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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谨已经懒得接他的话,摇晃了一下半空中的卫安道:“要说什么赶紧的,别废话,我们可没那么多时间听你啰里八嗦地讲古。”

秦川见状只得的自顾自地讲下去:“我们这城外有两座矿山,附近又有黑石,城中工匠世世代代琢磨手艺,这才成就了‘镜城’在外的美名。可就在十多年前,这两座矿山也不知道起了什么邪,出产的一些十分漂亮的矿石人只要摸了不久就会全身肌肤溃烂而亡。城主得知此事,迫不得已之下,只能关闭原有的矿山,重新寻找矿脉。但寻找新的矿脉哪里是一日之功?而即便找到,又如何能在短时间就恢复之前的产量?是以那一年,因为没有生意可做,工匠们要不离开镜城去外地找活儿,要不就去荒山开垦田地,转而务农。可即便如此,依旧有许多人日渐贫困,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说到这儿,他重重的地叹了口气,接着道:“后来城主为了镜城的生计,只能重新打开矿山,并派我们几个修士和一些矿工进矿看看是否有什么转机。当时我们五人用咱们修士的法子找个半个月,终于摸清楚了那些埋着致人死亡矿石的地方。“

”原本我们是想就地将那些矿石销毁的,但用了诸多方法也都是不奏效。这些矿石即便是化为粉末,但人只要接触到,依然会全身溃烂。无奈之下,我们便打算将那些矿石加上结界。说来也是惭愧,我们几个本事有限,没法同时给那么多处地方都加上结界,所以后来就想了法子将一部分矿石取了出来,然后堆在这城主府的地底下,一口气地给他们封印上了。”

“是啊,”孙胜算接茬儿道,“你们是不知道这东西都多危险,当时我们一共哥儿五个,有两个人不过就是跟这些矿石打了个照面,碰都没碰上,第二天人就不行了,所以设这结界都是为旁人好。而你们说解开就解开,自己是不惜命,但这么一大堆暴露出来,城主府上的普通人怎么办?”

孙胜算一副“你们也太过不懂事”的表情。

此番话毕,衡谨看了奉载玉一眼。

他倒是要看看他的圣子是选这镜城百姓还是选那个女人。

奉载玉却漠然道:“这井是从前就有的,对吗?”

聂川不明白他问这话什么意思,愣了一下,但还是回答道:“是。”

“里面曾经有水对不对?”

“对。”

“所以井里有条水道是不是?”

“……是。”

“给我打开。”

衡谨本来一只手握着玉箫背在身后,听见“给我打开”这四个字,拳头都忍不住紧了一下,眼神爆发出了抑制不住的诧异。

可奉载玉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更加诧异。

奉载玉目光转向着并不怎么说话的时休,直视着他道:“卫松霭卫城主,难道你非要看着你这两个亲子今日命丧黄泉吗?”

三人闻言,脸色都忍不住变了一变。

随后,奉载玉看着那时休,将三根手指慢慢收紧。半空中的卫旷随着他手上的动作,一张脸又开始发红发紫,舌头几乎都要吐了出来。

那个时休终还是说话了。

他冷下脸淡淡道:“你是如何知道我就是卫松霭的?” 闻言,奉载玉美若妖孽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冰冷地嘲弄来,沙哑的嗓音让他更像是九幽阎罗,他道:“想来卫城主也是关心则乱,当他们二人能够直视卫城主的惨状时,唯有你没有正眼瞧他一眼,毕竟是自己儿子,看见这般,还是不忍心的吧。”

他一边说,一边放松了几分手劲儿,卫旷就像是被他捏住腮的鱼,微弱地垂死挣扎着。

见状,聂川和孙胜算护在卫松霭身前,眼神一下子变得十分狠戾。

卫松霭脸色难看极了,但他还是强撑着对奉载玉道:“我自然是怜惜我儿的,可为了镜城百姓,就算我两个儿子今日都毙命于你手,我也不可能打开这结界。”

奉载玉抬眼,怜悯地看了看卫旷和卫安,然后道:“是因为卫季已经掌握了这城里的所有秘密么?”

“你——”卫松霭听罢,眼神一瞬间变得锋利无比。

可下一秒,奉载玉却忽然将卫旷扔了出去,猛地冲到三人身前道:“不过,我的目标,本来就是你。”

聂川和孙胜算运起防御地结界来抵御他的攻击,但他用手中地玉箫随意地在他们二人面前戳点了几下,结界应声而裂。

衡谨也将卫安扔到一边,举手想去吹箫,却发现自己的洞箫不知何时不见了。

一别经年,奉载玉的速度比曾经又快了许多,快得让人心惊。

聂川、孙胜算和卫松霭的实力三人加起来,勉强胜过奉载玉一筹,真正的时休早已候在院外,里面打斗声一起,他便立刻冲了进来对上了衡谨。

而刚才那十来个废柴修士和一些城主府兵丁也陆陆续续地赶到了这个院子附近。修士中有些还存着灵力的,不时给奉载玉和衡谨二人放个冷箭,兵丁则是站在旁边的屋子上面被首领指挥着,一波一波地放着剪。

