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托虽然骂得很凶，但到了真正处罚的时候，终究还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枢密院的这群书记官，总归是奥托培养，想要从贵族阶层中剥离出的官僚阶层，指望着他们日后能抗衡压制贵族。
所以，哪怕现在官僚集团出现了一些问题，趋势不太对，但奥托依旧不想出重拳，将还未完成从贵族集团分离出的官僚集团打死。
官僚集团和贵族集团对于皇权孰优孰劣，这个问题，奥托倒是不好判断。
从对皇室的忠诚而言，贵族集团无疑比官僚集团更值得信任。
因为对于贵族们而言，皇帝，实际上是最大的贵族，也是贵族集团的权力代表，大家在很多方面的利益是一致的，只有分蛋糕是否均匀的问题。
官僚集团呢，对于所谓皇权的忠诚度，自然就很值得怀疑了。
无论东方还是西方，无论是现代还是近代，官僚集团其实都是一个能稳定自我运作，很讨厌受到强权制约的阶层。
对于他们而言，他们其实巴不得头顶上没有皇帝，按照他们自己的规则进行运行。
但是，单单有一点，官僚集团就比贵族集团要好很多。
那就是对于统治者集权的帮助，是贵族集团比不了的。
官僚集团他们确实没有那么忠诚，但他们和统治者的想法是一样的，都是渴望有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府能对各个地方实行有效的控制。
并且，最为关键的一点是，他们和皇帝分的蛋糕，不是同一种。
皇帝分的蛋糕，是属于整个贵族阶层的，皇帝拿多了，贵族自然就不满。比如此前神罗皇帝卡尔的改革，又比如奥地利王国的中央集权，其实都是从贵族的手中抢走蛋糕，拿到了皇帝的手中。
只不过区别在于，卡尔皇帝从贵族们手中拿到的蛋糕，被新的贵族，也就是布列塔尼皇帝为代表的保皇派全部划走，而奥托拿到的蛋糕，则基本留在了哈布斯堡家族手中，只分了一些残渣给官僚集团。
正是因此，卡尔皇帝的改革生前推进不顺利，人死之后立刻人亡政息。而奥托对于奥地利的改造，则到目前为止，还能保持相对顺利和稳定。
只是嘛，官僚集团在分享到奥托从贵族集团手中夺取的蛋糕残渣之后，确实尽心尽力的为奥托办事了一段时间。
可现在，他们的胃口不满足了，想要获得更多。
声望如日中天的奥托他们不敢打主意，便想从贵族集团手中，再夺走一些利益。
这才有了，所谓的学院派和军功派之间的政治斗争。
说是政见分歧，其实无外乎是利益斗争。
对于这一点，奥托一直都很清楚，所以他对于双方的斗争很不想管。
官僚集团本就是奥托扶持其他打压贵族集团的，这和奥托的初衷不谋而合，奥托自然乐见其成。
可惜的是，官僚集团还是操之过急了，在自己羽翼未丰，且奥地利还未统一神圣罗马帝国的阶段对贵族集团打压太狠，引起了贵族集团的强烈不满和反弹。
奥托这种时候，就不能装作看不见，必须要站出来帮一帮贵族集团了。
官僚集团打压贵族集团，借的是奥托这位奥地利国王的名义，奥托如果不帮一下贵族集团，势必会被认为站在了贵族集团的对立面。
奥托可不傻，很清楚目前的贵族们才是自己统治的核心，不可能和自己的基本盘闹翻。
别忘了，这批官僚集团的出现时间并不长，且不少人都是贵族身份，他们并未完全脱离贵族阶层，想要依靠他们把贵族扫除权力核心，这不现实。
起码，在奥托这一代人的时间内，基本上是没有可能的。
奥托之所以是借着这次宴会名单的事情发难，而不是其他的事情，很重要的原因在于，这是难得两边都同时犯错的情况。
官僚集团的代表，也就是枢密院的书记官们，泄露中奖名单是不对，违反了王国法律。但投机取巧，去获得这些信息的贵族们，难道就做的是正确的事情吗？
