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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小王,提醒镇东现场负责的村官,一定要维持好现场的秩序——尤其是这样的天气,做好暴风雨到来、撤回外面零散摊位的准备,切忌踩踏事故的发生,明白了吗?”

当安排完镇东地方特色节日现场管理的工作后,奔波了一天的陈西已经是满头大汗——他不禁长舒一口气,望向阴云密布的天空。狂风平地而起,一场暴风雨即将降临冬日的风都。

自年少时起,不知为何,陈西很享受这样暴风雨前的宁静——天地变色,日月无光,却不见人仰马嘶的喧嚣与杂乱。家家户户都关好了门窗,原本熙来攘往的街道上人迹渐稀,最终世界仿佛回到了最初的模样,鸦雀无声,只等待那一声霹雳,那一场倾盆大雨。

然后,看着眼前颠倒错乱的世界,陈西的心里会感到格外的平静。

在辽阔的Z国之中,风都这样的小城实在是排不上号——但城虽无名在外,却是人才辈出。依靠着运河的经济优势,自古以来,风都便是沿岸重要的经济枢纽与人才集散地。在一代代人的努力之下,尽管风都本身依旧无法与Z国的一二线重要城市相提并论,但诞生于风都的各行各业的人才层出不穷,令沿河的很多城市叹服。

但年少时的陈西,绝对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人才”。

打架斗殴、调戏女生、捉弄老师……学生时代的陈西凭着灵活的头脑与放荡的性格,摆脱了家庭的约束,一度成为老师眼中的问题生典范。那时的陈西,便带领着身边要好的“弟兄”们,为了心爱的女生,为了反抗迂腐的老师,他们“无恶不作”,“耀武扬威”,昂着头直面长辈对他们的摇头叹息,丝毫没有悔意。

若一直这么走下去,不出意外,陈西会和他曾经的那些“弟兄”们一样,辍学之后离开家庭,流落街头,不学无术,最终堕入此世的黑暗面,浑浑噩噩,为非作歹,直至毁灭于某次无谓的冲突之中。

但与他那些“弟兄”们不同,那时的陈西,是真的爱上了一个女孩儿——一个在他眼里,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的女孩儿。仅仅是初二的一场偶然的邂逅,为了那个女子,原本放荡不羁的陈西做尽了一切自己能做的事情,付出了自己所有的真心——可,最终无济于事。

拒绝的理由,只有一个——在二人年轻时最后的一次见面时,即将初中毕业的女孩子亲自对他不耐烦地说了一句,跟着陈西,她根本看不见未来。

时至今日,在陈西心里,这句话依旧掷地有声——那一刻,他才发现,不仅是自己心爱的人,就是他自己,也看不见自己的未来。

面对对自己不再有信心、冷漠相视的亲人,面对对自己渐渐不再言听计从、试图自谋出路的“兄弟”,那告白失败的那一夜,陈西终于结束了多年的混沌与狂妄,冷静下来,重新审视自己的灵魂,然后,也是在那个夜晚,他瞒着所有相识之人,做出了此生最大胆的一个决定——独自离家远行,孤身从军。

时至今日,连他自己也有些模糊了当年从军的初心——正如当年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那列将他送往他乡的列车,将会带给他怎样的未来。在军队的大熔炉中,千锤百炼自是家常便饭,锤炼下走出的,都是信念坚不可摧的精钢。

而在锤炼之中,逐渐成长的陈西惊喜地发现,除却身心的成长,那道自己渴求已久的目光,在不经意间回到了自己的身上。很幸运,这一次,他没有任何的迷茫与犹豫,握住了少女的那双尚且有些羞涩与迟疑的双手……

“?~”

手机的铃声将愣神了片刻的陈西从过往的记忆中拉回了现实中——当年他最爱的那个女孩、如今陪伴自己半生风雪的夫人,打来了电话。

“喂,夫人,请问有什么指示?”尽管已经是老夫老妻,可玩心未泯的陈西很喜欢在话语间给他们本有些枯燥的生活增添一些小小的乐趣。

“都几点了?!你看看!”电话的那头,夫人钱英的声音格外焦躁,“儿子的飞机还有两个小时就要落地了,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到机场接机?难不成还要儿子等我们?”

