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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婆子走回到院里,一边生火一边朝屋内道:“她也是闲的,我今日去孙家,人家孙掌柜一点儿都不介意那事儿,态度和善着呢!”

“你是去买东西的,他自然得表现的像样些。再说他一个男子,姐妹的嫁人之事,哪里轮得到他来张罗。”吴老汉踮着脚拿棍将灯笼挂到门廊上。

吴婆子点头道:“这倒也是。不过啊,我看他家的大姑娘也快了。”

“快什么?”

“快定亲呀。”

“哦。”吴老汉放下棍子拍拍身上蹭到的灰,“那孙氏肯定不敢得罪钱婆子。”

“说的就是这个!”

等灶头里的火慢慢燃了起来,吴婆子也直起了身,正往屋里走,忽听吴老汉在她旁边一拍巴掌:“嗐,也忘了问袁家那四个人怎么办,斋主该不会忘了这几个人吧?!”

“你吓我一跳,”吴婆子推他一下,“一晚上又死不了,明天再说吧。”

“你怎么也不关心此事?”吴老汉奇怪道。

“我关心这事儿干嘛,那袁家肯定是活该,瞧他们家这些下人今天那副恶样子!诶呦,你不说我都忘了有个人把我我胳膊抻了一下。”

“抻哪儿了,哪条胳膊?”吴老汉这一听,立刻紧张地问道。

“你这都问晚了,早好了。”吴婆子扒拉开他的手,“斋主都给我治好了。”

“治好了?啥时候?”

“就是做饭前。”吴婆子盘腿坐到床上,“本来没觉得怎么着,可一拿那锅就觉得胳膊疼,斋主看出来了,就给我治好了。”

“那我就放心了。”吴老汉也坐到了床上,头朝后靠在被子上。

“对了。”吴婆子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凑到吴老汉边上道:“那个杨悦嫁的洪家和这袁家是亲戚吧?”

吴老汉回忆了一下才道:“好像是。”

“哼!”吴婆子往床上一拍,“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咱们做生意的,哪儿那么多好人?”吴老汉一副“你少见多怪”的样子。

“呵!这倒是。”吴婆子十分赞同道。

他们因为中午书斋里闹的那一场,也是真的累了,又说了一会儿话,随意地洗漱了几下,就灭了灶火睡觉了。

然而另一边的莲塘小院中却是时间刚好,奉载玉将院中的灯笼一一点亮,整个照月楼都笼罩在一片柔和的暖光中,一只小狐狸蹦跳着跑过九曲莲桥,然后开心地躺到一片落叶里面。

尽管已是黑夜,但天幕一片清透,银河绵延万里,星渚纡徐闪烁,加之凉风送爽、花影婆娑,真正是如梦似幻良辰美景。

男子缓步走过来同小狐狸道:“这回可是如愿了?”

小狐狸抖抖毛化作人身:“早该如此的,要不晚上黑漆漆,多没意思。”

奉载玉蹲下身摸摸她的头,“你喜欢便好。”

“不过,这样会不会被人发现?结界会不会透出光去?”林九忽然有些担心,尤其那个温媪还在外面。

“不会,她的修为还无法看透我的结界。”男子语气笃定。

“但她可以从门内进来吧?”林九觉得以他的性情并不会把人拒之门外。

“她不会贸然进来的。”奉载玉一点也不担心。

林九奇怪道:“为什么?”

“她……”这本来是个极简单的问题,但奉载玉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林九却直截了当问出口道:“因为她是你家的下人?”

男子摇摇头:“也并非如此。”

在林九期待的目光下,他接着道:“她虽是我母亲的侍从,但并不需要侍奉我,也不需要做普通仆从的事情,她……只需要好好修行即可。”

“我知道了,”林九福至心灵道,“就像昆仑的那些门派一样,对不对?”

