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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的感觉从脚底泛到心里,陈敬缓缓睁开眼,看见一道白光,从窗户的尼龙布破洞透了进来,直接照在他的脚丫子上。

身下,躺的是竹篾织的凉席,枕头透着一股淡淡的稻草清香。

他晃了晃脑袋,扶着额头坐起来,用力闭眼再睁开。

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变化,反而在闯入的阳光中,像是被打上一层滤镜。

他愣神的爬起来,隐隐听到一些声音,大脑还沉浸在眼前的旧像,如同卡带一般。

房间有些简陋,但打理的非常干净。

土坯墙上有些裂缝和青苔,靠近床头的区域,还糊上了一层报纸。

模仿凿壁偷光的小坑还在,攒钱买的那张周慧敏的海报也在。

摸一把,哗啦啦作响。

靠窗的位置,用几块木板钉成的书桌上,整整齐齐的码放着一堆书本。

陈敬像被魇住一般,下意识来到桌子前,一本线状版的《笑傲江湖》,半开的躺着。

旁边还有一本物理书,封面是一颗圆筒状的卫星,出版时间是1987年。

用指尖轻触而过,一本本高中教材熟悉而又陌生。

视线上移,墙上钉着的红色塑料壳圆镜,映出一张清秀,干净的脸。

鼻子微微挺拔,剑眉斜翊,双眼清澈到放光,额头上胡乱粘连着几簇乌亮头发,显得沉静、纯粹、质朴。

或许是太匪夷所思,眼神中还带有几分局促。

陈敬揉了一下脸,再一看,傻傻的笑出来。

一眼纯真,jian定为重生。

“好久不见,少年!”他伸手触摸一下镜子。

一切都真实起来,土坯墙外的方言讨论声,也变得清晰起来。

“敬伢儿考上大学,升学宴这么一办,可真是光宗耀祖了!”

“那是,我那天在公示板上看到,咱们县也就十几号人考上了!”

“是争了气,咱们十里八乡的第一个大学生嘛!”

“祠堂那边都说了,年底就安排上族谱!”

“哎,只可惜大学远了一点。敬敬在那边,又没有同学,有没有亲人的。”

“你这又是说的什么话,远一点又怎么了?能离了这个山个个里就好,再说这是去读大学,你还说那些干嘛?”

……

陈敬听着堂屋内的欢声笑语,脸上闪过一丝温暖!

这一年是1991年,他高考发挥的很“出色”。

家境不好,他也没有听从老师的建议去报公费的临州师院,而是赌气似的报了临州商学院的自费生。

所谓自费生,是由于80年代中期到90年代中期,国家高考招生实行的“双轨制”。

自费生和公费生同时并存,就拿临州商学院来说,自费生每年要多交一千二百块的学费,有些专业要交的更多。

陈敬就挑了最贵的政治经济学专业,填报志愿的时候啥也不知道。

收到录取通知书,知道学费要一千二,才彻底冷静下来。

前世每次交学费时,都会为此愧疚一阵子。

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不说也罢,谁年轻的时候,没有干过几件想起来,就想给自己两耳光的事?

陈敬淡淡回忆着,说没有怨气是假的,这年代高考是先填志愿。

那个约好同自己填同一个城市、同一所大学的初恋,考前鼓励自己和她一起填震旦大学。

纯情的陈敬以为这是爱情,结局却是琼瑶风。你去我留、玩个球!

他只得在后来的调剂中,赌气似的填了几所省会的大学。

前世的人生,就这么被改变,按照他的实力,假如一开始就冲越江大学,机会还是很大。

不过老天很公平,以这种方式,给予他一次补偿。

也许是人生有过太多的遗憾,陈敬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

猛烈的疼痛感让他确定,这不是在做梦!

“现在是90年代!”

硬要给这个时代定义的话,90年代的标签估计远超任何一个时代。

野性时代、草莽时代、黄金时代、变革时代、开放时代……

此时遍地都是风口,即便是头猪,站上去就能飞起来。

同时,90年代又被视作纯真年代的最后一程。

许多人在阅尽沧桑、走遍浮华,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都是坐在自行车后座的那个姑娘,她一定是穿着长裙、留着长发。

这个白衣飘飘的年代,汹涌而起的物欲,还没有冲溃理想和浪漫,这还是一个能产出诗人的时代。

“回到90年代,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就是那头嗅觉最敏锐的猪!”

“意味着你无需付出太大努力,就能将时代捏在手中!”

“意味着你可以不紧不慢,从容不迫的安排、规划好一生,让遗憾不再成为遗憾!”

陈敬望着自己这张纯真的脸,左右打量一下,直接将镜子扣过去,纯真的气质已经不适合自己。

门外的讨论也已经进入收尾阶段,刚摆完升学宴,几位亲戚一边对账,一边用不多的见识,说着出远门的事。

陈敬整理一下心情,缓缓推开有些破旧的木门,发出一阵吱呀声。

堂屋外的亲人,都将目光投了过来。

由于内外光线有强度差,仿佛又打上一层滤镜。

站在门口,望着这些熟悉而又更显年轻的脸庞,陈敬眼眶酸涩,但心里有压抑不住的喜悦。

“爸,妈!大伯、二伯,姑父、小姑!”

本以为可以平静的打完招呼,可还是有些哽咽。

大伯和二伯都笑望着他,家里的小土狗,也欢快的跑到他身边。

“酒醒了啊!你放心,学费已经齐了,乡里乡亲的礼金比往常多了不少,还有就是你爷爷种的树,这回可派上大用场了!”大伯慈爱的笑道。

陈敬怔了一下,前世也是卖树凑学费,这些树都是爷爷年轻时种下的,都亭亭如盖了。

“你不用在意,老爷子泉下有知,也会满心欢喜的!”姑父一边抽烟一边笑着。

二伯不太会说话,只是笑容深了几分。

陈敬低下头道:“早知道就找个公费的专业,我……!”

诶……大伯摆手道:“可惜个什么?咱们县有几个能上大学?”

陈敬望了一眼爸妈,发现也都是带着笑意望着他。

虽说学费让他们压力很大,可看得出来,这份成绩让他们很满意。

“刚醒酒,去洗把脸吧。我同你大伯他们还有点话说。”陈爸笑望着他说。

“嗯,我去河里洗。”陈敬出了门,小土狗欢快的跟上。

门外随处可见绿油油的晚稻苗,以及一栋栋的土坯房子,夕阳将远处的天空烧的火红。

循着回忆中的小路,一人一狗来到河边洗衣服的石板上,小土狗很乖巧的蹲坐在一旁。

“记忆中的家乡,原貌原来是这样的,可我怎么只记得某几个场景?”

陈敬叹息一声,随意洗了把脸,然后坐在石板上,把脚泡在冰凉流动的河水中。

一阵舒畅的感觉从脚底传遍全身,陈敬静静的坐着,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和白云。

思绪难得完全放空下来,浑身上下充满一种久违的轻松和惬意。

“有多久没有这种轻松的感觉了?好像有三十年了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