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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落入水中以后就没了声音,林九耳聪目明,直觉这个水渠不对劲儿,于是她又踢了一块石头进去。

奉载玉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也向那水渠望过去。

林九两次踢进去的石头都有一般男性的半个手掌大,如果是一个很浅的的水渠,那落在里面应该是“啪”的一声。可她听到的却是“咚”的的一声,那就说明这水渠应该比看上去深才是。

两个人凑到水渠边,林九低头轻轻嗅了嗅,从那带着苔藓腥气的味道里确定了里面只是很普通的水,然后她又伸出右爪撩了一下那平静的水面,也没有丝毫异状。

看起来这水渠的深浅如果不是她的错觉,那就应该是幻术。

林九想要再伸爪子进去,但奉载玉却将她的爪子抓住,制止了她的动作。然后他将林九抱起来,在她耳边轻声道:“这是个摆在水中的幻阵,我们先去找阵眼。”

低阶修士能够摆出的阵法,阵眼十有八九在最中心的位置,随着修士修为和术法的提升,阵眼放置的的位置也就更加自由,于是奉载玉再次回到房顶去观察水渠的整体走向。

这回就连林九都看出些端倪了。

水渠是随圆环形状的高墙所建,但有的地方有水,有的地方无水,无水的地方是随机断掉的,而有水的地方却是连贯的。

奉载玉在房顶上看了很久,等他再次收回视线的时候,许多东西似乎已经是了然于心。

林九也努力去看,然而水渠的转折结构太过复杂,手边没东西能够划拉一下,她还真是记不住。

奉载玉带着林九一连越过十二道高墙,来到了一个三角形屋子的房顶上。

屋子的两道墙延伸出去,左右两边各有两道水渠伴随,只是外侧的水渠里无水,里侧的水渠里有水。

屋子周围不时有巡逻之人经过,他们虽然装束简单,个子不高,看上去只是普通家丁,但个个肌肉结实,腰背挺直。奉载玉从房顶上随意捡起一片树叶以一种刁钻的角度向其中一个家丁扔过去,尽管包裹着结界的树叶毫无破空之声,但那队家丁依然犹如背后长眼了一般似有所觉地回过了头,见到身后只是一片被风斜吹过来树叶后,又转过了脸去。

林九紧张地睁大了眼睛。

她在昆仑见过这样的人,他们介于普通人和修士之间,常年以练习五感为主,其他的像术法、心境这等对真正修士十分重要的东西,反而是次要学习的。

若是真论打架,这样的人即便有百十来号,在真正的剑修面前都不堪一击;法修虽然比剑修弱一些,但只要出门的时候准备充分,也能轻松将他们制住。可若是想在不伤害他们的情况下不被他们发现,那就有些难了。

奉载玉再次放出神识,随着他神识的移动,屋子内外地一切场景都进入到了他的脑海之中。

原来水渠里的水到了这里并没有被屋子截断,反而从屋子下面穿了过去,然后汇集到了屋内。这间屋子供奉着水母娘娘明姬,如果是个完全不知情的普通人走进去,便会以为这是风水先生所定的供奉之所,但听觉够灵敏的修士走进屋内,就会听到那石板地面下微弱的流水声。透过石板,奉载玉已经“看”到了水母娘娘所盘坐的正下方位置,一颗灵石正在水中缓慢散发着灵力。

但这并不是阵眼,只是一个阵脚罢了,奉载玉确定了这件事,就收回了神识。之后他又如法炮制,一连查探了五个房间,确定了阵脚的位置。

林九对术法都是一知半解,更别说看什么阵脚阵眼,是以也只能窝在男子怀里陪着,心里却是决定回到广陵镇把阵法也一并捡起来学。

随着时间的推移,月亮逐渐偏西,奉载玉看了看天色,结束了今晚的探查。

回到易府别院,周围还是静悄悄的,林九离开之前已将门与前窗反锁,只在位置偏高的后窗处留了缝隙。虽然她并不在乎这易府的下人会发现她的失踪,但真正地溜回到那大床上,还是感觉松了一口气。

