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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采采笑道:“哥哥们今日可是有心了,你们过去替我们谢上一谢,晴艳,赏!”

她说完,便有丫鬟上前给了为首之人一个素色的荷包。

那人喜气洋洋地接了,并道:“小的一定将小姐们的谢带给几位少爷。”

林九刚才来的时候瞧得分明,这只乳猪根本就是厨子和下人们炙烤的,那几个瘫在躺椅里懒洋洋的男子哪里会动手弄这个,借花献佛倒是玩得高妙。

但何家姑娘们却十分高兴,待送乳猪的下人们走后,何湄湄同城主府的二姑娘三姑娘道:“这定是大表哥吩咐的,我们那几个哥哥哪有这样细腻的心思,不来抢我们的吃的玩的就不错了。”

二姑娘则揽着鹦哥道:“没准啊,咱们都是沾了他的光。”说着,悄悄指指鹦哥的小脑袋。

小男孩还在跟手里的九连环打架,根本也不知道旁人在说什么。

有了烤乳猪这样的硬菜,下人们搬桌子的搬桌子,上菜的上菜,不一会儿这花厅里就变得满满当当的,甚至还有人在角落里支了屏风,有女子在屏风后面弹琴。

那琴音虽然简单,但干净空明,正适合宴饮。

杨氏坐在林九旁边问她道:“你家中若是宴请宾客,都是谁来张罗?”

她这话原没有问的必要,一般人家都是女主人来张罗宴饮之事,男子若是这等事都要操心,那这家的妻子多半是有别的本事。而林九是看起来如此娇软的一个小娘子,杨氏觉得自己若是个男子,定不忍心她张罗那些琐碎俗事,故而有此一问。

林九看着她摇摇头。

莲塘小院中次次去的都是不速之客,哪来的宴请宾客,所以她意思是“我不知道”。

可杨氏不知这内情,看她摇头便觉得自己是猜对了,遂笑着道:“秦兄比你大,多操持一些家事也是应该,若我如你这般,我家那口子也就不会总上街晃荡了。”

林九想了想道:“我倒是想,不过到现在为止,还没遇到那样的机会。”

杨氏听她这么说,脸上不由带出几分诧异,正想要在说什么,那鹦哥却跑到林九身边,抱住了她的胳膊道:“我要跟这个姐姐坐一起。”

林九并不排斥这个人类的小崽子,闻言只是笑笑,倒是那二姑娘不悦道:“你这小家伙,什么时候跟大哥学了这些,我可不惯着你这样。”说罢,作势便要将他拉走。

“你们身上味道不好闻,这个姐姐可不像你们那样,我就要坐这儿。”

时下女子但凡手上有点闲钱,都爱买些香粉扑一扑,那香粉因为味道留存时间不久,所以想要在一天内都保持有香味儿,就得往身上多扑一些,小孩子鼻子灵,难免觉得不适。

但二姑娘却不为所动,反而道:“既然你不喜欢我这香粉味儿,那你就去大哥那边闻男人味儿吧,绿箩,去,把他送回到大哥那边去。”

鹦哥一听这个,人也蔫了,怏怏地松开了抱着林九胳膊的手,二姑娘便领了他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从头到尾看也没看林九一眼。

林九感受到了她对自己的不悦,却也并未放在心上,因为菜肴都上齐了,她这会儿正忙着跟这些美味“相面”呢。

不过这些菜肴看着虽然是好看,真的吃进嘴里,仍然不如吴嫂的手艺。

多了些甜腻,少了几分鲜美,只有那道烤乳猪正对了她的口味。

鲜嫩的猪肉被厨子片成一个一个的小片,杨氏喜食猪肉,所以这烤乳猪林九和她吃了小半只,而其余女子大概是为了保持身材,所以都只夹了两三筷子。

城主府的三姑娘笑着对她们二人道:“姐姐们倒都是好胃口。”

杨氏吃得七七八八,这会儿也算餮足,饮着蜜水道:“难得今日不用管我家那几个小混蛋,可不得多吃些。”

林九一向食量不小,所以听了这话也没甚好说的,故而只是浅浅地笑一笑。

她刚才听了饭桌上几个人的谈话,才弄清楚了一些事情,比如这四个何家的小姐谁大谁小,又比如这城主府的二姑娘三姑娘都叫什么名字。

何家这四个小姐中何采采最大,其次是何信信、何湄湄,最小的是何菲菲。

城主姓卫,二姑娘三姑娘出生的时候正是杨桃成熟的时节,所以二姑娘叫卫杨,三姑娘叫卫桃,她们前面还有一个已经成亲的大姐,名叫卫琬。

那鹦哥在二姑娘卫杨身边待了一会儿,趁着她跟旁边的何采采说话的间隙,又偷偷溜到了林九身边。林九没跟小孩子待过,见他大眼睛忽闪忽闪,只能没话找话道:“怎么?你的玩具又解不开了?”

