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孙妈妈的故事。
开头是万年不变的很久以前。
很久以前有一个小镇，小镇很穷，地理位置偏，粮食产量少，饿死人是常有的事。人们都不愿意生活在这里，能走的都走了，只剩下那些老弱病残。他们走不了，也不愿离开，只想守着自己待了一辈子的地方，好好过完剩下的日子。
突然有一天，镇外来了一队人，人很多，还带着很多东西。领头的是个骑着高头大马的英俊男人，他让自己的人清扫出一片干净的地方，支好棚子，搭灶起火，用米煮粥，旁边还放着很多白面馒头。
白粥的味道吸引来了很多饥肠辘辘的百姓，他们想吃，但他们不敢去拿。因为来的这些人腰间别着刀，他们会杀人。
粥是英俊男人亲手熬的，他看出了百姓们的担忧。亲自带人把粥碗和馒头送到每个百姓的手里。为了让人们相信他没下毒，他最先喝了一碗粥，吃了一个馒头。
百姓这才放心。
粥很浓稠，馒头也是甜甜的，百姓吃得很香。他们实在太饿了，吃的很快。但只要一吃完，就会有人过来问需不需要再来一些。得到肯定的答案，他们就会拿着百姓的粥碗去添满，带着馒头一同送回来，每个人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百姓想，是不是老天终于开了眼，派一位活神仙来救他们。
吃饱了，有人问起活神仙的名字。
活神仙说，他姓孙，是今年的新科状元，是朝廷派他来帮助这里的百姓的。未来他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改善镇里的环境，让小镇摆脱贫穷，让每个人都有饭吃，有水喝，有钱赚，不再受饥饿疾病的折磨。希望大家能相信他，和他一起努力，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他。
一阵沉默后，迎来的是百姓们经久不息的欢呼和掌声。
真好，有人来帮他们了。
孙状元真的做到了他所说的那样。
他花了很长时间研究提高农作物产量的方法，组织大家开荒种田，引水灌溉，解决了百姓的粮食问题。又四处走访调研，发现这里虽位置偏远，但四面临山，山上生长着一种不知名的茶叶，味道十分浓香醇厚。他便将此当作了商机，苦心钻研许久茶叶的种植方法，积极向专业人士请教，学成后传授给了每一位百姓。茶叶收获之后，又亲自带着成品出去推销。经历过无数次失败后，终于得到了商人们的认可，终于让外面的人知道，在如此偏僻的小镇，还有这样一种绝世好茶。
茶叶推广的成功引来众多富甲商人争相订购，茶叶有了稳定的销路，百姓们就有了收入。从吃糠咽菜到喝粥再到买得起大米白面，顿顿有酒有肉，从露宿街头到住茅草屋再到家家盖起红砖瓦房，生活逐渐富足。小镇也摆脱了最开始的面貌，不再满目疮痍，不再充斥着痛苦和哀嚎，到处欢声笑语，真正变成了一个富饶幸福的镇子。
那时候的小镇是个无名镇，没有人记得它原来的名字，百姓们便请孙状元来重新提个名，以此来纪念小镇的蜕变重生。
孙状元写了两个字——海晏。
海河晏清，天下太平，也愿镇上的百姓平安喜乐，永不受疾病困苦之扰。
而盛产的茶叶，孙状元为它取名禾慕，用当地话来说就是幸福，永久的意思。
之后几年，因为镇上缺少精通药理的大夫，百姓生病时常得不到及时的救治。朝廷得知消息，很快便派人带着许多御赐的药材来解决百姓看病难的问题。
新来的大夫是个长得很美的女子，姓柳。她穿着一身纯白长裙，像天上的仙女。
百姓们忍不住想，这高贵的人儿会不会嫌弃他们这些满身泥泞污垢的穷酸人呢？
当然不会。
她对待每个来看病的人都很温柔，她会轻声细语的安慰每一个病人，会细心告诉他们怎么熬药用药，如何调理身体，生病日常需要注意哪些事。对于因行动不便没办法出来看病的百姓，她会亲自上门，不管什么样的病症，哪怕是全身溃烂流脓，都没见她皱过一下眉头，嫌弃抱怨过一声。
她来了不到一年就解决了很多疑难杂症，治好了很多人。百姓们尊称她为“神医”，大家都很喜欢她。
这个大家里，自然也包括孙状元。
两人都是朝廷派到此处帮助百姓的，经常待在一起。日久生情，两情相悦，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很快孙状元便正式提亲，以三书六聘之礼将神医风风光光娶进了家门。
成亲当日，整个镇子的百姓都来祝贺。烟花漫天，欢歌笑语回荡在小镇上空，久久不散。
成亲后一年，柳神医诞下两女。
两个孩子都继承了父母的美貌，长的粉雕玉琢，十分可爱。不过老二有些特别，她的眼睛一只是蓝色的，一只是黑色的，是一双异瞳。
据说她出生之时，天有异象。当时是晚上，原本繁星高挂的天空突然被浓厚的乌云笼罩，血月渐显，一切都陷入了黑暗。
片刻后，乌云退，血月消，镇中所有的花竟同时盛开，许多鸟儿从四面八方飞来，至孙府上空盘旋鸣叫，许久才离去。
血月虽为大凶之兆，但异瞳却是神明的象征。百姓们听说孙府降生了一个异瞳神女，纷纷前去祝贺，直言天佑孙府，天佑海晏镇。
两个孩子长的很像，但性格完全不同。小的很安静，不爱说话，总是一个人在院子里写写画画一堆让人看不懂的东西。大的爱玩爱闹，是镇子里家喻户晓的淘气包，几乎每天都要被她爹揪着耳朵到各家登门道歉。