一夜无事发生。

第二日清晨,林九早早地就在丫鬟的服侍下梳洗完毕,在正厅之中吃起了朝食。奉载玉挥退了下人,只自己在一旁陪着她。

他这些事做的顺手,丫鬟们却站在门口面面相觑。她们这两日也看出来,这哪里只是表兄妹,这分明就是一对儿,还是感情甚笃的那种,不由在肚子里暗暗八卦起来。

今日他们二人的安排依旧是打探消息,上午是镜城最繁华的街道持金大街,下午照旧是行香子。

因为今日休沐,街上的人都比平日里多了许多,持金大街中的商铺都早早地开了张,伙计们在外面热情地迎着客,二人随心地逛着,直到林九看到一个书斋。

她在昆仑并没有去过那些文人雅士喜欢去的地方,七星斋也是她头一个进过的书铺,是以她一直想看看别的地方的书铺是什么样的,因此看到牌匾上熟悉地笔墨纸砚图案就拉着奉载玉进去了。

镜城的书铺中虽然也少女客,但并不是没有,而且这持金大街不愧是镜城最繁华的街市,不仅里面结构布置巧妙,伙计也极为灵光,一见他们二人进来,就引着他们来到了一边的雅座,并立刻搬来了许多城中小娘子喜欢的东西来。见林九果然对那些东西有兴趣,才对她身边的奉载玉道;“郎君可有所需之物?如果没有,小的可以为您一一介绍,咱这松意斋也是上百年的老店了,东西都用的是那一等一的好物。”

奉载玉则压着沙哑的嗓音道:“你们这松意轩的名号,我们这些外乡人也是听过的,不过百年还是夸大了些,古墨古砚还是得去那当铺和珍宝阁里寻。”

“诶呦!”那伙计一听奉载玉有所质疑,立马拍着大腿道:“您这话说出来,别说我们掌柜,就是我一个伙计都不能答应,那古墨好砚我们松意轩不是没有,实在是开的上价钱的人没有,再说了,谁家的好东西不是自己藏着,哪有大剌剌放在外面任人瞧任人看的呢?您说是不?”

他这么说,奉载玉也配合道:“这倒也是,听说城主府的公子有时也会来你们这店里,是也不是?”

“那是自然。”伙计满口应道,“城主的三位公子都是好学之人,当然是经常来我们这些书斋中的。”

这话他说的自信,但周围其他的客人一听却纷纷转过了头来,还有人发出了轻哧的声音。

待那伙计走后,有人便凑近了奉载玉低声对他道:“你听他胡说,这松意斋的东家是大公子的舅父,虽然东西还不错,但他们这些伙计的嘴却是不能信的。”

奉载玉会意地笑一笑道:“不过随口一问罢了。”

但那人似是还意犹未尽,接着道:“咱这城中谁不知道大公子风流、二公子体弱,他们这些阿谀奉承的话张口就来,也就哄哄你们这些外地人罢了。”

“公子面善,那伙计我们信不过,不如公子替我等介绍介绍这书斋中什么最该买、城中最近又流行什么新书吧。”奉载玉彬彬有礼起来,长身玉立,风姿高彻,一举一动令人心折。这男子虽已过而立之年,但所见之人也没有几个如奉载玉这般清朗,是以立刻就应了下来。

雅座的桌子上预备着墨汁和砚台,还有几张裁成了巴掌大小的粗糙的宣纸,林九坐在椅子上一张张地看着花笺,那男子则抱了一摞子的抄本给奉载玉一一介绍。

“这几本是闵公近三年的诗集和文集,从耀都那里传过来还不到三个月;这几本是梦小生的话本子,虽然是五个月前出的,但是到了这个月才不用再抢着买;还有这几本是珍宝阁新出的藏品册子,这画册做工精美,可不是一般铺子出的那种普通货色……”男子看样子确实是这松意斋的常客,品评起来滔滔不绝。

林九一听“珍宝”二字,翻花笺的手都停住了,刚才那伙计则转过来道:“杨公子,您可仔细着些手底下,我们这都用的是上好的玉版纸,划了您的手或者上面留了印子就不好了,我们这儿新进了一批上好的兼毫,您要不要试试?”