小男孩撇着嘴摇头。

“你……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夹?”林九试探着问道。

小男孩还是摇头。

“你……”

小男孩忽然打断她道:“我想让你带我出去玩。”

“出去玩?”林九不由看向隔着好几个人的卫杨,但对方似乎忙着说话,还顾不上鹦哥。

她左边是杨氏,正同另一头的何湄湄说耀都官场中最新的动向,右边就是为了上菜专门空出的一块儿地方,一时也没人能给她什么有用的建议,然而鹦哥见她不动,就去拽她,想让她起身和自己走。

林九知道自己力气比普通人大得多,怕稍微动作就伤到这个人类的小崽子,是以只能被他拽着往前走。

走到门口,倒是有丫鬟过来问他道:“鹦哥这是要去哪里,有什么事情婢子可以随您一起去。”

但鹦哥并不理她,只小牛犊一样拽着林九往外面去,于是那丫鬟只能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二人身后。

林九见有人相跟,倒是松了口气。

她也知道若是这小孩子随她一起出了什么事情,定是不好交代的,有人跟在一旁也安全些。

鹦哥拉着林九穿过两条游廊才停下,然后从怀里掏出了刚才那个九连环道:“你刚才是怎么把这个拆开的?你再拆一遍给我看看,好吗?”

林九看着塞到自己手里的小物件,无语道:“你拉我出来,就为这个?”

“嗯,就为这个。”小男孩理所当然道。

林九只得又给他拆了一遍,然后将那些小零件一样一样地放到了他的手心里道:”瞧见了?就是这样。”

可小男孩接下来的话却把林九唬得一惊,他直视着她道:“这不对劲,你和别人不一样。”

被一个小孩子这么盯着,林九差点儿露出冰蓝色的狐瞳,但她还是稳着心神道:“我哪里不对劲儿?你这个小孩儿不要乱说话。”

鹦哥道:“虽然你长得很漂亮,可是越漂亮的女人就越笨,你怎么能这么轻松地就解开我的九连环?肯定是你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谁告诉你越漂亮的女人就越笨?”林九这回更无语了,这破小孩儿,一天到晚净听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鹦哥道:“我爹啊,我爹每天都会见不同的女人,虽然她们没你漂亮,但都很笨。”

林九简直哭笑不得,这都是什么鬼扯的事情,她甚至都不知道怎么跟这个人类幼崽解释,只得道:“你爹说的话也不都是对的,而且是因为你爹他只喜欢笨的女人吧。”

“是这样吗?”小男孩目光里满是怀疑,甚至道,“可是谁会喜欢笨蛋呢?”

林九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此“喜欢”非彼“喜欢”,于是道:“有的人只喜欢知道的很少的人,有的人则喜欢知道的很多的人,你爹他应该就是喜欢知道的很少的人。”

可鹦哥还是不信,还质疑道:“那我爹应该喜欢我呀,我比那些女人都小,知道的肯定没有她们多,但我爹每天见我的时间还不如那些女人长。”

林九头一次觉得自己可能不够伶牙俐齿。

然后她想了想,道:“那应该是你比那些女人知道的多,有些人别看岁数大、活的久,但都是日复一日的重复,不如你这个小孩也是正常的,毕竟你祖父是城主呀。”

小男孩听了也觉得很有道理,于是道:“这倒也是。”

林九看着他的骄傲了起来,忽然心生一计,对他道:“既然你也不知道自己的事情多不多,不如讲给我听听,我帮你看看你知道的到底够不够多。”

这鹦哥到底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心里哪有那么多弯弯绕,听了林九这么说,当即道:“好啊,你长得这么好看,正好也可以比比是不是越漂亮的人知道的越少。”

我谢谢你哈。

林九心里都快要把白眼翻上天了,但嘴上还认真诱哄道:“那不如这样,你说一件你觉得别人不知道的事物,我说一件我觉得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咱俩比比看谁知道的多,怎么样?”

她本来还怕这人类的小崽子不同意,谁知对方竟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她不知道,这个时期的小孩子最喜欢同人比较了,听她这么提议,哪会反对呢?

于是一大一小就你一言我一语地比了起来。

林九说出这个提议的时候,心里就是有把握的:只要她随意地将森林里那些动物的怪癖列一列,这个小孩儿就是完败。

而事情的发展也如她想想那般,不过才说了十来件,小男孩就有些词穷了,倒是林九,知道了些城主府不太为外人知晓的事情,比如城主嗜甜,秋天里每日都要吃一个柿子啊;比如他二叔卫安,虽然体弱,但剑术是一等一的好啊之类的事情。

俩人说到第十八件,鹦哥已经词穷了,林九便启发他道:“我听说咱们城中最出名的是天虚镜,就在你们城主府里,不如你说说那天虚镜的事情。”

“天虚镜?”鹦哥摇摇头老实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林九心里焦急,但嘴上却装作浑然不在意道,“那你可就输了。”

鹦哥却道:“不过我知道我家有面看不到的镜子。”

这话让林九的一颗心陡然一凛,不过她还是按捺着情绪道:“小孩儿,说瞎话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要不你直接认输好了。”

