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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玲的效率极高,第二天中午就给乔木连发了十几段视频。

视频全都是手机拍的,能看出应该是某个商业论坛,所有视频内容,都是一个中年男人在台上发表讲话。

手机像素不错,虽然有些抖动,而且周围会有窃窃私语的杂音,但画面和声音都很清晰。

拍摄者还时不时运个镜,放大后,乔木能清晰看到发言人的容貌。

整张脸线条分明,有些凌厉的帅气,再加上成功人士那种惯有的自信,确实很吸睛,仔细看的话,还能从眉宇间看到几分与孔玲的相似之处。

乔木直接截了个屏,用识图找出了对方的身份。

然后,他就看到了瞠目结舌的必搜百科资料:

孔敬东,星海重工集团创始人兼董事长。以730亿的身价,名列2022年胡润辽宁富豪榜榜首、中国内地富豪榜第39名。

星海重工集团,全国500强第122名。

优势经营范围涵盖农业机械、工程机械、矿山机械、港口机械、造船机械、运输机械、冶金设备、自动化设备、电机、压力容器等十余个行业。

目前正在大力拓展智能制造、智能农业生产、智能矿山生产、智能港口、智能物流、智能工业机器人等多条新业务线。

此外有传言称,星海重工有意进入新能源汽车、新能源发电设备与核能设备制造领域。

乔木看得目瞪口呆。

他知道孔玲家世极好,但从未想过能好到此等地步。

现在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词:微服私访……

虽然不贴切,但他总觉得比“体验生活”贴切多了。

他摇了摇头,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回到飞信,开始认真看那些视频。

视频中的商业论坛,应该是东北那边组织的,从他的发言来看,主题大概是【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之类的。

视频是从中间开始拍的,他前面应该已经讲了不少了。拍了没多久,他就提到了企业应该勇于承担社会责任,这也是这种讲话的应有之义。

谈了一大堆企业的社会责任、企业家的历史使命后,他话题一转,又提及履行社会责任,不能让企业单打独斗,更不能简单地掏钱了事,应该是企业与专业慈善机构强强联手,开展深度合作,提高公益事业的效率。

“商业要讲效率,慈善更要讲效率!因为慈善是救人,效率低下,就是谋财害命!”

这一番话和之前的基调明显不符,视频中,台下已经响起一大片遮掩不住的窃窃声了。

有资格参与这种论坛的,个个都是人精。大家都在猜测,这位大佬是要借场子朝谁发难。

“星海重工,今年计划至少划拨出五个亿的资金,与专业的慈善机构进行合作,积极投身慈善事业,帮助那些亟待帮助的人。”

视频中立刻掌声雷动。不管这些人内心是怎么个想法,此刻他们必须得鼓掌。

万一摄像机拍到谁无动于衷,甚至撇嘴巴,前排那一溜的部委与四省领导,可不会高兴。

五个亿,对于互联网那些New money而言并不多。那些大厂谁一年不捐个几十亿?

但对于星海集团这种传统的重资产企业,尤其还是正在努力谋求转型、资金饥渴症极为严重的企业而言,能公开承诺拿出五个亿,已经很令人动容了。

享受完掌声,孔敬东话锋又是一转,右手五指摊开并拢,礼貌地指了指台下某人:“今天,正好咱们慈善总会的韩书记也在。星海集团接下来要大力投入慈善事业,自然离不开咱们慈善总会的支持与帮助。”

视频边缘,第二排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起身,朝台上双手合十,又微微鞠躬,随后坐下。

和对方无声地隔空打了招呼后,孔敬东继续说:“恰好,我本人也是咱们慈善总会名下大众爱心网的用户,这几年前后也匿名捐赠了几百万……”

台下又是如雷般的掌声。

“借着今天这个话题,我也以一个普通用户、普通捐赠人的身份,向韩书记提几个小小的建议。有冒犯之处,还请您多多海涵。下去我给您负荆请罪。”

在人们配合的笑声中,韩书记再次起身,连连摆手,又做了个“请”的手势。

待场面平静下来,孔总讲述起了自己几次印象深刻的捐款经历,和心路历程。

台下人们都听得津津有味。没人相信他真的是冲着慈善来的。大家都在等他图穷匕见。

“……后来那个页面就消失了,什么解释也没有,搞得我莫名其妙,一头雾水。”他摇着头,一脸无奈。

“所以,韩书记,我的意见呢,咱们的工作,其实可以更细致一些。就比如我举的这个例子,虽然我捐的钱退回来了,但捐款通道关闭到底是什么原因?对方是说谎了,还是怎么回事。以及前期其他人的捐款,对方有没有花掉,能不能追回。如果花掉了,是否要承担法律责任……

“我觉得这些,都要给我们捐赠人一个交代,不能亡羊补牢了,就万事大吉了。因为我们捐赠人在乎的,不是钱能不能要回来。我们都决定捐出去了,那就是不要了。

“我们在意的是,我们捐出去的钱,有没有真正帮到那些需要帮助的人。知道我们帮上忙了,我们就高兴,就愿意再捐。如果总是这么稀里糊涂的,我们心里犯嘀咕,次数多了,就不愿意再蹚浑水了。

“要想维持住咱们慈善总会、咱们大众爱心来之不易的公信力,积极、主动、有效的沟通,是必不可少的。一门心思做事,却闷着头什么都不说,是绝对不够的。”

说完他往后退了一步,朝着台下的韩书记双手合十:“一家之言,多有冒犯,还请您见谅。”

韩书记连忙起身回礼,然后他就下去了。

台下停顿了两秒,才响起掌声。但这次的掌声,明显比之前敷衍了不少。

显然,大家都很懵逼:这就结束了?说好的开炮呢?

