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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南西道,梁州,节度使府议事厅。

“杨错之所以能如此顺利的平定郭英乂叛乱,皆是因我山南大军拖住剑南军主力精锐。如今,朝廷却把我们最富饶的荆襄分了出去,给我们一个刚经历过战乱的剑南道东川,怎能令人气平?”梁崇义愤愤不平地说道,“张节度,以属下之见,须得上奏朝廷至少再让出两个州。”

尽管数次惨败于哥舒晃之手,梁崇义却几乎未受到什么惩处。

张献恭面上怒气一现而隐,强忍住对梁崇义的不屑,沉声说道:“陇右军夺取剑南诸州郡虽有借我军势之嫌,但这些皆是人家一刀一枪血战夺得,如今陇右军已悉数北还,连他们都没有索要任何土地,只得了个饱受威胁的河西,我们还能说什么。”

“况且,除嘉州、戎州等少数地区没有遭到破坏之外,其他地方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建设比较好的扶州、文州,与我们相隔数百里,即便能够要来也未必能守得住?”

“那就让朝廷把益州交于节度!”梁崇义之弟梁杰接口说道。

张献恭无声地叹了口气,甚至都有些不想驳斥梁杰:“交出益州?那剑南西道节度使将在何处办公?再说把最富饶的益州交出,你说朝廷或裴冕肯答应?”

“难道就白白便宜了朝廷不成?”梁杰犹自不甘地说道,“他若胆敢不允,索性就出兵逼朝廷交出益州!”

此话一出,整个议事厅中,非但是张献甫、张献恭等人面色剧变,就连一直端坐主座、默然无语的山南西道节度使张献诚都不由得将眉头蹙了起来。

二虎竞食之计?

张献恭眼中精光一闪,立时便猜出今日议事时,为何梁氏兄弟会动起益州心思的原由来。

“梁杰这个蠢才,中了吐蕃的二虎竞食之计还不奇怪!但梁崇义……却不应如此轻易就会中计?”张献恭一面思索着内中原由,一面冷眼察看着对面满脸义愤填膺之色的梁崇义。

“梁将军欲将我山南道置于死地乎?”利州刺史严震毫不客气地驳斥说道,“你明知我山南大军征剑南屡次不利,兵力大损,南面洞蛮威胁仍在情形之下,却还想出这么蠢的事情,难道你真的想让节度四面树敌?”

严震是张献诚亲信,自然不用顾忌梁崇义在山南西道的权势、敢于直言相争。

面对严震的厉声反驳,梁杰面上红一阵青一阵,张口欲辩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适才出兵相逼的话,不过是梁杰情急下的信口之言,根本没有动什么脑筋。

“杨错何尝不是两面受敌,吐蕃大论玛祥仲巴杰更是视其为眼中之钉、欲除之以后快,正因为如此,他才不得不恳求朝廷派山南道相助。而今杨错虽然北还,但军力也必然受损,如此情形之下,抵御玛祥仲巴杰恐怕也会非常吃力。”与梁崇义关系莫逆的张维瑾出声道,“故而,今时今日山南道对朝廷至关重要,凭此一点,或许可以逼迫朝廷把益州交给节度!”

鼠目寸光!听了张维瑾的话,张献恭不禁暗叹了一声。

张维瑾的话虽然不是没有一点道理,但为了获取对山南西道并无多大实际价值的成都府而彻底得罪朝廷,绝对是一出得不偿失的“买卖”。

或许朝廷现在的实力还不甚强大,但以其近段时间发展地趋势来看,恐怕不用多久就会恢复过来,到那时等待张家的就是灭门之祸。

更何况,张维瑾可能还不知道一件事。

“张将军或许还不知晓!”在张维瑾略感愕然的目光中,张献恭沉声说道,“不久前,细作回报——朝廷已下诏敕封李光弼为朔方节度使,领兵马副元帅,出征讨伐逆贼史思明。另外,来瑱也从陕州抵达襄州,得到了热烈的欢迎。”

两个时辰前,细作才将这个消息密传回梁州,议事之前只有张献诚和张氏兄弟知道此事。

议事厅中立时响起一阵抽气之声,似乎都对这个消息感到震惊非常。

这就意味着山南东道已经彻底和西道分割出去,而张献诚本来只是做个姿态到梁州来,这下彻底回不去了。

“此事当真?”梁崇义不敢置信地急问张献恭。

“确实无误!”张献恭冷冷地回道,“朝廷还为了防止有人再割据剑南,下诏给西镇郡王杨错,令他持节,先斩后奏,以讨不臣。”

