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半夏吞了吞口水，他觉得自己的意识仿佛被花妙雨的眼眸给夺走了，那股汹涌的力量甚至让他一时间忘记了如何开口。
翡冷翠的夜雨落入地中海，变成锤凿着礁石的大浪，油画里走出的姑娘，竟然让路半夏有了种不敢正视的气势。
他侧过脸，后退一步，避开了花妙雨的视线。
“我要是有的话，也不会来这儿了吧。”路半夏挠了挠头，尴尬地开口，“话说直接聊这种爱啊什么的，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啊。”
花妙雨嘴唇嗡动，表情很快恢复如常。
她笑了起来，抬手揉乱了路半夏的头发。
“干什么？”
路半夏下意识地转过脸歪了歪头，正好对上花妙雨似笑非笑的视线。
“你还蛮可爱的嘛，路半夏老师。”
花妙雨背过手，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小姑娘，朝路半夏吐了吐舌头。
路半夏一边整着被揉乱的头发，一边看向一旁盯着花妙雨出神的两个年轻小哥，莫名其妙地想到了路一秋。
会这么揉他头发的人，上一个还是自己老姐。那个时候他还在高中，每次老姐去找他都会像揉鸡仔一样勾住路半夏的脖子，把他本就不算齐整的头发揉得乱遭，一边揉一边怪笑。
旁边同班的男生看向路一秋的眼神，和这两个年轻小兄弟如出一辙。
“不聊这些你来干嘛呀，不就是找灵感的吗。”花妙雨踮起脚尖，像只轻盈的燕子，“多聊聊咯。”
“反正我是没有这种时候咯，如果讲讲自己码字的经历我倒是能从开天辟地跟你讲起。”路半夏耸耸肩。
“诶，真的假的啊，你读书的时候没有喜欢过谁吗？”
“有倒是有……”
“嗯哼，说来听听。”花妙雨星星眼，满脸八卦。
“没什么好说的，无非就是初中暗恋了一个姑娘三年，然后中考前鼓起勇气跟她表白……”
“失败了？”
“成功了。”
“喂喂，这个剧情怎么跟我想的不一样啊。”花妙雨饶有兴致的捏了捏下巴，“然后呢？”
“然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我跟她去了两个学校，暑假她就跟我说拜拜咯。”
“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我一整个暑假都待在图书馆码字，没怎么去见她吧……”路半夏心虚地挠了挠脸颊，“只是告了白，连手也没牵过，仅此而已。硬要说这是恋爱，大概有点牵强。”
“……”
“说句话啊你倒是。”
“真差劲啊你。”花妙雨的评价简洁明了。
“对啊，蛮差劲的。”路半夏释怀地笑了起来，“后来我想明白了，我喜欢的不是那个姑娘，我只是喜欢我想象中的那个姑娘。”
“有什么不一样吗？”花妙雨好奇。
“大概就是抽象和具体的差别吧，一开始可能只是悸动，但少年心性，慢慢悸动就会变成执念。但是真的走到最后一步，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路半夏环抱起后脑，“我可能只是享受那种感觉，有什么东西可以憧憬的感觉。”
“像是渣男的发言。”花妙雨肉眼可见的嫌弃。
“别随便曲解我的意思啊。”路半夏有些无奈，“我又没祸害人家，我只是更喜欢码字罢了。”
“那现在呢？有没有喜欢上‘具体’一点的人呢？”
路半夏的脑海里，几乎是立刻浮现出一张面孔。
那个家伙来得时候，抽象得像是一本拙劣的小说。
但现在那张美到让月亮都黯然失色的脸，比路半夏面前的画，花妙雨脸上的眼镜，头顶堂皇的天花板和吊灯，更加具体。
花妙雨看着路半夏一点一点翘起的嘴角，抿了抿嘴唇。
“别光说我啊，你呢？”路半夏意识到自己表情有些失控，连忙收敛了逐渐放肆的笑，“刚才说得这么深情，要不要也分享一下？”
“想知道？”
“只要能给我点灵感，多知道点总归是好事。”
“有啊，当然有啊。”
花妙雨说完，没有给路半夏继续追问的机会，轻盈地从他身旁走过。
“还有不少展览没有看过呢，说真的，我脑袋里已经有些东西在蠢蠢欲动了。”她转过脸，朝路半夏挤了挤眼睛，“再多看些作品，说不准会有奇效哦。”
路半夏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有些搞不太懂这个神神秘秘的姑娘。
但追问太多也不是他的风格，所以他继续跟着花妙雨，在酒店一层的展览厅漫无目的地游逛，后者也重新进入认真欣赏作品的状态。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路半夏总觉得花妙雨似乎跟自己走得更近了一些。
“路半夏，你有没有被女生表白过啊。”
花妙雨忽然停下脚步，扭头问道。
路半夏被她突如其来的发问弄得一愣，回过神来后恼羞成怒地一拍巴掌：“你问谁呢？你问谁呢你？你再问一遍？！”
“就是没有咯。”
“……”
“哈哈哈……”花妙雨看着路半夏一脸踩到粑粑的表情，捂嘴轻笑起来，笑声像是敲响了一串编钟，悦耳空灵。
“很好笑吗？”路半夏眼角抽了抽。
花妙雨没有回答，只是转身面对着路半夏，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的眼睛。
路半夏被她看得有点发毛，下意识地想要转过脸。
但花妙雨缓缓抬手，按在了他的下巴上，另一只手把路半夏有些凌乱的头发轻轻整理了一下，又扯了扯他有些起褶的圆领衫，像是打量艺术品一样歪了歪脑袋，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嘛，还是蛮精神的。嘴巴再甜一点会是女孩子喜欢的类型哦。”
花妙雨朝路半夏狡黠地做了个wink，像只刚刚修炼成人的小狐狸，捉弄路过的老实樵夫。
路半夏觉得自己的脸腾地热了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从女生嘴里听到类似的话，也是第一次有姑娘为他整理仪容。
他不是圣人，他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大学生，他面前是个顶漂亮的姑娘，看着自己的眼睛美得像是星星。如果这种情况下路半夏都能面无表情地说上一句阿弥陀佛贫僧已经没有那些世俗的欲望了，他就不该去写小说而是该去寺庙里手抄金刚经。
花妙雨并没有给路半夏细想的时间，她的目光越过路半夏的身子，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似的，拉起路半夏的手腕就向不远处跑去。
路半夏还没反应过来，两人就来到了一座白色的小帐篷前。
“进去看看吧。”
花妙雨看着路半夏，发出邀请。
脑袋像是一团浆糊的路半夏，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跟着花妙雨一起从帐篷的一头走了进去。
帐篷里漆黑一片，掀下门帘后整个小屋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正中一小片方形的地板上，有微微发亮的两个脚印。
花妙雨拉着路半夏的手，走到脚印前，两人分别踩了上去。
“路半夏，你不是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吗。”
女孩忽然开口。
路半夏一愣，还没来得及回答，帐篷忽然亮了起来。
他们的面前是一面巨大的镜子，镜子里的男孩和女孩看着镜子里的对方，头顶的灯光明亮却又不刺眼。
“这就是我的答案。”花妙雨的声音，轻柔得像是春天穿过柳梢的风。
路半夏看着镜子上方，这个展览作品的名字，愣住了。
《恋人》。
作品的名字很简单，意思也很简单。
路半夏的脑袋嗡地一声炸开了。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花妙雨看到那本《约会攻略》的时候会说，“跟我一起出门，用不着这个东西”了。
确实用不到了。
映日桃花开得正盛，又何必需要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