就算领导在,不好开炮,你扔个摔炮也行啊。

结果就打了个饱嗝?

不满足……不开心……

乔木关掉视频,给孔玲发了个感谢,一回头,被如幽灵一般无声矗立在他身后的室友吓了一跳。

“你咋没声音?!”

“你声音太大,看得太入迷,没听见,”对方瞥了他一眼,视线又投向手机屏幕,“这样就够了?这有什么用?”

“你能指望什么?指望一位商界大佬,为女儿的同事,和一个无关的家庭,站出来怼天怼地?”

他摇头:“本来就是需要个有一些影响力的人,给个引子而已。没想到这影响力挺爆表的,这引子给得挺足,肯定够用了。”

“要这引子有什么用?”观月不解。

“为了合理,”他笑着解释,“没有这个引子,贸然开火,所有人都能看出其中被操纵的痕迹。大家就会往阴谋论上去想,不这么想,对方也会引导他们往那想。”

“这样就成了双方一起搅浑水,起不到以快打快、一锤定音的效果了。”

说着话,他将这些视频全部打包发给了观月:“还是你帮我联系吧,你和那群人熟,更容易沟通。”

正说着,手机就传来短信提示音。

他看了一眼,笑着对观月说:“你今天有去处吗?”

“怎么了?”对方居高临下斜视着他,“你要在家里约会?”

他干咳几声,有些无奈:“闹事儿的今天要过来,吃完午饭就动身。”

“那急什么?”观月撇了撇嘴,“我吃完午饭再走。”

完全看不出那天那种被吓坏的模样。

不过乔木也没告诉她,她被认出来了的事儿。

按刘焱的说法,他们找“通缉犯”全靠撞大运,没人真的去找。无他,成本太高、效率太低、钱太少,不值得。

很多外围调查员,就是看到了,认出来了,也装作没看到。

怕打不过,怕抓不到,怕事后被报复。

就那点儿钱,谁卖命啊?

所以只要观月自己不主动往枪口上撞,其实是相当安全的。

刘焱三人是下午两点多过来的,正是全天最热的时候。这次老太太没跟来,不知是自己不愿意还是三人嫌她碍事。

三人还来了出先礼后兵,让郑夫敲开门问公司有没有消息。对方一边问,眼神一边直往屋里瞟,像是在找什么人。

乔木只是把情况写了封邮件发给风控部和呼市省部,之后就石沉大海了。用下巴都能想到,这两个部门肯定不会搞什么“真相告知授权”。

几分钟后,楼下就响起了哀乐。

乔木隔着窗户往下看,就看到两身丧服,还有两个带挽联的花圈,以及一个黑色大音响。

两个身穿丧服的男人就坐在地上,前面还竖着一大块牌子,看不清写的是什么。

就这不到一分钟的工夫,周围已经围了十几个人了,应该都是准备阶段就凑过去了,现在都在认真看牌子。

乔木干脆直接报警。

二十分钟后,警察到了,上门叫他。

一开门,竟然还是那天那个年轻警察。对方招呼他下楼的时候,眼神也不停地往屋里瞟,像是在找什么人。

等乔木关上门了,才犹豫着说了句:“你那个室友不用去吗?”

说得乔木一脸无语,只能反问:“这事儿和她有关吗?”

对方讪讪地不再说话。

“她出去了,不在家。”乔木这才解释了一句,然后就从对方眼神中,看到了不加掩饰的遗憾。

这都什么人啊?好歹掩饰一下啊……他有些无语。

哀乐已经关了。还没出楼道,乔木就看到那天那个中年警察,一脸无奈地歪着脑袋,看着刘焱乖乖收拾那两个画圈。

但郑佳雯的两个亲人,依然一身丧服坐在地上,郑父还两手攥着牌子,好像值钱的东西怕人抢走一样。

见乔木下来了,中年警察凑过来低声问:“你是不是得罪人了?这明摆着就是冲你来的。”

“你们管不了?”

“管不了,只能劝解,”对方摇头,又朝那边努嘴,“老油子了,东西写得滴水不漏。就算带回去,反手一个投诉,我们也难办。”

乔木点点头,来到牌子前,大致看了一下。还是之前那套说辞,女儿没得不明不白,所有人相互推诿、躲着不见,他们走投无路,找到当时和女儿一起的同事,就想要个真相。

措辞诚恳而谦卑、悲伤而愤懑,却没有任何过激言论,也不指名道姓。就是发网上,网友也挑不出理来。

乔木来到郑父旁边,蹲身问道:“说个数吧?”