“是差不多的。”奉载玉承认。

“那她来到这儿是要让你回去吗?”伴随着这句话,林九的脑海中又浮现了一堆独属于人类的爱恨情仇。

“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居所和侍从,此次来并非是为此。”说着,奉载玉将林九从地上拉起来,并给她拍了拍身上沾着的碎叶片。

然而林九却搂住了他的脖子道:“所以她是来看你的?”她的眼中有着不加掩饰的揶揄,因此表情显得愈发灵动可爱,奉载玉忍不住轻笑起来。

“哼,你就笑吧,定是她从前钦慕于你,所以如今放心不下,”她眼珠一转道,“我说的是也不是?”

然而奉载玉只是笑。

他现在没有幻术在身,这么一笑,简直漂亮的耀若星辰,尤其那种介于少年和青年的意气甚至教人沉迷,于是一种强烈的危机感直冲林九脑门,她便摸着他的脸道:“你以后还是不要笑了。”

“为什么?”这回轮到男子来问了。

“因为我怕广陵镇就这么不在了。”林九笑着与他四目相对。

虽然有些语句没完全说出来,但奉载玉已是知道了她的意思,唇角勾得更高,“这又是什么话?”

前人云“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一念起而万乘灭,不外如是了。

林九发觉眼前这个男人在谈情说爱方面简直笨的很,即便是被调戏了,也只会说“这叫什么话?”“这是做什么?”“规矩呢?”之类的话,只不过语气太过气定神闲,才会让人觉得他是从容不迫。但她却仿佛能透过他的身体看到里面一般,知道这时候他左边的胸腔里有个东西在“砰砰”地快速跳动。

不过玩笑归玩笑,奉载玉还是告诉了她温媪来此的原因。

“原来那条项链是她做的啊。”林九还是挺佩服能够炼器之人的,不由夸赞道,“看来她的悟性还是很高的。”但她也明白,修行者有悟性却少天赋,无论是对人还是对己,都是十分可惜的一件事。

“不过,你也会炼器吗?”林九记得他跟自己说过会修那条链子。

“会一点点,不过没怎么学过。”

说罢,他便将链子从怀中拿出来,然后闭起眼另一只手举向空中。随着时间得一点点流逝,有一星银蓝色得光亮出现在他指间,并随着他手指轻轻地动作,逐渐变成了一缕很细很细的光丝,等到那光丝有了一定长度,他便睁开眼睛轻缓地将其拽下来,送到了林九面前。

但林九并不敢去接,她只是瞪大了眼睛紧张地看着,继而结结巴巴道:“这、这是、这是星辰引?”

“是。”

林九如同普通人见鬼了一般看着眼前这个男子。

这可是徒手啊啊啊啊啊啊!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月洲第一秘术师的独家本领?

啊这?

奉载玉自然看出了她的震惊,但他只是揉揉她的发顶道:“记得不要说出去。”

然而林九觉得他完全不需要担心这个,因为即便她说出去了,恐怕也不会有人信。

又听他补充道:“其实也不是什么都不需要,还是需要用一点秘银来感受星辰之力的。”

呵!

这种程度并不重要好吗?

奉载玉履行了与林九看灯的约定,所以表示接下来就需要她来履行所应之事了——自然便是修炼。林九忍不住撇撇嘴,他却忽然在她脸侧轻吻了一记,还道:“这样可以吗?”

少女眨巴眨巴眼睛,看表情似乎是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但她心里却想着:夭寿了,这男人根本就不傻啊。

一夜过去,广陵镇里吹起了大风,叶子也落得更加厉害,吴老汉一大早就过来里里外外地打扫地面,吴婆子也在灶上忙的热火朝天。

毕竟今天多了一口人吃饭,还是位贵人,自然不能随意应付。

温媪知道吴老汉和吴婆子都进不得莲塘小院,她便自己敲了院门进去了,一边走还一边感叹:这小楼还真是精致又……朴素!