这杨公子听到前半句自然是不大高兴,但听到有兼毫可以试用,心里的不满又消了下去,他兴致勃勃地问奉载玉道:“这位兄台善书还是善画?”

奉载玉拿过珍宝阁的册子放到林九旁边,同杨公子道:“画只幼时学过几日,还是书吧。”

于是杨公子将那一摞书册放到一边,又叫伙计拿来了笔,等笔锋吸饱了墨汁就在巴掌大小的宣纸上写了起来。

林九拿过珍宝阁的画册一页一页地翻看,偶尔瞄一眼那杨公子的字。他笔下的字笔画均匀硬瘦,棱角外露,同他过分热情的性情不大相称。

写了四五个字,他自己似乎并不是很满意,摇了摇头,然后把笔塞到奉载玉手里道:“兄台也试试,这笔确实不错。”

但奉载玉迟迟没有下笔,杨公子便催促他道:“快写几笔试试,我也是随便写的,算不上好,你也不必太有压力。”

林九听了也从那珍宝图中抬起头来,看看杨公子,又看看奉载玉。

奉载玉注意到她的目光,轻挑了一下眉毛,林九的一双杏眼就在幕笠后面弯了起来。

他们两个这般小动作并没有被杨公子注意到,对方只是一个劲儿地催促奉载玉快写。

奉载玉弯弯唇角,提笔在那粗糙的纸张上写下了四个字,林九则低下头继续看手中的画册。

半晌后,杨公子的声音才再度响了起来,他结结巴巴道:“兄台,你、你师承何处?可、可是夕先生?你这嗓子,可是被那大火熏坏的?”

听他提起嗓子,林九立刻抬头瞪向他。

奉载玉则淡淡道:“我师傅已经与许多年前仙逝了,恐怕并不是您口中的夕先生。”

“难道你是自学成才?”杨公子失声道。

他这么一声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于是大家都纷纷转过了头来。

杨公子却并不理会众人的目光,他拿着奉载玉的那张指走到掌柜跟前,先是给他看了上面的字,然后又比比划划了几下,掌柜就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了一张雪白的宣纸。

杨公子捧着纸再次走回到他们身边,另有伙计拿着一根大山水也跑了过来,杨公子把大山水塞到奉载玉手中道:“我倾慕郎君的字,郎君可否能再写几笔?也不用多,只刚才那四个字就好。”

他这么说,周围人也好奇地聚拢过来,大家围成个半圆形,都想看个热闹。

奉载玉也不推辞,拿过笔行云流水刷刷几下四字便成。

“不思其反?兄台,这是何意呀?”有人探过头来出言问道。

奉载玉道:“字面意思罢了。”

另有人道:“好字啊,兄台可能给我也写上一幅?”

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老掌柜也从后面挤了进来,他上下扫视了整张纸一番,然后又上下扫视了奉载玉一番,接着对他道:“这位郎君,可否借一步说话?”

说完,又对一边的伙计道:“去,把这纸送到后面。”

林九被这么多人围着,有些不自在,幸好奉载玉袍袖宽大,挡住了她大半的身形。听那掌柜这般说,她便抬头去瞧二人。

奉载玉还没说话,那杨公子就嘴里说着“走走走”,想把他拽出人群,但奉载玉却如同脚上生根一般纹丝不动,反而看向林九。

杨公子这一看,哪儿能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心道:没想到这般云心月性的郎君,竟也是个惧内之人。嘴上却道:“尊夫人也一起,一起去。”

于是奉载玉和林九便同那老掌柜、杨公子一齐去了后面的花厅。

老掌柜请三人坐下,又让伙计奉上好茶,然后才开口同奉载玉道:“不知这位郎君如何称呼,可是咱们镜城中人?”