“哎呀,这不还有两小时嘛!”陈西笑着劝道,“临近年关,镇里的工作你也不是不知道。身为新上任的镇长,咱至少也得把担子挑起来吧?对吧?——再说,天气预报说了,今夜风都可能有大雨,儿子的飞机可能晚点降落,就别催我啦。雨天开车,安全第一嘛……”

“哼!说不过你这张嘴……”电话的另一端,身为律师的钱英对上从建设局刚刚调任阳镇镇长的丈夫口头上是占不了任何便宜,“我这儿还有委托人要接待——你……还是快点儿吧你!”

“好勒!我现在就出发!稍等……”没等陈西满口答应完,钱英便撂下了电话。

嘿……这暴脾气,二十多年了,越来越虎了……

陈西嘴角一呡,心中淡淡一乐,看着远处郁积越发浓密的乌云,迎着愈发猛烈的北风,匆匆赶回镇政府的停车场,开着车向着机场的方向奔去。

【二】

“喂,爸……我终于下飞机了,刚提完行李……你在大厅里?……哦,我看见你了!”

风都的冬季很少下如此规模的大雨。而不巧的是,陈正昊的飞机,就赶上了这么一个百里挑一的“好日子”。

因降落延误、在机场上空被迫盘旋了若干周的陈正昊此刻正没精打采地躺在车辆的后座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陈正昊并没有严重的晕机,然而他也没能顶住如此多周的空中盘旋。此刻的他能够忍住没有呕吐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想吐就吐吧。”看这儿子难受的模样,作为父亲的陈西自然忍不住插句嘴,“别让自己不舒服……”

“……没事,反正今晚也没吃多少。”听到父亲的关心,陈正昊勉强打起精神,挤出一丝笑容,缓缓应答道。

“怎么样?这次京域去见导师,感觉如何?”看着一如既往在自己面前故作无事的儿子,陈西也是无奈,只得转移了话题。

“不巧,导师今年冬天出国访学去了。我只在京域陪老同学转了一周,便回来了。”陈正昊顺口胡诌道,脸色一点没变。

“哦……”侦察兵出身的陈西自然察觉到儿子眼神中的躲闪——他理解如今长大的儿子不可能像过去一样对他们敞开胸襟、毫无隐瞒,但他显然没有料想到他眼中谦逊柔和的儿子对他隐瞒了什么,“怎么样,玩得开心吗?”

“还行吧……这两天京域也是大雪连绵,能出门的时间也不多……”陈正昊正继续胡诌着,忽然看见陈西夹杂着坏意的笑容,顿时明白了父亲意之所指——他只得装作不明白,顾左右而言他,企图回避这个尴尬的话题……

“诶,我记得,你过去有不少女同学在京域一带读书吧?这次去京域有没有……”果然,陈西不会让试图逃避的陈正昊这么轻松逃过这个重要的话题。

“没有。”陈正昊简单粗暴地打断了父亲的调侃,否定了父亲的猜想。随即似是不知想起了谁,看着窗外依旧淅淅沥沥的落雨,神情变得有些复杂。

“哼,小子,”看着儿子骤变的神情,“你果然还是没有忘记星儿那丫头……”

“早就该忘了……咳,我是说,早就忘了。”精神疲倦状态下的陈正昊无意间透露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连忙改口。

“哈,就知道你是个痴情种,单恋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说完就忘……”作为少有的“单恋成功人士”,陈西不禁哈哈大笑,善意地嘲讽道。

“要怪也只能怪你的基因强大啊……”陈正昊毫不客气地笑着回敬道,语气中充满了揶揄。

“咳咳……”陈西硬咳嗽了几声,随即转移了话题,“话说回来,听说人家星儿现在可了不得——上次听她妈说,人家已经提前取得了oN大学的保研资格,还当上了oN大学辩论队的队长,风光无限呐……”

