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志已回到村里，驻村第一书记刘光明也恰好开会回来。两人坐在办公室，像霜打的茄子，面面相觑。
区里推广秋葵种植的通知，年前就已下发。李大志在大喇叭上进行了动员，截止到二月初，加上李响家，一共三家申请，王二奎十五亩，李有才十亩，一共种植三十亩秋葵。上个星期，区里已经批复下来。
但事情却出乎意料，王二奎和李有才不干了。李有才和刘光明做了三次工作，结果王二奎直接去了省城。
王二奎退租原因有两个，一个是疫情已基本结束，省城工地又恢复施工，他还是个小包工头，一年能挣十几万。另一个原因，就是租种的那片地并不咋样。
那片地原是砖窑厂废地，李大志利用扶贫政策，想办法把废砖头运走，又运土过来填上，村里就多出了这三十亩耕地，算作集体财产。去年有人租下来，种植西瓜。
但那三十亩地确实不咋样，地势比周边高，不抗旱还肥力不足，人家种了一年，就不来了。后来问的人很多，但真想租的人却不多。李大志本想种上树，但树苗的钱没有着落，只好压低价格，以每亩六百元，继续招租。
看到扶持秋葵种植通知，李大志就把这三十亩地都搬了出来。种过地的人都知道，只要肥力足，就能成为好地，又听说种秋葵很挣钱，一时间很多村民报名。
但村里流传说，樱桃好吃树难栽，秋葵之所以这么值钱，就是因为很难伺候，种不好，那是要赔本的。
地不行，秋葵难种，加上省城工地复工，王二奎偷偷开车跑了。王二奎是村里的大能人，都撂了挑子，李有才也开始担心，脚底摸滑油，坐上火车去南方打工。而李响父亲又摔成重伤，想种也种不了。热菜变成了冷饭，再发动其他村民租地种秋葵，都退避三舍。
看着区里的批复文件，李大志和刘光明一筹莫展。
刘光明是市中级人民法院办公室副主任，接替因身体原因提前卸任的同事，来李王集担任第一书记。原本以为扶贫工作已接近尾声，已没了太多压力。没想到，刚上任不久，就吃了一记杀威棒。
这也怪他。本来区里就给十五亩指标，但这是大好事，刘光明协调两天，争取到三十亩。早上第一书记通气会上，区委副书记还专门表扬李王集村，说行动迅速，动员工作做得好。
现在却没人想种了，这不是啪啪打脸么？
他俩也了解一些情况。那三十亩地不是没人想租，也有人找过李大志，但都想着把租地价格降下来，最好拦腰砍，一亩三百块钱。可是李大志一个人说了不算，需要村委集体商量。大家意见一致，低于五百块钱指定不行。
这事也就僵了下来。
“那片地也没差哪儿去，绝对值五百块钱，可咱村里的人为了几粒芝麻，宁愿丢掉西瓜。”李大志忿忿地说。
刘光明叹口气：“等下咱们继续动员吧，先把老李叔的临时救济申请写了。”
“行。”李大志点点头。
刘光明摇摇头：“幸好老李叔家儿子在省城工作，收入高一些，不然又要因伤致贫了。”
李大志自豪地点点头：“那是，俺爷们可是研究生，工作才九个月，就攒下了七万块钱，以后还了得，一年不得挣个二三十万！”
话音刚落，李响打来了电话，开口就说：“叔，我家五亩秋葵继续种。”
李响父亲摔成重伤，李大志已不抱任何希望，所以他觉得自己听错了，于是打开免提：“爷们，你说啥？”
李响提高了嗓门：“我想种秋葵，如果没人想租那五亩地。”
李大志听明白了，也张大了嘴巴，半天才说话：“好好照顾你爹，别跟你叔开玩。”
“我没开玩笑，反正这几个月我回不了省城，就想着种秋葵。”李响说道。
来真的？李大志更迷糊了。刚才他还给刘光明吹牛李响如何如何，现在竟然要留下来种秋葵。
李大志哭笑不得，像李响这样的人才，就应该在大城市喝着咖啡上班，回村里来种秋葵，岂不是牛头不对马嘴？他几乎吼着说话了：“别胡说了，等你爹出院，就赶紧回省城，我帮着照顾你爹！”
这怎么可能？李大志当着村主任，三天两头开会布置工作，已经够忙了，还要兼顾自家养鸡场，哪有这么多精力。李响苦笑一声，给李大志说了实话：“叔，其实我早辞职了，就想自己创业。”
李大志又搞不明白了：“咋地，研究生还不好找工作，非要自己单干？”
“好找工作，但也可以自己干。”李响回答。
李大志更迷糊了。
刘光明听到了，点头说：“现在鼓励大学生创业，还鼓励他们返乡创业，去年就下发文件了，你没看？”
李大志咧咧嘴：“看啥啊，好不容易考上大学，谁会回村里来种地？再说，咱村本就没几个大学生。”
电话还没挂，李大志吼道：“这事别提了，回病房好好照顾你爹，这一天的，想什么呢！”
李响听到了两人对话，觉得刘光明应该了解外面形势，于是说道：“叔，我求你了，咱不是还有刘书记吗，你给他说一声，我想他一定支持。”
“刘书记也不支持你。”李大志对刘光明说道：“李响说你会支持他，开什么玩笑。”
刘光明凑过来，想了想：“那你要先做通你父亲的工作。”
“我爸已经同意了。”李响说完，又叮嘱说：“我爸不想让村里人知道我辞职，您们别往外说。”
“你让我说，我还不好意思说呢。”李大志没好气地说道。
挂了电话，李大志又哭笑不得：“种地的不想租，不种地的研究生却想干，这叫啥事？不是，你真的支持李响？”
刘光明笑笑：“为什么不呢？这算是好事，能起带头作用。”
李大志看了一眼刘光明：“行了吧，我看你就是怕挨批。”
刘光明抖抖肩：“种不了秋葵管我啥事？第一书记越位不越权，帮办不包办。”
的确是这样，第一书记主要是协助工作，尤其是帮扶村委开展工作，但村里事务还是由村委和李大志来决定。就比如讲秋葵种植计划扩大到三十亩，也是李大志和村委同意后，刘光明才去协调申请。
李大志不由苦笑一声：“好吧，你说的对，都是我的事。”
“你是村主任，这么想就对了。”刘光明已打好临时救济申请，看了一遍，让李大志盖上村委印章。
看着印章，刘光明却皱眉说道：“不行，这事还得咱俩亲自去跑，嗯——你去照顾你的养鸡场，我去镇里。”
“这么做就对了，你是第一书记。”李大志笑道：“我这个村主任，说不干就不干了，可你不一样。”
刘光明挥手说道：“好了，别扯淡了，今天准备好租地合同，明天早上我去医院接李响回来。”
“这么着急干啥？”李大志问。
“那随你了，反正具体工作由你来落实。”刘光明说着，将救济申请书放进文件袋，走出了办公室。
李大志挠挠头，只好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