倘若奉载玉白日里没有用引水诀消耗那一场,这些人都不在话下。但他又是用引水诀,又是用卫旷来威胁卫松霭,灵力比他全盛之时已大打折扣,而且手上有没有趁手的兵刃,只能与他们来来去去地缠斗。

另一边的天虚镜中,林九已是满是伤痕,她的脸苍白的透明,原本粉嫩饱满的嘴唇,现在上面尽是沟壑,并呈现出来一种惨然地灰白色。

地上符咒的沟壑已经被鲜血覆盖了九成,但还是有两道撇没有颜色,可林九甚至已经没有力气握住碧英了。

她感觉自己很冷很冷,头昏沉到下一秒就能够睡去,即便眼前有着蓝色的光亮,但她却什么都看不清。

奉载玉,阿玉,怎么办啊,我可能没法从这里出去了。

也许是我太没用了,居然连这样小小的事情都办不到。

朦胧中,她隐隐约约听到大黑龙落玄在嘲笑她:“你我同宗,没想到你这么笨。”

林九说不出话,只能在心里暗自反驳道:我哪里笨?

大黑龙似乎是又听到了她的心声,嗤笑道:“怎么不笨,你的血液里有一大半都是水,就这么傻了吧唧的给自己划这么多伤口,不是笨是什么?”

血液里有一大半都是水?

是啊,是水。

也许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引水诀。

林九动了动手指,颤颤巍巍地将头从地面上伏起来一点,虚弱引起了一阵心悸,随之而来的是眩晕和恶心,周围地一切都时黑时白地转动着,有大颗大颗地汗珠从她额头上冒了出来。

对,她还有汗。

于是林九捂着心口用最后一点力气使出引水诀。

霎那间,整个空间都变得干燥无比,引水诀带起来的气流吹在她的身上如同一把干硬的毛刷刮过肌肤,她努力睁大眼睛向地面聚焦,但依旧什么都看不清,连引水诀是不是精准地投放在了那血色符咒中也无法确定,只有头无力地垂了下去。

但她听见了淅淅沥沥的水声和大黑龙的叹息声:“真是太笨了。”

什么?是失败了吗?

林九脸贴在地上,往日漂亮的杏眸里现在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灰色,尽管是睁着的,却动弹不了分毫。

只有手指还在一寸一寸地向前摸索着。

引水诀真的失败了吗?

城主府中,奉载玉已经制服了孙胜算。

卫松霭在关键时刻从腰间抽出了一把软剑,那软剑看似柔软如柳枝一般,但玉箫一触就能发觉这剑又坚硬又锋利。好在瀚海神宫大祭司的洞箫也不是凡品,两两相触、交错,中间迸溅出了一溜火星。

但那软剑剑尖的锋刃处有一点蓝紫色,看着就让人觉得不详,因此奉载玉和衡谨对上那剑尖时都是闪避过去,并不用手中武器同那剑尖接触。

衡谨随身携带的武器除了瀚海神宫标志性的玉箫,还有一挂银鞭,那银鞭是用金属制成的,却如蛇身一般灵活,一鞭下去,周围射箭的兵丁就倒下去一片。

很快,奉载玉就意识到了卫松霭那剑尖上的一点是什么。

是矿石!

是会让人全身溃烂的矿石!

于是他呵一声道:“衡谨!夺兵刃!”

对付那软剑,最好的方法不是用洞箫跟他硬碰硬,而是用鞭子将其夺下来。

卫松霭看出他们二人意图,反而更加猛烈地朝奉载玉攻去。

那剑尖真如毒蛇的信子一般直指奉载玉咽喉,衡谨想靠近用鞭子将软剑的剑身缠住,但孙胜算和时休这时就会过来打断他的动作。

正战到酣处,城主府北边的天空上忽然爆出了十多根七彩的光柱,强烈的光线袭来,照的每个人都睁不开眼。

“是神旨!”聂川捂着眼睛大喊道。

而奉载玉早在强光袭来的时候就彻底地闭上了眼睛,仅凭神识一路朝那边飞奔而去。

他有预感,那里就是林九所在的地方。

因为灵力不支,御风而行尚有困难,是以奉载玉只能用轻功借力,在屋舍巷道之间腾跃。

时休最先恢复视力,跟在奉载玉一路腾挪辗转,因为专修了御风的功法,所以他的速度并不比奉载玉慢,剩下能动的下人也受卫松霭指挥,顺着大路朝光芒亮起的地方飞奔。

时休听到卫松霭在他身后喊道:“跟上那个人,别让他靠近神旨,否则咱们都得完蛋。”