“原来如此,好久不曾听闻她的消息了——士别三年,刮目相看呐……”陈正昊不禁感叹道。

“哈哈,那也没我的儿子厉害!”陈西话锋一转,骄傲地笑道,“Rm大学啊!想当初老子还在京域行伍中时,也曾经因执行任务去过那里——Z国的最高学府,那儿的氛围,就是我一个粗人进去也禁不住文雅起来点儿。当年我就想着,要是我当初好好学、好好考,会不会也能进入这样的高等学府读书呢……”

“不过现在那都不重要了——我的儿子成功到Rm大学了!真的,有机会一定要把当初欣赏、推荐你的那位导师介绍给我,我一定要好好感谢他!良马难得,伯乐更是不可求啊!当初在部队里要不是有老前辈欣赏我、引导我,恐怕就凭老子的性格,恐怕早就混成了兵痞了。”

“哈,有机会一定介绍……”陈正昊无奈地笑着回应道——若是让自己这个疼爱儿子的老爹知道这个Rm大学的金钥匙背后经历了怎样的黑暗,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恐怕他就是死也不会放自己进Rm大学的。

陈星儿……

提起这个女孩儿,时至今日,陈正昊的内心依旧包含着复杂的感情——爱慕、嫉妒、愤慨、理解、无奈、愧疚……这一切交错在一起,种种往复,以致于在那段虚构而清晰的回忆之中,甚至也曾有她的位置。

可,虚假的一切终究只是虚话罢了——梦醒来时,陈正昊已然不敢看向她的眼睛。他不知道、也不敢知道在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曾经对这位曾经心爱的姑娘做过什么。

对于内心过于敏感而隐晦的陈正昊而言,自梦醒的那一刻,陈星儿就像那一道白月光,遥遥地挂在自己的心头。而自己是那窗前多情的诗人,面对着月光,却不知该为自己与月光的邂逅写下怎样的结局。

但再强烈的情感也抵挡不住时间的磨损——在进入大学后,陈正昊刻意让自己忘却“陈星儿”这个名字,企图让这行曾经浓墨重彩的诗句不了了之。他几乎成功了——若不是今夜陈西无意间提起,在闯过了那么多难以想象的龙潭虎穴后,生还的庆幸让陈正昊几乎忘却了曾经占据自己心扉的女孩儿。

但很可惜,只是“几乎”而已——如此潦草的结局,是不会被命运所允许的。

“唉,不过话说回来,你当初的眼光也挺不错的。”陈西蓦然感叹道,“陈星儿那个小丫头,除了性格执拗了些,单纯还是挺单纯的——就和当初你妈一样,一个劲儿向前猛冲,就需要我这样考虑周到的男人在她的背后,替她清理被她忽视的阻碍……”

“诶,还可以这样自卖自夸的吗?”陈正昊打趣道。

“咳……这不是我想说的重点。”陈西将话题扯了回来,“我是说……作为男人,能保持专情,这的确是一件很好的事。但保持专情,不代表你不会去采撷路边的野花——这么比喻好像也不对哈……”

“诶,就拿我原来看过的一本书里的比喻来讲吧——白玫瑰与红玫瑰,听过吧?现在你只是默默地守着陈星儿这朵白玫瑰,又不去行动,只是远远地守望着它。这是你的选择,我自然无权干涉。但,作为父亲,哦不,作为过来人,我希望你不要忘却身边向你展露风姿的红玫瑰。既然只能与一人厮守终老,那不如就让那白玫瑰变作天边的月光,撷取一朵爱你的红玫瑰,一路走下去……老子这可是肺腑之言啊!诶,你小子,有没有认真听啊?!……”