也正是只有借着这样的机会，奥托才能表面上装作对官僚集团很生气，但落实的处罚并不严重，贵族们才能说不出什么话来。
你们贵族同样做错了，我可是一点都没提，只对付了这些官僚。如果贵族们还有怨言，觉得处罚轻了，那不如就一视同仁的处罚吧。
看看那几名年轻贵族身后各自站着谁，奥托觉得贵族们大概率会认同奥托的决断。
于是，亚历山大又被奥托上了一课。
在他进来的时候，看见奥托在大发雷霆，以为这一次枢密院不说是大换血吧，起码一大半的人丢官免职是在所难免了。
结果呢，除了真正泄露信息的几个倒霉蛋，被杀鸡儆猴直接发配充军，去边境戴罪立功之外，其余的枢密院成员，也只是随便罚了点薪水了事，根本不痛不痒。
当然，看大厅中众人的表情，起码奥托想要的杀鸡儆猴的效果，这一次达到了。
在大的场面结束之后，很快边缘人物相继退去，还留在场上的，也就只剩下了一众奥地利王国的重臣了。
到了这样的场面，奥托说话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指了指站得泾渭分明的官僚和贵族们道：
“你们双方之间有不同的意见，彼此有看法，这很正常。
罗马有句谚语，就连牙齿和舌头都会打架，人和人之间怎么可能一直团结呢？
所以，一直以来你们彼此之间的那些斗争，我都看在眼里，从不计较。
只不过，现在你们似乎有些过分了啊。”
奥托说话间，看着的，自然是枢密院的马库斯。
“什么时候开始，枢密院也有了监察群臣的职责了，什么时候开始，枢密院也能监管军队了？”
没等马库斯说话，奥托又看向贵族们，盯着的，则是金特。
“还有，什么时候军方，也能对奥地利的行政法令说三道四了，什么时候贵族们也可以开始鼓动其他人私底下反对王国政策了。”
两句话问完之后，一众群臣连忙跪地告罪。
就当奥托十分满意这次的敲打，准备宣布新的人事任免，结束这场小小的聚会，返回宴会现场时，却听到了马库斯意外的辩解。
“陛下，我们并不是想要越权，实在是事出有因。
陛下，我们得到了消息，军队中有一部分高级将领，正在密谋一件大事，最近还有一些贵族的私兵在频繁调动，恐怕对陛下不利，这才自己派人调查，还请陛下明查！”
奥托被打断了说话来不及生气，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到了。
他第一时间，怀疑是不是马库斯在污蔑自己的将领，在想办法开脱。
但看到跪在地上的贵族们脸色一下子变了，互相开始对视起来时，心中顿时咯噔一声。
一直以来，他可从未想过底下的贵族们敢造他的反。
在奥地利，先不说所有的常备军都是奥托和哈布斯堡家族一手建立的，就这些年奥托在军事上的声望，也足以震慑不少人，打消部分胆大包天的贵族心中的想法。
别忘了，除了奥托自己能征善战之外，接班人亚历山大依旧是一员猛将。
但看贵族们的表情，或许马库斯说的是真的。
奥托看向金特，这位当初作为他的侍从之一，与他一同成长，如今也是手握重权的心腹，轻声问道：
“来，金特，告诉我，告诉我枢密院的首席书记官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你们几个，是在秘密背着我调动军队吗？”
金特的脸色涨得通红，面对奥托的目光，羞愧的低下了头。
“陛下，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儿，不过...”
说到这里，他身边的伊沃突然拉了一下他的袖口，制止了对方往下说。
这个细节，奥托自然注意到了，眉头皱得更紧了。
不会吧，自己所有的侍从都要背叛我吗？
“不过什么？说下去！”
奥托的声音一改此前的柔和，变得严厉了许多，声音中都有了杀气。
“这...这...”