在她的印象中,奉载玉除了在外征战的那些年,还从没住过这么小的地方。无论是哪个宫中,建筑都是斗拱飞檐、雕金镂玉的,像这般的纯木头房舍恐怕也只有兽苑才能看到。即便上面镶了大块的水琉璃,但无论如何也不可与宫中同日而语。

然而她不过才走到莲塘边,一股无形却又轻柔的力量阻住了她的去路。

温媪以为是奉载玉在此设下了结界,是以理所当然地在原地站定,随之,一个清丽的人影出现在离她不过十尺的地方。

她定睛看去,认出了那是昨日在楼中才见过的名为出窈的草灵,只是她也不知对方意图,是以只静静地站着,等待对方动作。

出窈现出身影后便婷婷袅袅地向温媪走过去,走至离她还有三尺左右的地方行了一个十分标准的见面礼,并口中道:见过温媪。”

温媪知道草灵修行不易,是以侧过身去只受了出窈半礼。

出窈道:“我自灵窍始开便在这院中,对这院中无一处不熟悉,您是斋主的长辈,还请让我为您引路。”

温媪笑道:“你这规矩学的不错,又是谁教你的?”

她知道自家公子向来不爱讲究这些小节,更别提女子这坐卧行止上的规矩。

出窈落落大方地回道:“是吴鱼。”

若是林九在此看见出窈这副进退有度的样子一定会吃惊不已,因为她此时已经完全恢复了初见时给人的那种善解人意、优雅中不失活泼的印象,没有半丝的古怪与轻佻。

温媪赞许的点点头,但口中却道:”引路倒也不必了,这院子如此之小,你若愿意,倒可跟我说一说公子平时都做什么,是否习惯这边的饭食。”

然而出窈只是迟疑道:“这……”这些她竟一样也不知道。

温媪示意她同自己边走边说。

出窈转过身,在人看不见的方向咬了咬唇,然后道:“大概就是每日练练字、下下棋,有时候也会弹琴作画,吃食上不大讲究,向来都是吴鱼的爹娘做什么,斋主便吃什么。”

这都是她平日里从吴鱼那里知道的,想来人与人之间都差不多。

温媪却叹一声道:“公子受苦了。”这广陵镇又小又破,东西的两座城也好不了多少,实在同往日无法相比。

“行了,我进去了,你自去忙吧。”也不过说了这几句话,他们二人已经走到了照月楼门口的花树下,温媪让出窈自去,自己则径自进入了楼中。

奉载玉的神识可以覆盖整个院子,是以早已知晓温媪随着出窈往楼中过来了,是以等人进来,他便也从楼梯上下来了。

其实温媪来此没什么事,只是依着过去在宫中的规矩等候他去前面用膳罢了,奉载玉身边已经许久没人侍奉,是以见她还依着过去的旧礼,不禁道:“如今也不是在宫中,你我尽可以随意些。”

温媪却固执道:“我既入了神宫、起了誓,就一辈子是神宫中人,况且礼不可废,比起在宫中时,这已不算什么。

奉载玉知道她七岁进入王庭,十四岁岁又被选入神宫,“规矩”二字实是刻进了骨子里,是以听她如此说,也就随他去了。

他们一起走出门去,温媪有心想同奉载玉聊几句,见他一身素简、身无长物,便笑道;“看来公子如今修为越发深厚了,碧英和开华竟都不在身上。”碧英就是那柄牛骨扇,开华则是一把剑。

却听男子道:“开华并不在此处。”

温媪微微一怔,又听他道:“它的杀戮之气太重,我将其留在了月洲。”

听了这话,温媪立刻停住了步子,虽然语气冷静但焦急之意明显:“这如何能行?公子过去向来随身所佩,如今放在月洲,若有敌人又该如何是好?”

“碧英就够了。”见她还是紧张,奉载玉玩笑道:“你莫不是信不过我?”