“诶……我在听,我在听……”陷入沉思而有些失神的陈正昊猛然反应过来,连忙答应道。

先前的骤雨已经渐渐疏朗了,迷蒙中的都市也渐渐露出了霓虹掩映下璀璨的真容。听着父亲有一句没一句的唠叨,许多熟悉的面容从陈正昊的脑海中掠过,又消散于烟雨之中,无影无踪。

红玫瑰……

一听到父亲提起这个词,陈正昊的心中猛然一动——机场那突然的一吻,不仅是林玟感到惊喜,就连陈正昊本人都对自己当时的心血来潮感到讶异。

但,他并不后悔那么做。

正如林玟所想的那样,对于陈正昊这个在感情上格外单纯的男人,能主动吻过一个女孩儿,这已足以证明他内心深处对林玟的珍视。

但,在白玫瑰与红玫瑰面前,此刻的陈正昊还没有做出选择。

责任感过重的他默默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在做出选择之前,自己必须再见一次那朵纯白的玫瑰花——至少,为自己狂乱间涂抹的这行诗句画上一个并不算潦草的句号。

“哈,儿子,终于到家了——灯还亮着,就知道你妈还在等咱俩。”车已经驶至熟悉的家门前。陈西感叹一声,示意后座的陈正昊,“雨已经停了——赶紧回家洗漱睡觉吧,明天早上我还得去上班,唉,又到了年关,大事小事的,根本闲不下来啊……”

就这样,这对父子俩终于回到了温暖的家中。在进入家门前,搬运行李的陈正昊不禁回头向夜空望去,风停雨息,云开月现,光芒拂过身畔犹然飘摇的行云,清冷、纯粹而温柔。

真像她啊……

陈正昊轻叹了口气,拎着行李跟着陈西走入了屋子——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叹息早已被父亲悄悄观察在眼里。

这孩子,真不愧是自己的亲儿子啊……一样的情种!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给你们爷俩做的面条都凉了!”父子俩刚一进门,早已等候多时的钱英坐在餐桌上,向两人投来了埋怨而关切的目光

“哇塞,香喷喷的面条诶!”果然,在钱英面前,陈西还是那样的老不正经,“嗯——不凉,刚刚好,最喜欢你了,小英!”说罢,奔波了一天的陈西便搂过自己忙碌了一天的妻子,在她渐渐泛黄的脸颊上猛地亲了一口。

“少来!你给我死开!”对于丈夫的亲昵,钱英抿着嘴嫌弃似地推开了作势欲吻的陈西,转而面向刚刚从京域回来的陈正昊,“儿子,飞机上晚饭有没有吃饱?快,趁面条还没凉,赶紧吃——时候也太晚了些,洗漱完就早点睡觉吧,妈已经帮你把床铺好了……”

“诶,诶,好勒,妈……”对于自己母亲这样久别重逢的喜悦,一时间陈正昊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得显得有些木讷地点头称是。

“……唉,什么时候你给我侍候得这么周到就好了……”看着家中和乐融融的氛围,身为一家之主的陈西吃着面条,善意地揶揄道。

“呸!想得美——平时侍候得还不够啊……现在儿子到家了,还不允许我疼一下?”钱英笑着回敬道。

此世自然是复杂的——但在黑白交错间的纠缠之下,是大多数人平淡的生活。哪怕是拯救了此世的英雄,最终也不过只是守望着身后凡尘中万家灯火的一盏——那是他内心的归宿,那是……他心中永远的家。

又一年即将在这万家团圆夜翻篇——与Z国其他的大小城市一样,风都也迎来了崭新的空白。冬去春来,在父母依旧不舍的目光中,陈正昊再一次离开了故乡,踏上了新一年的旅途。

不舍也只是短暂的,很快,陈西与钱英也将继续在平凡的风都继续着他们和乐的小日子——他们知道,儿子的离开只是暂时的,待到清蝉鸣唱之时,他们自然还会再聚。

相逢别离,笑容泪水,都是人生中的常态罢了。这对尘世中再平凡不过的父与子,对此非常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