厅中的一众山南西道文武,不得不重新估量起此次讨论的重点——是否向朝廷表达自己的不满。

眼下情形看来,如果胆敢对朝廷过分要求,或许要面临的是来自陇右、剑南、荆襄的四面围攻,局势可以说对自己大为不利。

“张节度!以属下之见,休养生息应为我山南西道之重,增土添疆反而是轻。两利相权,当取其重!”张献恭恭敬地向张献诚劝道,“况且东川在我们手里,杨错能在征战之时,将当地打理的井井有条,供应了大量的兵力,我们也能够做到。”

沉吟片刻后,张献诚点头说道:“恭弟,谴使前往兰州,贺西镇郡王荣升,并请他从中斡旋,表达我们对朝廷的敬意!”

“是,下官明白!”张献恭轻出了一口气,领命说道。

“甫弟,你为我拟一份奏折,呈献天子。表达我等顺从之意,并表示一定为朝廷守牧一方,治理好西道和东川。”随即,张献诚又转头对山南西道别驾张献甫吩咐说道。

“是,下官领命!”张献甫眼中精光一闪,似乎明白了什么,但还是不动声色地领命。

“什么?”听得张献诚非但不向朝廷索取土地,还要向朝廷表达温顺之意,梁崇义诧异非常,失声说道,“郭节度,朝廷如此反复无常,不知恩义,您为何如此顺从的答应?”

“此事我意已决,不必多言!”张献诚缓缓起身说道,“今日我有些疲惫,议事到此,先散了吧!”

说罢,张献诚摆摆手,缓缓朝后堂走去。

梁崇义怔看着张献诚的身影消失,而后很不甘心地甩袖离去。

随即,其余山南西道文武也相继一群一伍地离开议事厅。

“兄长!”离开节度使府后,张献恭叫住了张献甫,“我坐你车回府!”

张氏兄弟的府邸靠在一起,张献甫微笑着点了点头。

马车内厢中,张献甫怡然自得地微闭双目,似乎正在养神。

张献恭却眉头微锁,思索着什么。

“兄长,今日之事你以为如何?”小半晌后,张献恭忍不住出声问道。

“你指哪件事?”张献甫睁开眼睛,和声问道。

“向朝廷索取土地之事……”

“二虎竞食之计!”张献甫笑道,“八成是吐蕃派人来挑拨离间。”

“恩!”张献恭点头说道,“我以为梁杰中计还情有可缘,但梁崇义那厮。”

“梁崇义是为了转移节度的视线。”张献甫洞察世事的眼睛露出了然的光芒,和声道,“前番梁崇义大败,节度虽为追究其责,但其实心中亦有不满。此次梁崇义是想借机转嫁责任。”

“兄长之言在理!”张献恭点了点头,但仍心存疑惑地说道。“兄长,节度向西镇郡王示好,莫非是为了……”

“呵呵……”张献甫微捋颔下清须,淡笑着说道,“梁崇义他们以为郭节度年老昏聩,才敢肆意妄为。他们哪里知道,郭节度心里清楚的很,只是不想将脸面弄翻罢了。这回节度上表的真正目地,除你我之外,恐怕无几人能会得出来。”

张献甫虽然没有从正面回答,张献恭却知道自己的猜测被证实。

“兄长,玛祥仲巴杰当真会出兵吗?”

“一半一半……”张献甫笑着说道,“即便不出兵,玛祥仲巴杰也不会轻易放过杨错的!”

顿了一顿,张献甫叹了口气,怅然说道:“如果咱们兄长正值壮年,我山南道未必没有一争天下之力……惜哉!”