即使这样，两个娃娃依旧很讨百姓们的喜欢。平日见到了总爱抱抱她们，给他们些小孩子爱吃的零嘴，逗她们玩。
日子本该这样平静又幸福的过下去。
一切的改变都发生在那个秋天。
两个孩子五岁那年，镇里怪事频生。
先是山上的茶叶莫名其妙全部枯黄，而后河水干涸，百花凋零。紧接着镇中突然爆发了一种不知名的恶性疾病，患者高热不退，全身逐渐溃烂，死亡速度极快。
一时间，恐惧蔓延到了每个人的心里。
孙状元和柳神医为查出缘由，每日奔波操劳，忧心不已，可始终未能解决。怪事仍在发生，死亡人数还在不断增加。最为怪异的一次，小镇上空突然出现了数不清的乌鸦群，盘旋鸣叫，久久不散，像是在预示着什么。
乌鸦是厄运的象征，它的出现让百姓们自然而然的把最近发生的事与邪祟之物联系到了一起。很快就有人从镇外请来了一位自称法力高强的道士，请他来看看是否真的有邪物在此扰乱他们的生活。
道士开坛做法，念了一堆听不懂的咒语，最后桃木剑指向了孙状元的二女儿。
他说，拥有异瞳者乃是邪神转世，专门吸人魂魄，夺人生命，最近镇中发生的怪事皆是她所为。若想恢复安宁的生活，必先将此女斩杀，以告慰亡灵。
孙状元夫妻将女儿护在身后，大骂道士满口胡言，扰乱人心。
百姓们将信将疑，但他们感念孙状元夫妻多年来为小镇和大家做出的贡献，大部分都选择了忽略道士的话。
当天夜里，许多百姓的家门被敲响。
是孙状元的二女儿，她来送药，还有一句话。
“离生病的人远点，不然会死。”
她的异瞳纯净无暇，眼神却是冰冷麻木的，声音也是。在这漆黑的夜里，让人格外的毛骨悚然。
更让人害怕的是，她身后有一个很大的推车，上面放着好几个木桶。
而四周，只有她一个人。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
他们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第二天，镇上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很多百姓无缘无故死了，死相极惨。
而他们的身边，不约而同地都有一个药碗，里面的药是二女儿昨晚送的。
百姓们不再相信孙状元，他们怒气冲冲跑到他的家里，大声质问并要求他将女儿交出来。
他们要杀了她，要以她来祭奠那些无辜死去的人。
孙状元夫妻早有预感，他们把两个孩子藏到了密室里，独自去向百姓解释。可无论二人如何说，甚至苦苦哀求，百姓都不相信。他们固执地认同道士的话，相信一个五岁的女孩真的是邪神转世，真的有能力杀的了那么多人。
他们翻遍了整个府邸，没有找到孩子，便将矛头指向了孙状元夫妇。他们用这世上最恶毒的语言辱骂他们，诅咒他们。甚至听信道士的话，父债子还，女债父还也一样。不仅将这对夫妻活活打死，还放了把火将孙府烧得干干净净。
那一刻，他们都忘记了这对夫妻曾经做出的贡献，忘记了是谁让他们吃饱穿暖，带领他们一步步过上现在的生活，忘记了他们曾经有多么感激这对夫妻，忘记他们曾说过会永远相信孙大人，永远跟随于他，永不相疑。
他们更忘了，那个在他们口中是妖怪，邪祟，害人精的小女孩，曾多么受他们的喜爱，是被他们奉为神灵降世的异瞳神女。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两个自己，一个是天使，一个是恶魔。天使和恶魔的转换，仅在一念之间。
——
孙妈妈说完故事，问姜榆，“若大人是那两个女儿其中之一，大人会怎么做？”
姜榆想都没想，道，“我会让那些人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孙妈妈愣了下，似是觉得有些出乎意料，“大人倒是和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样呢。”
“妈妈想象中的我是什么样？”姜榆笑了笑，“可别把我想的太好。”
她可不善良。
孙妈妈同样笑了笑，没有说话，起身给她添了杯茶。
姜榆问故事后续，“后来呢？”
“后来，镇上的人都死了。”
“道士呢？”
“也死了。”
“死的惨吗？”
“挺惨的。”
姜榆鼓掌，“那可真是太好了。”道士不死，天理难容啊。
她睁开眼，“不过这个故事和我问你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答案妾身已经告诉大人了，”孙妈妈似是累了，说话声音很轻，“您想知道的，想探寻的，都在这个故事里。”
“行。”
姜榆起身，叫残阳走。
出门前，她回头看了眼孙妈妈。
屋子里一点都不热，相反，是很冷的。孙妈妈只穿了件贴身的红襦裙，裙下的身体早已瘦弱不堪。眼窝深陷，双目无神，面上隐隐有灰败之色。
姜瑜说：“希望还能再见到你。”
她希望这个苦命的人能有个好结局。
孙妈妈说好。
石门开启又合上，脚步声渐渐消失。孙妈妈长长叹了口气，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小妹，这是阿姐最后能为你做的事。
希望大人能让你迷途知返，不要越陷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