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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杨铭算是知道他的秦兄到底是因何惧内了。

原来他这嫂夫人不过二八年华,正所谓“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杨铭转头看向前面的高台,就怕被当作愚夫让人斩了。

今日行香子里愈发人声嘈杂,只要站在栏杆前,身体稍微往外凑凑,就能看到不少端着酒杯或是茶盏的宾客在凭栏聊天,杨铭于是也凑到栏杆前四处张望,果然不多时就看到了相熟之人。

那些人显然也看到了杨铭,遂伸手同他打了个招呼。但杨铭犹自觉得不够,于是同奉载玉说了一声,便出去找那些人了。

林九昨日已经买了许多行香子里的小食,所以今天对碟子里的东西兴致缺缺,见春月只是闲站着,便对她道:“今日会演什么,你先给我们说来听听。” 介绍每日的节目对于这里的侍女来说都是信手拈来的本事,是以春月讲起来也是简洁明了。

原来这行香子的每年的正式节目有九个,每日演三个,每七天里有两天是休息的,用来排练第二年的新节目。换节目的时间在每年的五月前后,新节目多了有三个,少了也有两个,所以想要购买花符的人总是络绎不绝,大家都怕这一年看不上,以后就再也看不上了。

春月还道:“娘子和郎君今日来的正好,一会儿还会有孔娘子的《请神谱》,里面有一段《送神归》,连城主府的大公子瞧了都赞不绝口,也不知道大公子一会儿会不会来。”

她今日说起那城主府的大公子倒是没有脸红,反倒引得林九多看了她几眼。

奉载玉见了,如何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觉得好笑之余,唇角也不由地往上勾了勾。

她们这里说着话,门口又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杨铭不等有人应就推开门进了屋,然后走到奉载玉跟前,一边道”我为你引见几个人“,一边将他从椅子上拉起来。

奉载玉随他走出厢房,门外站着两个穿着锦绣华服的小公子,他们虽然神色倨傲,但礼数上并不怠慢,两边人行过礼后,杨铭为他们彼此之间介绍道:“秦兄,这是我的两个表弟——何昀、何昭;表弟,这是我今日新结识的朋友,从醉城来的秦玉秦兄。”

于是两边的人又都再次行礼。

杨铭知道他这两个表弟素来眼高于顶,但实际上没太大见识,所以又补充道:”秦兄的一手好字,价值千金,却又是淡薄名利之人,改日有机会,咱们可以一起品鉴切磋。

何昀一听,道:“噢?表兄往日也在街上闲逛,今日竟有这等好运气能结交秦兄如此人物?”

杨铭假装听不出他话里的奚落之意,反而道:“这就是我日日逛街的收获了,总不能跟每日坐在家里的人一样,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暗讽他这表弟是没有眼力见儿的人。

何昀听了也不生气,倒是那何昭听了这话,打开折扇摇了摇道:“既然表兄这么说了,那不如就明日,明日庄子会送来新鲜的羔羊、乳猪,你我兄弟几人正好吃喝赏乐。”他虽然嘴上说的是邀请的话,但却是一副“我倒要看看你说的是真是假”的态度。

奉载玉笑一笑,不等杨铭说话便拒绝道:“谢谢二位的好意,只是我不放心将内子一人放在暂居之所,所以明日恐怕是不能赴宴了。”

他嗓音沙哑,虽然所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但那何家兄弟二人听了却是觉得他低人一等、名不副实,不敢当众展现所谓的“才华”,于是愈发地“热情”起来道:“这好说,我家中也是有姐姐妹妹的,到时候让她们一块儿玩乐就好。” 杨铭有心让他扬名于人前,是以也帮腔道:“是啊是啊,嫂夫人和我那些表妹也算同龄,想必是能够玩在一处。”

他这话一出,自己还没觉得怎么样,何昀何昭却是真觉得有点儿意思了。

眼前这男子虽然还不到四旬,但总是过了而立的,他家的那些姐妹最大不过双十年华,可杨表兄却说这位的夫人同自家的姐妹年岁相仿,莫不是这人真有大才?

于是二人的话里便多了三分真心实意道:“是啊,这算什么事情,她们女子玩她们的,咱们男子玩咱们的,谁都不会妨碍谁。”

奉载玉不愿跟他们在这门口墨迹太久,遂回道:“那也好,明日我们夫妻二人便叨扰了。”

“没问题。”

“好说好说。”

何昀、何昭摇着扇子笑回道。

两边这就算是定下了明天的聚会。

节目也快开始了,杨铭便送了两个表弟回了他们的厢房。

奉载玉走回到房间内,低声对林九说了何家兄弟明日的邀请,并表示去不去都随她,若不想去,明日随便找个理由让下人去告个罪便是。

林九却问他道:“你说他们姓何?”