温媪虽然诧异于“公子竟然会说笑了”,但还是下意识地回答道:“自然不是。”

走出院子,吴老汉正在院中劈柴,吴婆子已经在正屋的厅里摆好了早饭,他们见温媪和奉载玉出来,便连忙招呼二人入座。吴婆子还道:“今日怎么没见那只小狐狸?我还做了她喜欢的七色蒸蛋。”

七色蒸蛋就用七种颜色的菜蔬炒过后放入鸡蛋一起蒸,虽然择菜麻烦些,但也不算什么复杂的菜式。

奉载玉似是想到什么,压着嘴角道:“她在院子里睡觉,不肯出来。”

早饭简单,尽管吴婆子手艺不错、发挥稳定,但温媪细细嚼在嘴里,还是觉得不尽如人意:比如这鸡蛋,至少也放了有十来日了;这面粉,吃起来还有淡淡的麸子味儿:这花生碎,也是去年秋的;这桂花,晒的时候定是和其他花草放在了一处……总而言之是不能细品。

吴老汉本来是想大大地夸赞老妻一番“厨艺不减当年”之类的云云,但见对面的温媪时而蹙眉时而皱鼻,虽然动作很轻,可他心里仍是生出了些许的惶恐和不快,便只是吃饭,并不说话。

吴老汉不说话,吴婆子就觉得这席上安静的不合适,舀着一勺子粥脑筋转了半天,忽然抬头问奉载玉道:“斋主要如何处置昨日那四人?”

她这一说,剩下三人才想到还有这么一回事,温媪先开口道;“我看江水也不深,不如把他们扔到江里。”她用眼神征求奉载玉的意见,丝毫不见吴婆子和吴老汉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不妥。”男子放下筷子道。

“我看要不就把他们放了吧,绑了这么一夜,估计他们也没什么想头了。”吴老汉道。

“那不是便宜他们么?”吴婆子不同意,她娘家以前和醉城的人做生意,最烦醉城这些横行霸道的下人。

“那就捉几条蛇来放到他们周围,也不必是什么毒蛇,吓唬一番就算了。”温媪觉得这已是很轻的惩罚了。

吴老汉真怕她找来几条碗口粗的大蛇把这几人吓死了,于是赶紧道:“他们是袁家人,总要留一口气的。”

“公子是怎么惹上的这些无赖,怎么没当场把他们解决了?”温媪之觉得这些打手如臭虫一般,竟有些想不出公子是如何将其惹上的。

吴婆子却深有所感地道:“公子是遇上了袁家人吧?是不是那袁大袁二袁三又出言不逊了?”

“不知是何人,不过说话确实难听。”奉载玉拾起茶盏轻啜。

“那袁家这般的下人不止上百,这样看来确实有些麻烦。”吴老汉叹道。

奉载玉看出他们的担忧,便出言安慰道:“不过小事,若再有此类事情,二位自可以在附近呼喊我的名字。”

见温媪似乎还在考虑如何惩罚四人,他又道:“将他们扔的远远的便是,也不必用什么手段。”

吴婆子听了连忙附和道:“斋主这法子好,就将他们扔到惜子山,有本事爬回来就成。”

“这事儿我去办,公子不必沾手。”温媪也同意。

“好。”

于是吃过早饭后,温媪便将隔壁院中奄奄一息的四个人带走了。

吴婆子听着隔壁院子的动静有些担心地对吴老汉道:“你说那四个人不会死了吧?”

“都是大小伙子,不过渴上几个时辰,怎么就能死了?你啊,莫要瞎操心。”吴老汉将水缸倒满。

“这倒也是。”吴婆子擦了擦手上的水,又看了一遍窗户下面晾着的干货。这一看不要紧,却是越看越生气,又对吴老汉道:“我好好弄得吃食,被他们一个个的破手沾过,真是晦气!”

“嗐,都包着荷叶,他们也不过是摸到了外面而已,瞧你气得。”吴老汉拍拍她的背。

“这袁家人如今还是如此跋扈,也不知给他们撑腰的到底是谁?”

“左不过就是那些人。”吴老汉完全不好奇。

“这倒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