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漓怀疑，这个叫做燕轻歌的家伙赖上她了。
第一天还好，去集散大厅的路上，对话还在正常范围内，无非是燕轻歌询问附近的新奇事物，叶漓随口解答而已。至少在叶漓眼里，没有看出什么可疑之处。
“这儿的道路真是平整……都是用某种钢铁铺成的吗？看来这儿的城主一定非常富有吧。嗯，路边这些长杆是做什么用的？”
“路灯。”
“灯？那些大门派中常用的灵石灯吗？”
“不，这些是用电的。”
“电？是某种罕见的雷系法术吗？”
“不，电力是用核裂变反应炉供应的。等等，好像已经换成聚变炉了来着？……别用那副求知欲旺盛的表情看我啊！我也不太懂，就知道个名字！”
……
“以在下之见，这些比别处高大得多的楼房，并不是纯以钢铁构筑，表层之下，似乎是一种特殊的岩石。是这里特有的建筑材料吗？”
“唔，那种材料好像被林河称作……‘七号适配型胶凝建筑材料’，也有个笼统的俗名叫‘混凝土’。你听不懂？没关系，我也不懂。反正按他的说法，好不容易才用可以找到的常见资源，配出了这种可堪一用的材料。”
“在下听闻这‘林家村’的……村长，就叫做林河，请问姑娘，你与他相识吗？”
“啊，这个……当然是认识的啊。但是不要再问了，这与你无关。”
“抱歉，是在下冒昧了。”
……
“那就是这儿的工厂吗？真是宏伟，那些受外人喜爱的特产，精巧的计时器、音乐盒之类的饰品，还有凡人也能使用的石板书籍、投影仪等等，都是这里生产的吧？嗯，我知道不会放我进去，在下有自知之明的。”
……
“那个移动的小房子，凡人的交通工具……也是用‘电’驱动的吗？那么‘林家村’卖出去的产品为什么还是用灵石驱动？什么，电不能大量存储？哦，就是那个‘聚变炉’持续运转，才维持了整个内城的电力？”
……
“集散大楼。姑娘不用提醒，在下识字。”
叶漓道：“不，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自己进去了，跟里面穿制服的工作人员说一声，他们就会给你安排个向导。话说，这是要钱的哦，你兑换过货币了吗？”
“是这种信用券吧，在外面用灵石换过了。一座普通城市的体量，居然能够发行货币广泛使用，在苍西灵洲也算是独一份了。”
“好了，我们就此别过……”
“姑娘留步。感谢姑娘不吝赐教，在下他日定当设宴以酬，不知姑娘家住何处？”
从这时开始，叶漓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凭借从前在开阳城混迹的经验，她顿时有些怀疑，这个叫做燕轻歌的筑基修士，怕不是看上她了吧？
一路走来还算彬彬有礼，却不料只是为了拉近关系的伪装，如今已是图穷匕见了。叶漓心中冷笑，却也不去点破，随口一指，说就在前面两条街左拐就到。
实际上当然不在那里。顺利摆脱这个麻烦之后，叶漓便去了林河的研究所。后者仍然躲在环境模拟室里解析那些畸形大狗，叶漓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只觉得光幕上跳出来的一行行字符都如同天书。也不想去打扰林河，就自行离开了。
一夜安稳。
叶漓的住处靠近研究所，是一座带前后庭院的二层小楼。院中铺了一层薄薄的泥土，种着些花草。每天清晨早起出门，都呼吸着令人心旷神怡的馨香，心胸也随之开阔……
“早上好，叶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好心情一扫而空。叶漓看见布衣配剑的燕轻歌就站在庭院外面，温文尔雅地微笑着。
“叶姑娘，昨日你指的方向可能有些许谬误，所幸姑娘你在这儿颇为知名，在下询问他人，得知了姑娘的住处。”
叶漓一阵头疼，这才想起昨天自己一开始就告知了名姓，只好无奈地笑了笑道：“燕大叔，是你啊。有什么事吗？”
叶漓刻意使用了“大叔”这样的称谓，拉开两人的距离。不过事实上，对方是筑基修士，表面三十岁，实际五六十岁也并非不可能。这个称呼也不算突兀。
燕轻歌神色不变，点了点头道：“在下此来，乃是欲还昨日之情。叶姑娘身为林村长重视之人，却肯耗费宝贵时间为在下指路，实在是感激不尽。听闻此城中有独特餐馆，菜色外界罕有，在下颇有兴趣，不知姑娘可否赏脸同行？”
等等，你都知道我时间宝贵了，还敢邀请我去吃饭？
叶漓心想这家伙是有点蹬鼻子上脸了，当时就沉下了脸，不悦道：“抱歉，没空。我是要去学校的。”