对方瞥了眼外围举着手机的围观者,立刻高声道:“我不要你的钱!你不欠我一分钱!我只要真相!我只想知道我女儿究竟是咋没的!”

“你呢?”他撇撇嘴,又问旁边的郑夫,“说个数,他不要,就全归你。”

对方愣了愣,明显咽了口口水,但偷偷瞥了眼身旁的老丈人,立刻摇头:“我要真相。”

这个演技就差太远了。

“那这样行不行?”乔木提议,“这事儿跟我无关,我说了也不算。我带你们去我们公司,你们在公司门口闹,不比在这儿强?”

“我们闹什么了?!”郑父立刻接话,“音响让关就关,画圈让拆就拆。还不让我们安静坐着?我们就想从你嘴里知道真相,怎么就这么难?”

他嗓门越来越高:“人都没了,你们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是不是心里有鬼?!我女儿是不是死得冤枉?!”

乔木现在彻底迷茫了,他完全搞不清对方究竟想干嘛。

这个对方不是郑家人,也不是刘焱,而是真正的策划人。无论想要钱的郑家人,还是拿钱办事的刘焱,显然都不知道幕后者的真实目的。

但抛开目的不说,他实在想不到这么做能给他造成什么坏处。

如果说“诈捐门”好歹还能伤害他的名誉,败坏他的名声,这件事就单纯是恶心人了。

他蹲在那没说话,看似是哑口无言,其实根本没把眼前的情况当回事儿,而是在捋自己这段时间的状况。

自己身上有什么破绽,让对方觉得可以利用吗?

但仔细一想,破绽?

太多了啊,多到都懒得捋。

他不再理会这对奇葩,起身去找中年警察,朝他示意周围的拍摄者:“能让他们把视频都删了吗?”

对方点点头,叫来年轻警察,两人一起掏出手机,三百六十度地拍了一圈,然后分别警告围观者:“未经他人许可擅自发布他人肖像是违法的,你们最好把视频都删了,不要传播出去。到时候人家报警,我们可以根据今天的站位和视频的拍摄角度找到你们。到时候你们得赔人家钱!”

围观的都是不用上班的老年人,自然不会怕两个片儿警。有的敷衍着说“删了删了,不发不发”,有的干脆就质问起来:“你们不去管死人的事儿,管我们老百姓拍视频?!”

“我们咋管?”中年警察经验丰富,双手一摊,“内蒙发生的事儿,他跑太原来闹,我们咋管?公司是内蒙的,人是内蒙的,事儿是内蒙的,我还能跑内蒙查案去?”

“那内蒙的事儿他来咱们太原干嘛?”

“谁知道呢,”中年警察压低声音,像熟人闲聊一样,“说是通宵加班,人突然就没了,送医院没救过来。尸检也做了,尸体也是他们自己领回去火化的。直接判定工亡,国企单位也不推诿,赔了好几百万。”

在众人的惊讶中,他撇撇嘴:“当时谈得好好的,这不知道为啥,过了半个月又不乐意了。钱也不退,也不去找内蒙的分公司,跑到太原闹了。问就是太原这边搞的鬼,还拿不出证据……”

“嘶……”周围的大爷大妈立刻推理欲爆棚,议论纷纷。

“这就是赚了内蒙的钱,贪心不足,还想赚咱们太原的钱啊!”一个大爷一锤定音,其他人纷纷点头。

“我看着不像呢,”一个大妈摇头,“那个年轻人看着挺皮的,不像这种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不像,你看那个老汉像不像?”大爷说着自相矛盾的话。

但大妈却连连点头:“那家伙一看就不是好人。”

这边乱糟糟的,乔木走过来低声对中年警察说:“这儿肯定是没法待了,您要没什么事儿的话,我想直接去公司待着。”

“行,”中年警察点了点头,“你出去避一避也好,咱们年轻,前途光明,别和这种人一般见识。”

签了出警记录,乔木直接上楼拿了车钥匙就走了。

看到他要开车离开,郑父还想阻拦,但被中年警察给警告住了。

车开到一半,等红绿灯的时候,乔木就收到短信,说是围观者都被劝散了,郑家二人待着无趣,又受不住太原的热,也张罗着回去了。

他并未因此返回,依然选择去公司,直奔仓储区。

调出自己所有的道具后,他装模作样地挨个擦拭、整理过去。

直到拿起最下面的一份合同,翻动时,一个“失手”,合同掉在地上。

弯腰去捡的时候,手中已经出现了真正的地狱合同,那份假的,则直接被他替换走了。

起身后,他一脸心疼地将合同检查了一遍,小心翼翼地放回托盘中,又随意瞥了眼头顶的监控,才通知仓储机器人进行回收。

之后得在地狱里存放一些应急道具,像之前那样将道具偷换出来,确实风险不小。

这方面,风控部和监察部眼里可不揉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