鹦哥不乐意地提高了声音道:“我没说瞎话。”

他这一声引起了跟在后面的那个丫鬟的注意,对方连忙急急忙忙跑过来道:“小少爷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林九笑着同她道:“没事,我们在说笑着玩儿呢。”

鹦哥也道:“是,我们玩儿呢,你退下吧。”

那丫鬟见两人都没事,便依言又退到了刚才站的地方。

林九背对着那丫鬟,伸出右手食指对着小男孩在嘴边比了一个“嘘”的动作,鹦哥会意地点点头,放低了声音道:“我没瞎说,我家真有一面看不到的镜子。”

林九于是问他道:“既然是看不到,你又是怎么知道有这面镜子的呢?”

鹦哥的小脑袋放低了一点,瞟了瞟四周,然后才道:“我摸到过。”

林九微微睁大了眼睛。

小孩接着道:“我爹说带我出去玩,可他光顾着喝酒,所以我就偷偷溜回家了,我去了个总不让我进的地方,结果碰到了祖父……” 他正说到关键时刻,忽听附近有人喊“鹦哥?鹦哥?你在哪儿呢?”,于是接下来的话便被打断了。

二姑娘卫杨带着一个丫鬟匆匆赶过来,看见小男孩,连忙冲过来道:“又乱走,去哪儿也不知道跟我说一声。”

然后她又抬起头对林九道:“真是麻烦姐姐了,跟了他这一路。”

说完,便拉拉扯扯地带着鹦哥回去了,再没理会林九。

林九并没有跟上去,而是看着这一行人走远了,一个人慢慢往反方向游逛。

这人类的小崽子虽然话正说到关键的时候被拎走了,但到底也说出了些有用的东西:

大概那天虚镜在城主府中并不叫天虚镜,而是用另外的名字代替了;那镜子也并非没有实体,而是被什么密法隐藏或是混淆了,但总的来说,这件宝贝还是待在城主府的,而且一直在被人使用。

何家这院子又大又曲折,林九一路走到何信信带她上过的木桥,也只遇见了两个端着东西的丫鬟。她刚才听何信信说桥那边可以通向男客那边的亭子和水榭,便想着走近一点,看看男客那边在干什么。

她想看人群里的奉载玉,看他低眉微笑,看他对答如流,看他轻巧地挑眉。

只可惜他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不过那也无妨。

即便是在名为秦悯的壳子中,他也足够熠熠生辉。

林九走过木桥又往前行了一段,不时有下人从她身边经过,待看到她的时候,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没戴幕笠。

依着往常的经验,这样极易招惹麻烦,是以林九果断转身,决心打道回府。

但有些人偏偏就这么倒霉,你不去找麻烦,麻烦反而会来找你。

她不过才走出七十来步,忽有人从后面闪到了她跟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诶?你不是何家的小姐?”那人定睛瞧了一眼道。

他不认得林九,但林九一眼却认出了此人——这不是醉城那个纨绔吗?

“我不是。”她只说了这一句,就闪身继续往回走。

袁安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继而跟了上去,口中道:“这位小姐,你等一下,我有话问你。”

林九听到这一声喊,走的更快了,但身后之人犹不死心,几乎是小跑着来到了林九身侧。

于是两人就这么并肩行至木桥。

期间有下人经过,低着头也要偷瞄他们两眼,这让林九对身旁这人的厌恶达到了顶点。

她在木桥下的树荫里停住脚步,接着退后一步拉开与对方的距离,不耐道:“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登徒子,追我做什么?”

“我?登徒子?”袁安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这里除了你,莫非还有别人?”林九冷冷地道。

袁安却嗤笑一声,上下打量了林九一番,继而道:“你不是这何府的小姐,你是谁?”

林九眼皮都懒得掀,淡淡道:“我是谁都不关你的事,你还是趁早离开,也省的我再动手。”

这袁安身后两步之遥的地方就是流水清溪,里面白色的石子反着粼粼的波光。

袁安听了哼笑道:“哎呦,你一个丫头片子,莫不是能打我一顿?莫不是看我如今只有一只手能动,就敢口出狂言了?“

林九原本都没正眼瞧过他,哪里知道他上上下下有什么不妥,听他这么说,反而注意到了他吊着的右手。

原来这就是奉载玉说的“不会好过”。她心里暗道。

“看什么呢?问你话呢?”不知是不是因为折了胳膊的缘故,袁安口气恶劣,比之前在醉城的时候跋扈许多。

林九不愿理他,转身欲走,对方却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一男一女在树下拉拉扯扯,林九用后爪都能想到被人看到了会说成什么,于是她猛地将胳膊一甩,那袁安立刻就被她甩脱,后心撞在了桥柱上面。

林九以为对方这样就会有所忌惮,哪曾想过袁安这些日子接连被人教训,心里早就攒了一口恶气,是以这一甩反而激起了对方的凶性,让他不但没有消停,甚至还飞扑过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