奉载玉点点头,表示这二人应该就是出自她想的那个何——大公子母亲的娘家。

林九道:“既然他们邀请,那自是要去的。”他们这就算离那大公子越来越近了吧。

奉载玉笑着应道“好”,并顺手替她提了提垂在地上的裙摆。

一旁的春月忽然道:“郎君和娘子的感情真好。”

见林九和奉载玉闻言都不由看向她,她的脸有些发红,但还是解释道:“来我们这里的夫妻其实也不少的,不过像郎君和娘子这般真融洽的却是少之又少,旁人人可能看不出来,但我们这些人每日都得看人眉眼高低,关系是真的好假的好,一看便知。”

她说着说着,自知多话,连忙又道:“婢子多言了,不过我是看二位面善才这样说的,是真真的羡慕。”

林九抿起唇扭头看奉载玉,她眉眼弯弯,灵动地表情似是在说:“她夸你诶!不过我也赞同。”

奉载玉则摸摸她的头,然后对春月说:“多谢你在娘子面前夸我。”他眼睛是看向林九的,里面含着隐隐的得意之色。

然后林九便“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杨铭走进厢房内,见林九正对着奉载玉笑的开心,简直想把眼睛捂住。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这一笑让她显得更加娇美明艳,让人看了,忍不住大动凡心。

杨铭一边在心中默念着“非礼勿视”,一边走到奉载玉旁边坐下,并同他道:“我表弟家的宅子就在城主府旁边的紫微大街,我明日让家里的车夫接你们一同过去,不知秦兄和夫人现在住在哪里?”

奉载玉说出了易府别院所在的巷子,并同他道:“那巷子狭窄,让车夫在巷外等着就好。”杨铭不问,他是不会主动说他们具体的住所的。

杨铭听这巷子名不甚耳熟,便也没有细问,这事儿就算这样定下了。

他们这边说着话,表演就开始了,头一个叫《莫问情》,听名字这似乎是演绎痴男怨女的一出好戏,但实际上演的却是一位琴师历经三十载作一旷世琴曲的故事。

因为这三十载中他寻访了无数琴艺上前辈和研习其他乐器的大家,所以期间有不少乐器的合奏以及斗琴场景。

这一场戏的确是雅,周围开始时还嘈杂的人声到后面越来越小,终至于无。大家都凝眉细听,生怕漏了一弦半音。这一场演完,随着热烈的鼓掌声,不少包厢都扔下去了一枝枝的花朵。

这是昨日没有的环节,于是林九问春月道:“这是在做什么?”

春月给她解释道:“这是咱们休沐这一天特有的场景,那些花看起来像真花,其实都是丝绢缎子做的,在不远处的七月坊就有卖,客人们买来可以送人,也可以像这样送给喜欢的伶人们。”

“那你们这后台一定有很多这样的花吧。”林九想着那场景一定很漂亮。

但一旁的杨铭却道:“这行香子的老板和那七月坊的老板根本就是一个,你这边买了,他们明日就会将完好的送回七月坊再接着卖,这一来一去,就是左手倒右手,十足的奸商。”

春月听了,尴尬地扯扯唇角,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过杨铭也是个怜香惜玉的,见此情景,,又到:“不过能来这里的人都不差这几个银钱,虽然大家都知道是这样,但也没什么人追究,左右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图一个乐子罢了。”

“哦。”林九了然地点点头。

春月想要缓和一下自己的尴尬,于是又接着道:“不过七月坊也不止卖这些花,还卖灯啊、牙牌、双陆、千机锁之类的小玩意,娘子有兴趣可以去逛一逛,尤其里面有一种滚灯,展转相环,旋转飞覆,灯不倾灭,十分好玩。”

“滚灯?”林九重复一遍。

奉载玉是见过这种小玩意,听了也不禁勾起了一些幼年的记忆,他对林九道:“的确是件有趣的小玩意。” 奉载玉很少对什么东西会表现出兴趣,既然他说有趣,那定然是十分有趣了。

春月见林九表情中带上了向往之色,便接着道:“那七月坊也不远,娘子若是想要,现在就能过去买上一盏。” 林九立马攀上奉载玉的手臂,冲他鼓一鼓腮帮子,意思是“可不可以现在就去买?”

杨铭看到这一幕,只觉得自己腮帮子都要酸掉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什么时候自家婆娘也能这般,他也就不会日日在外面干晃了。

奉载玉被她的表情可爱到,宠溺地笑道:“好——”

于是二人起身便要出门。

只是走到门口,林九又怕下一场赶在他们回来之前开始,脚下就犹豫了起来。

奉载玉见她扭头望向高台,知晓她的意思,想了想,说了个折中的办法:“这样,晏晏你在这儿我去买,去去就来,如何?”