于是他铆了劲儿地跟着奉载玉,甚至将自己的刀掷出去,希望能伤到对方。

奉载玉捕捉到身后的破风声,身子往一边闪躲开去,那刀从他身侧掠过,光滑如镜的刀身映出他淬了冰的眼锋。

然而那刀并不是真正的杀招,真正的杀招是刀身另一侧的金属短剑。

当刀身与奉载玉的身形错开,他的太阳穴也就完全地暴露在了金属短剑的射程之内。

千钧一发之际,他想用手将那金属短剑挥落,可余光却看到了剑尖上的蓝紫色光芒,于是只能临时改变手势,用袖子将那短剑卷下去。

但也因为他这手势的改变,后面的羽箭就躲不开了。

他这一路将仅剩的一点灵力都放在腿部,身上的防护很弱,那羽箭又是专门对付修士的。是以射过来立刻洞穿了他的右肩,将他整个人都往前带了两步。

“主上!”衡谨见状后面大叫道。

可是奉载玉却并没有因此而停下,他只是狠狠地皱了皱眉,但脚下速度不减。

这一切发生的很快,几乎都是在转瞬之间,所以当奉载玉来到光亮爆出的那处,七彩的光柱还没有完全消失。

林九伏在无数符咒之中,如同一只独自面对黑夜的蜉蝣。

她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只能通过身下之物的震颤被动地接受那些杂乱无序的声音,浅淡的零星意识被禁锢在不堪的躯壳之中。

但她的唇边还是轻轻地绽出了一抹笑意。

她成功了。

黑夜变得十分漫长,像是多年前她还是个小狐狸的时候,第一次离开母亲。

普通狐狸的一生不过十年左右,而她的狐狸母亲都已经离开了,她也不过才巴掌大而已,普通的黑熊在她面前像山一样巨大。

她瑟瑟地躲在山洞里,怕自己像那些蜜蜂一样被对方掏了老巢,然后分食殆尽。

好在外面很快飘起了雪花,黑熊慢慢走回到了自己的地盘去。

昆仑的冬天总是来的那么早,总是在动物们还没有完全储存完过冬需要的口粮时就落雪了,她不爱吃老鼠,所以树洞里堆了许多坚果,还有几只鸟类的尸体。

这是她的狐狸母亲留下的。

她已经太老太老,没办法再陪她过这漫长的冬夜了。

而林九,她比谁都要清楚。

这就是拥有灵智的痛苦。

你知道这世上有失去、有分离,而你却又无法阻止它们的发生;你看着这无尽苍穹被风雪撕成一片一片,却仍眷恋着往日短暂的春光。

你开始期望有什么能够陪伴在你身边,长长久久的。

是树也好,是花也罢,只要他能一直存在,你也就能一直存在。

终于有一天,他出现了。

但你因为惧怕别离,从内心里抗拒着、怀疑着。

你能不能一直都在我身边?

你能不能不要离开?

只要你一直都在,那我就一直都在。

我会一直都在。

林九从和煦温暖的阳光醒来,像是刚刚做了一个懒洋洋的梦。

窗子开着,所以能看到吴嫂在外面忙来忙去。

她似乎是新蒸了包子,笼屉被一层一层的拿下来,每一层都冒着带着肉香的热气。

在这肉香中,林九感到自己饥肠辘辘的。

想吃,很想吃。

于是她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房门口,打开门。

然而门外只有呼呼的冷风。

灰暗的天空阴沉沉地,云头被压的很低很低,没有阳光、没有吴嫂,也没有食物。

只有一张冰冷冷地石桌孤零零地立在院子中央。

“吴嫂,吴嫂。”

林九忍不住在院子喊了起来。

但没有人回应她。

于是她又穿过院子跑进了前面的屋子。

屋子里光线十分黯淡,里面只有一排一排的空书架,没有一个人在。

林九这才意识到一直没见到奉载玉。

奉载玉呢?他去了哪里?

他不在书斋里,他能在哪儿?

照月楼?

对,照月楼。

林九连忙跑出书斋,飞奔进厨房,打开柴房的门。

柴房里像往常一样整整齐齐地堆着许多柴火,它们靠在墙壁上,似乎是在昭示着这会是一段很好过的日子。

但没有门。

墙壁上通往莲塘小院的门不在了,现在那里只有一垛垛的柴火。

林九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觉得自己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门哪里去了?它怎么会不见了呢?

照月楼呢?奉载玉呢?

去哪了?

她转了一圈,不得已又奔出厨房,走出厨房门却见步重臣站在院子中间。

他脸上挂着一贯的表情,微笑的、从容的。

虚伪的。

他手里提着一个竹子编成的笼子,对着她道:“还不赶紧进来?”

林九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然而步重臣却一步步逼近,笼子的门也越张越大,像只巨口一般,不断重复着:“还不赶紧进来?还不赶紧进来?还不赶紧进来……”

林九只能逃到厨房里关上门,插上门拴。

但她知道这样是无法阻止步重臣进屋来的,于是她又退到柴房,如法炮制地将门反锁,并且又拿了许多干柴堆在门上。

然后她转身,不断地在那灰白漆皮的墙壁摸索。

门,门呢?

身后的敲门声越来越响声,她摸着那冰冷的墙壁几乎就要哭出声来。

奉载玉奉载玉,你在哪儿里?

你说过会一直保护我的,你在哪里?

奉载玉、奉载玉、奉载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