“姓秦,醉城人。”奉载玉简短道。

“原来是醉城的秦郎君。”老掌柜捋捋胡须,笑着又看向杨公子道,“杨郎君慧眼识珠,是有伯乐之能之人啊。”

杨郎君得此称赞,十分高兴地谦虚道:”不敢不敢,我们这都是一见如故,天定的缘分,哈哈,哈哈。”

老掌柜寒暄这几句,将话引入正题,“我过去每年都会去醉城几趟,秦郎君这书上的造诣如此之高,可我怎么从未听说过郎君大名?郎君莫不是有意藏拙?若是藏拙,如今怎么又愿意显露了呢?”

他语气虽然和善,但说出的话句句透着警惕,奉载玉没什么反应,杨公子却不乐意了,他道:“你说生意就说生意,扯这些做什么?”

“嗐,是老朽的不对,”老掌柜认得痛快,“这生意做久了,总会有诸多顾及,还望郎君不要嫌我啰嗦。”

奉载玉不说话,只是喝茶。

林九还捏画册在看,对三人你来我去的对话完全不关心。

老掌柜干咳一声,接着道:“秦郎君刚才所写的那副字,不知想卖多少银两?”

杨郎君眼巴巴地望着奉载玉,似是希望他出价高些,好不负他这“伯乐”的名头。

但奉载玉却道:“银钱就算了,那珍宝阁的图册合我娘子心意,不如掌柜送予我们,如何?”

“这……”老掌柜倒是有些无措了。

林九脸颊发烫,托腮假装看书看得认真。

杨公子有点儿失落,他凑近了奉载玉道:“那图册虽然精致,但画匠一天也能画出好几幅,你那字,独一份儿,千金难换啊。”意思是干嘛不要钱。

老掌柜闻言,脸便垮了下去。

奉载玉只是笑笑,道:“杨公子若喜欢,我再给你写一张便是。”

“那敢情好。”杨公子听他这么说赶紧应了下来。

但那掌柜却是真的有些急了,奉载玉这样说,如果不是准备坐地起价,那就是家中不缺银钱,把这一笔字只作为怡情悦性的闲暇爱好。可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对他这生意人不利,他遂道:

“一字五十金,我出五百金买公子十个大字。公子意下如何?”

奉载玉却干脆拒绝道:“掌柜若喜欢,我写给掌柜十个字便是,不必用买卖来论。”

听了他这话,掌柜算是明白了,眼前这人压根就没想把自己的字外传,别看他说写便写,但都是一锤子的买卖,只要上面不落款不写名,别人想卖高价都难。

杨公子也明白过来,表情说不出的失落。

说来说去,这杨公子和那老掌柜都不是什么真正爱书爱画的人,比起笔走龙蛇的优美灵动,他们更喜欢的是这挥毫泼墨背后的黄白之物。

奉载玉只微微一笑,似是毫不意外。但他们终究也不肯轻易将他放走,还是让伙计捧了纸笔,让奉载玉按他们所说写下了两行诗句。

再从花厅出来,杨公子手中便多了个卷轴,只是他尤不死心,对奉载玉道:“我同兄台一见如故,兄台赠我亲手所书,我也应该依礼还之,不知可否赏光共进昼食,你我也可以文会友、切磋交流一番。”

奉载玉轻笑一声,低头道:“我向来是听夫人的,不知夫人意下如何?”他嗓音虽然沙哑,但听起来并不让人难受,反而有一种惑人的感觉。

林九觉得自己幸好是戴着斗笠,要不然这张脸恐怕都不能看了,但她还是清清嗓子回答杨公子道:“这位郎君不必如此客气,共饮两杯清茶足矣。”

她才不想让这人来破坏他们吃饭的时间,喝杯茶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了。

林九这么说,这杨公子也不能说不行,于是三人便来到了附近的一座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