金特犹豫片刻后，还是将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马库斯说的金特等人调集军队在图谋什么，确实是有的。
而且，不仅仅是马库斯了解到的只集结了各个贵族的私军，金特等人，还利用自己的职权，偷偷调集了不少王国军队，甚至瞒过了亚历山大。
不过，他们的目标，可不是什么对奥托造反，他们不仅没这个胆量，也知道下面的士兵对于哈布斯堡家族的忠诚。
金特等人集结军队，竟然是在奥地利和施瓦本边境，准备直接突袭施瓦本。
之所以有这样的计划，则是因为那边的维尔蒂，再一次创造了奇迹，并且，还是奥托不知道的奇迹。
在分出一支军队支援日德兰王国没过几天，听闻布列塔尼皇帝亲率大军和日德兰军队作战，初战不利的情况下，一个大胆的想法在维尔蒂心中酝酿。
那就是，不妨趁着这个机会，偷袭一下布列塔尼皇帝的大本营。
维尔蒂是这么判断的，布列塔尼皇帝此前经历过一场政变，又刚刚迁都，境内肯定不是那么的稳固，还有不少反对派蛰伏了下来。
如果这个时候，能够率领一支军队，突然打到亚琛，救出小皇帝，再联合帝国中那些反对派，配合法兰西和奥地利的军队，加上日德兰军队的牵制，绝对能轻松击败布列塔尼皇帝。
只要击败了布列塔尼皇帝，光凭法兰西也是无力和奥地利对抗的。
到时候控制了皇帝的奥托，手握大义和绝对优势的军队，谈和日德兰，平定帝国其他的大贵族，岂不是轻轻松松？
维尔蒂不知道什么“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例子，但他知道，如果能掌控小皇帝，对于奥地利快速拿下整个帝国绝对有帮助。
刚好，如今布列塔尼皇帝和日德兰方面大战，对于奥地利北部领地的封锁力度也减弱了许多，内部还很空虚，给了他这个机会。
当然，这个计划还是充满了很大的风险和变数的。
风险在于维尔蒂能否顺利打到亚琛，而变数在于，即使打到了亚琛，接到了小皇帝，维尔蒂手上的军队也不足以和法兰西、布列塔尼一方抗衡，万一法兰西抢小皇帝，亦或者布列塔尼皇帝放弃和日德兰军队对抗，回身对付他。
那么，维尔蒂此前取得的战果全都会打水漂不说，奥地利北部领地或许也会因此丢失。
而想要确保计划成功，奥地利方面也必须出动大军配合才行。
只是奥地利才刚刚扫清东部边境，又在各地留下了不少驻军安稳地方，根本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发动战争。
仓促发动对布列塔尼皇帝的进攻，很有可能因为准备不足遭到一场失败。
可以说，维尔蒂的计划是一场豪赌。
正是因为这样，维尔蒂也断定，这个计划，是不可能得到奥托和亚历山大支持的。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奥地利的实力，只需要解决内部问题，安稳个一两年，完全就能凭借强大的国力统一帝国，不需要这么冒险。
但问题是，那样的统一战争，主角已经被设定好，他维尔蒂只能是一个配角。
并且，不仅是他维尔蒂，奥地利王国其他的将领也都是配角，所有人都只能看着亚历山大表演。
维尔蒂不甘心，也清楚，想要再上一层楼的，可不止自己一个人。
所以，维尔蒂就派人联系了鹰堡城的许多贵族。
对于维尔蒂的疯狂想法，在奥地利军方中，自然是有人支持有人反对。
起初反对最激烈的，无疑就是金特了，作为维尔蒂坐镇北方之后，现在鹰堡城的奥地利军方第一人，他很清楚奥地利短期内能抽调的军队数量，觉得很冒险。
但是，架不住其他人狂热支持，主要是以伊沃和戈尔为代表。
就在双方私下多次碰面会晤，讨论利弊的时候，那边维尔蒂已经行动了，并带来了最新的战果。
维尔蒂顺利打败了布列塔尼军队，突破了对方的封锁，并一路向西进军到了弗里西亚境内，还和新的弗里西亚大公结成了同盟，如今正一同进攻防守亚琛的尼德兰国王。
事已至此，金特也被伊沃和戈尔说服，答应出动些许兵力帮维尔蒂吸引注意力。
这才有了私底下会晤调动军队的这些行为。
“所以，戈尔今天没来参加宴会，并不是什么身体不舒服，而是现在就在边境统领军队是吗？”
听完金特等人的描述，在其他不知情人目瞪口呆的时候，奥托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