燕轻歌奇道：“学校我知道，昨日参观过。是和别处学院、学堂类似的场所，只不过明显更加开放、广博，可以将凡人培养成优秀的工人、账房、操作师。但是姑娘你身为修士，又为何要在此处浪费时间？”
浪费时间吗……倒也和我看法相同。叶漓心道。
然而这是林河的要求，甚至叶漓的课程也跟其他人不一样，是林河特地编纂的课程组合。他整天说什么“知识就是力量”，叶漓只觉得一派胡言，反正她是感觉不出那些“函数”“几何”能给她带来什么力量。
相对而言，叶漓反倒觉得学校中其他孩子们所学习的科目，诸如“物质学”、“机械学”、“生物学”、“灵气初论”之类，比她的主要课程“数学”要有意思得多。
曾经试着跟林河说了自己的想法，只得到劈头盖脸的怒斥，什么“实用主义与理论基础”、“土着开眼看世界的第一步”、“换个宇宙那些实用科目就要推翻重来”、“抽象科目在绝大多数世界通用”，还有“数学是最美的”云云，直把她批得头晕目眩。
所以，听了燕轻歌的话，叶漓终于有了一丝恰逢知己的好感，苦着脸道：
“没办法啊，是林河要求的。你应该也知道吧，他在这里的威望可算是独一无二，这儿的大多数居民，几乎是把他当全能的神灵来看待的啊。”
燕轻歌表示理解地笑了笑，不经意般说了句：“那可真是没办法。不过，林村长为何待你如此特别呢？”
“那是因为……”叶漓下意识就要回答，却猛然惊觉，接下来要说的话题已经超出了可透露的范围。
自一年前被带到这里的时候，林河就叮嘱过她，不能告知任何人他们相识的过程，以及云阳宗之事。甚至知道林河去过云阳宗的少数人也都已经勒令封口。
事关重大。
“……凭什么要告诉你啊！我们很熟吗？”
只能这样蒙混过去。
而且这话出口，几乎等于和对方划清了界限。按燕轻歌之前表现出的修养，应当理解她的想法，礼貌地退去，从此再不纠缠。
然而下一刻，燕轻歌却是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和善地微笑道：“在下知道了。但还请听听在下的最后一个请求。”
“……说吧。”叶漓打好了拒绝的腹稿。
“在下一介散修，修炼多年，已至筑基巅峰。曾漫游天下，仗义行侠，却从未见过如‘林家村’这般市容严整兴旺，居民乐观积极的城市。心向往之，遂有投奔之意。不知叶姑娘可否为在下引见村长，在下定当任劳任怨，鞠躬尽瘁。”
“……真心的？”
叶漓有点不敢相信。
要知道林家村从建立起就不太欢迎修士。在这里修士没有特权，反而要承受更多的审查和监控，再加上不存在什么非修士不可的工作，因此罕有修士主动投奔。
除了在外的办事处用灵石雇佣的修士之外，主动来投的家伙，多半都是别处派来的细作。好在林河的审查制度一向严苛，他们就算混进来了，也无法随时传回消息。
“拳拳之心，千真万确。”燕轻歌道。
“审查很严格的哦，不仅要调查身上和乾坤戒里的东西，还要有可追溯的确切来历。换算成安全等级，至少是三级以上……等等！”
叶漓忽然想起了什么：“昨天你的向导带你进学校了？如果他没有违规的话，就说明你已经有三级了？”
燕轻歌从怀里摸出一张银色卡片，捧在掌中给叶漓观看，平静道：“在下燕轻歌，一脉单传的天山门第十九代掌教。二十二岁出山，二十五岁筑基，至今十三年，因仁侠好施，在苍西灵洲北部聊有薄名。‘林家村’审查部已联络多座城市的办事处确认过。”
是吗？我多虑了？
看着反射阳光的闪亮卡片，叶漓这样想着。不过筑基投奔毕竟罕见，需要林河亲自定夺。于是，叶漓取出对讲机，拨通了林河的账号。
对面的燕轻歌安静地垂手等待，神色淡然而诚恳，俨然一副君子气度。叶漓以先天级数的神念几次审视，都没有发觉丝毫异常，无论修为、法宝、饰品，都与他自称的情况相符。
“……喂，什么事？又想逃课？”
“才没有，我是那种人吗！是这样的，现在这边有个筑基修士……”
叶漓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娓娓道来，随后林河说要去查询一下审查部的调查资料。过了一会，对讲机里传出林河的声音，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
“带他进来。第三会议室。”
不知为什么，叶漓忽然感觉到一丝微不可查、仿佛牛奶里掺了一粒盐般薄弱的违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