这倒也是个法子。林九想,若是她一块儿去,难保不会这儿摸摸,那儿看看,误了下一场演出,奉载玉一个人,那肯定是快的。

于是她笑道:“好,那你快去快回。”

杨铭一听,连忙站起来走到门口,并道:“秦兄,你不熟那七月坊,我带你去。”

他可不敢与林九单独呆在这厢房里面,这孤男寡女、瓜田李下的,遇上事儿可说不清。

完全忽略了春月的存在。

奉载玉也道:“好。”

然后这二人就一起出门去了。

他们走后,春月捂嘴笑道:“娘子果真好福气。”

林九捻了一粒果子,对她道:“你努力,也会有的。”

她神态轻松中带着骄傲,虽然衣饰简单,但看上去就是一副天之骄女的样子,春月不由道:“娘子容貌才情出众,我们这般蒲柳之姿,怎能奢望得那知心人。”

“莫非你们都是签了死契的?”林九以为她这样说是因为身为奴婢自轻自怜,却听她道:“那倒不是,我们这样的女姬都只签了十年的身契,到了二十五就是自由身。不过这十年内,若是没人来赎,也是无法成亲嫁人的。”

“不过我也不后悔,即便是没入这行香子的大门,在这世上想找一伟男子也是千难万难,与其这般,还不如不去想寻一良人的事情,日子也过得轻省些。”

她虽然面色平静,但语气中却是充满了悲观和迷惘。

林九听完她所言,想了想道:“我虽然不知道如何就能够遇见良人,不过我想,这世上许多事情还是要试一试的,虽然不一定有用,但将来总无愧于心。若是一味儿信奉命由天定,这一生便只能庸庸碌碌,百年回首,也会抱憾终身。”

她这话直白朴素,说出来的那一刻,之前那些混混沌沌的日子似乎一下子就清晰了起来——开灵智、变人类、解契约、爱他,一切的一切,无论何时回想起来,只求无憾无悔。

春月听她说着这些花,又被她那双澄净的眸子看着,只觉得一颗心也受到了感染,坚定了起来。

又有伙计开始陆陆续续往台子上搬东西,乐班不时地试一试乐音,周围的厢房中都是叽叽喳喳嘈杂一片,但林九沉浸在自己的心境中,摒除了这一切杂音。她的似乎在晦暗不明中打开了一扇门,心神在这一刻也得到了升华,她甚至觉得自己能够将楼中的一切都掌控在识海里。

冥冥中,她看见了嘻笑成一团的贵女、躺在椅子上懒洋洋的醉汉、跟女姬逗着嘴皮子的青年……

然后一道含着敌意目光闯入到了她的“视野”中。

林九身子猛然一抖,睁开了双眼。

是谁?

春月被她这一惊后骤变的脸色也吓了一跳,连忙问道:“娘子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林九不由地捂上自己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心脏,对她勉强笑笑道:“没什么。”

可春月如何看不出来她这哪里是没事,分明就是有事,于是便想出去看一看奉载玉他们有没有回来。

但林九却一把拉住了她道:“真的没事,大概是昨天睡的太晚了,恍惚了一下。”

春月将信将疑的点点头,只默默在厢房内陪着她。

可那一道十分恶意的目光始终在林九心头徘徊不去。

她想再次闭上眼感受一下,但又怕在这行香子里弄出什么乱子,因此只能暗自思忖。

这一思忖就带出了一连串的问题,比如这道目光是不是巧合?是不是针对她或是奉载玉的?目光的主人是谁?普通人,修士,还是什么脏东西?为何会这样看他们?他想做什么?

她林林总总想了一堆,奉载玉和杨铭在开场的乐声中提着两盏灯回来了。

林九自然是想和奉载玉说一说她刚才的所见所想,但碍于屋内的春月和杨铭,也只能暂且按捺下去,把注意力转到了那灯上面。

这灯果然有趣,圆圆的一盏,无论怎么滚动,怎么甩来甩去,里面的灯烛始终朝上,不会熄灭。

林九甚至将提灯的线绳拆下来,像蹴鞠那样,脚尖轻轻用力,就将那灯送到了胳膊上,然后胳膊轻轻一抬,圆球弹起又落下,停在了她的手心里。

她这两个动作灵巧又漂亮,杨铭和春月看得都愣住了,但她到底是怕那灯破了,不敢再玩,重新拴上绳子,并吹熄了灯烛,然后放在了手边。

奉载玉则笑着给她鼓了下掌,然后对杨铭道:“内子调皮,见笑见笑。”

杨铭心里苦啊,这样的小丫头,他怎么就没遇到过呢?不说当老婆,当妹妹也行啊。他本人虽然没有秦兄的才干和气韵,但他年轻啊,长得也不赖啊,怎么就找了那样一个不知足的母老虎。

他越想心里越是为自己掬一把心酸泪,最后索性放空大脑,认认真真地看起了台子上的表演。

这第二个节目是皮影戏,以诙谐幽默为主,不少人都被逗的哈哈大笑、前仰后合。讲的是两个城的两家人,一家斤斤计较、吝啬刻薄,另一家爱捧高踩低、搬弄是非,他们在一次旅途中偶然相遇,于是发生了一系列啼笑皆非的笑料。

这一场演下来,纵然春月已经看了许多遍,依然笑得肚子都疼了。

杨铭得意地问奉载玉道:“秦兄,这和你们醉城的比,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