张献恭默然无语。

张献诚与张献甫、张献恭属于堂兄弟,但是在张献诚面前梁崇义都比他们有面子的多,甚至是肆意妄为。

反倒是张氏兄弟恭顺谦逊。

这里面值得玩味。

吐谷浑,百谷城议事厅中,慕容瑾正与麾下文武商议抵御吐蕃军入侵之事。

近一段时间,吐蕃军集结的动向越来越明显,大量的军力和粮草辎重被调运至大非岭一带。

与此同时,吐蕃大论玛祥仲巴杰消耗慕容瑾军力的阴谋诡计也层出不穷。

细作已经查收到许多慕容瑾麾下文武将官秘密投靠玛祥仲巴杰的信件,尽管拓跋悔分析出其中大部分信件皆是由玛祥仲巴杰伪造的,慕容瑾还是被搞得心悸不已。

在慕容瑾眼里,玛祥仲巴杰的用兵虽然可怕,但还是比上玛祥仲巴杰玩阴谋诡计的手段。

“军师,百谷城实在太过危险,不如将治所迁至泽库城吧。”慕容瑾忧心忡忡地对拓跋悔说道。

“千万不可!正因可汗坚守百谷城,吐谷浑将士才有抗击吐蕃军之志。若将治所迁至泽库城,则吐谷浑剩余几地也将不保!”

拓跋悔急忙劝阻道:“可汗不必过于担忧!百谷城防坚固、城内有士卒数万、粮草辎重无计。且后有贵南为援、侧有树墩城、大莫门城为应,纵然玛祥仲巴杰倾其全军之力来攻,也只能无功而返。更何况,大唐皆已答应援应,只消主公能够抗吐蕃军一、两月,玛祥仲巴杰必然自退,届时或许还可乘势一举收复吐谷浑失地。”

“军师所言在理,请可汗三思!”别驾慕容熙轮出声荐道。

“恩。”慕容瑾轻叹口气,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却听到厅外传来一阵非常急促的脚步声。

“报……树墩城急报!”一名传令斥候跪在厅外,大声禀报道。

难道玛祥仲巴杰对树墩城用兵了!

厅中众人不禁面色齐变。

“进来禀报!”慕容瑾强自镇静地说道。

“启禀主公,统兵大将慕容铎逃离树墩城,投吐蕃去了!”斥候进厅之后,立即语气急促地禀报道。

“什么?”慕容瑾面色剧变,失声说道,“慕容铎投敌?”

“此事是道听途说,还是确有证据?”拓跋悔虽然也非常震惊,但还是能保持冷静。首先确认消息真伪。

“这里有拓跋将军亲笔书信。”斥候从怀中掏出一封绢书,双手奉上。

立即有人将绢书呈递于慕容瑾。

不片刻,尚未完全览毕,慕容瑾即怒不可遏地手中绢书丢掷于地,厉喝道:“慕容铎无耻之徒,我委他以统兵重任,他竟做出这等背主投敌之事……来人,与我立即将慕容铎家中亲眷全部擒起来!”

“主公且慢。”拓跋悔知道慕容瑾性子太急,惟恐事有曲折,赶忙先止住慕容瑾的暴怒之举,随即拣起地上绢书,迅速阅览起来。

片刻之后,拓跋悔也不得不死心了。

信件确是由拓跋鸿亲笔所书,而且信中确实无误地说明了慕容铎投吐蕃之事。

拓跋鸿并不是构陷之人,而且其与慕容铎私交颇深,他没有理由会捏造这样的事情。

“看来前些日慕容铎与玛祥仲巴杰勾结的传言都是真的。”左长史慕容彦卿看了看拓跋悔,别有用意地说道,“慕容铎掌树墩城、大莫门城兵事,其对我军驻防军情了若指掌,他投归玛祥仲巴杰之后,我吐谷浑再无一丝秘密可言……若是当时就将其擒拿,何至有今日之事!”

前些日谣言四起之时,细作也曾截到好几封慕容铎与玛祥仲巴杰往来地密信,其时慕容瑾曾有心将慕容铎擒拿入监,但拓跋悔坚持认为慕容铎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在拓跋悔一力争辩之下,慕容瑾最终选择了相信慕容铎。

慕容瑾面色铁青,不满地看了看拓跋悔,冷哼了一声,显然是颇为后悔当日听拓跋悔之言放过慕容铎。

拓跋悔自认颇为了解慕容铎的为人,实在不敢相信其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但事实却摆在了眼前。

在想不出内中原由的情况下,拓跋悔只能选择沉默。

但一种道不出来的巨大危机感,却渐渐浮上了拓跋悔心头。

“来人,立即擒拿慕容铎举家老小,亲朋故旧……”慕容瑾再不看拓跋悔,断然下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