般高兴,秦悯不知为何也觉得心情大好,眼底便不由地带出几分笑意。

他自觉自己是在养闺女,替她束发,给她买衣,哄她吃东西,却没想过天下的男子对待心爱的人也皆是如此。

相比起其他地方,广陵镇中的成衣铺子算是多的,共有四家。其中一家高档一些,丝、绢、绫、罗、绸、缎、纱,无所不有,虽然样式单调了点儿,但对于穿粗布的普通人家也算顶顶好的了。其他三家,好的料子都只有三四种,剩下大多都是棉布、粗布和细麻布。

不过即便是这些普普通通的棉布和细麻布,镇子上的大多数人也是穿不起的。而且因为不耐磨,容易坏,所以老百姓穿的多是粗布。还有那田里做农活、码头做苦力的男子们,甚至连粗布也不是日日穿,大多时候就是光着身子,只在腰间穿两条松松垮垮的葛布裤头。

秦悯本是想让林九自己选去哪一家,但是临近天黑,镇上的铺子怕是大多已经关门了,只能一家一家的碰碰运气了。

林九倒是毫不在意,她原身油光水滑、皮毛漂亮就行了,衣服穿什么样的都成。比起她自己穿,她更喜欢看别人穿。

林九出了莲塘小院,满以为会吴鱼的父母,心里还有些小紧张,但秦悯体恤吴老汉这么多日守在铺子中,所以今天给他们二老放了假,早早地就让他们家去了,是以他们从前门离开的时候,吴家夫妇都不在。

不同于莲塘小院的清幽雅致,镇子上的大多数人家都是热热闹闹、灶火朝天的,一如往昔。

孙家人多,为了躲热,她家的二姑娘孙珏和小儿子孙岩都坐在自家铺子门口吃饭。小孩子视力好,所以远远地就看到了秦悯和林九,俩人连忙互相用手肘捅捅对方。

“诶,那不是书斋的老板吗?”孙家的小儿子正是读书的年纪,也去七星斋里买过笔墨纸砚,认得秦悯。

“他旁边那是谁啊?”孙家二姑娘脖子抻得老长。

“没见过啊,好像是个女的。”小男孩饭都不扒了。

“就是个女的,所以才问你。”

“女的我哪儿认识啊,没见过。”

“诶诶,你说……”

秦悯和林九从他们跟前走过去,小女孩就噤了声,低下头夹起碗里的面条,直到离得远了, 才又开口道:“你说那是不是?”

“这个女的看起来就很年轻,没准是他女儿。”小男孩啥也不知道。

“怎么可能是女儿,媒婆分明说他没有儿女。”小姑娘一副“你咋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那你说是什么?”小男孩不服。

“是……是……”小姑娘有些说不出口。

“看吧,你不是也不知道。”小男孩洋洋得意道。

“切,你知道个屁。”小女孩生气道,然后也不再理会弟弟,只低下头继续吃面。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小男孩一边说一边夹走女孩碗里的一块儿豆干。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