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景仙师不想和云鸿志为敌。
虽然他身为先天后期修士，有包括一件上品在内的三件灵宝，对付当时参与围剿的几位先天也不在话下。但他已经两百多岁了，生死相搏时若神魂受损，要花更长的时间恢复，甚至可能折损寿元。
他早已熄了凝丹的心思，只想着给子孙后代多留些东西。接受定海商会的供奉，为其保驾护航，过去几十年来，也没有那个大型海盗团来找他的麻烦。
毕竟无论是东方人还是西方人，都有着起码的常识——各不相犯，便可相安无事。要是对洪景仙师坐镇的商队出手，杀人劫货不难，但只要洪景仙师逃走了，立刻就是生死大仇。
同为先天、传奇，没有必要平白竖立强敌。狭海上的强者们都有默契。
然而那个云鸿志，即使在海盗中都算得上丧心病狂，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安危，出道一年来，在东西方已经斩杀了近十位先天、传奇，其中甚至还有海望城那位真君的真传弟子。
“狭海之主”每次杀人劫物，却不抢船，仍保持着最小的规模，甚至可能在远海中没有据点。连海盗们都觉得云鸿志难以理解，简直就像是为了杀戮而生！
他早在真君的必杀名单上，却仍不自知，继续掀起滔天杀孽，宛如疯魔！
但是，云鸿志发动袭击之前，多半不知道对象的具体情况。所以，洪景仙师认为还有谈判的余地。
“云鸿志。”洪景仙师斟酌着语句，朗声道，“老夫乃是海望城洪景仙师，自成就先天以来已有近二百载，想必你也曾听闻老夫的名号。你我争斗殊为不智，老夫提议，你在诸多商船中任选三艘带走，你我两不相犯，可好？”
洪景仙师终究对自己的实力还有自信。他知道西方大陆的“神器”，许多都是上古神灵的遗物，在特定环境下威能倍增。他自知无法像对方那样掀起巨浪，但要将其击破，还是很有把握的。
然而海盗船头，苍白手掌的旗帜下方，身负海蓝披风，穿着瑰丽异域锦衣的云鸿志忽然狰狞一笑。在月华朗照之下，那张原本英俊的脸庞竟充斥着极致的癫狂杀意。
危机感骤然涌现，洪景仙师立刻明白了，就如传闻中那样，这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而非海盗！
下一刻，云鸿志双手持剑，凌空一踏，飞身而起。刚刚回落的海面还未平复，便再次涌起铺天盖地的波涛，汇集合流，与凌厉突刺的剑锋一同向洪景仙师袭去！
洪景仙师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地向上空掠去——
对付西方的神器持有者，硬碰硬是最愚蠢的举动，只需躲过借环境之力的强力攻击，就有从容反击的余地！
洪景仙师手中光芒闪烁，灵宝法剑正要凌空斩下时，竟发现下方席卷而过的海潮中窜出了一道人影，执剑朝天刺来，正是云鸿志！
那又如何？洪景仙师神色不变，一剑劈下。对方也离开海面，无可借力之时，比拼的便是双方的真实修为与法宝。身为名垂二百年的先天修士，洪景仙师相信，至少也能与对方平分秋色！
轰！
剑光相交，犹如惊雷炸响，冲击波震荡开去，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竟是震出了呈环形扩散的层层波纹！
“呃？”
光芒一闪之后，洪景仙师的身影比去时更快地倒飞回来，横掠千丈，落回旗舰甲板。舰长急忙上前，却看到洪景仙师胸口深可见骨的伤痕，精致飘逸的上身长衫已经不见了踪影，显露出苍老却精壮的体格。
洪景仙师手中握着一把断剑，左手抚着胸口，一时竟想不明白其中理由——就算是神宝，在先天初期运使下，也不应该一剑斩断上品灵宝吧？
舰长没有询问战况，因为他很快就看到了远处缓缓飘来的人影。以满天乌云，惊涛骇浪为背景，云间透下的条条月光却只是让环境显得更加阴森。
那个从容而又疯狂的年轻男子，竟犹如整个大海的主宰，缓缓靠近之时，甲板上所有人都感到了极其强烈的压迫感，宛如……
海神降世！
“愚蠢的凡人啊，是谁给了你们抗拒神灵的勇气！”
云鸿志落在旗舰甲板上，与船上众人相隔十丈，带着轻蔑的神情宣告着。这一刻的大海上，众商船已经转向驶远，还有一艘战舰就在旗舰一侧，符文巨炮瞄准这边，云鸿志却根本不屑于多看一眼。
此时，感觉到了异变的众船客纷纷涌上甲板，都看到了这让人莫名胆寒的一幕。其中不乏筑基修士，脸色惊疑不定，却都已将法宝拿在手中。
舰长咬了咬牙，大声道：“诸位客人，这海盗暴虐成性，还请齐心协力，助仙师一臂之力！”
蚁多咬死象，更何况相对于先天，筑基修士并不是蝼蚁。旗舰上本就有十余名筑基护卫，加上另一艘战舰与旗舰船客中的筑基修士，至少能凑出三十人，足够围杀寻常先天了。
然而，持有神器的云鸿志并非寻常先天。
更何况，就算船舱入口附近的船客们认不出那面旗帜，他们也看得到洪景仙师衣裳破碎的狼狈样，以及那把还未收起的断剑。他们不认识敌人，却认识洪景仙师。
于是筑基修士们大都产生了逃离的想法。只要舍得消耗灵石，他们都有能力一路飞回大陆，又何必与强敌拼命？
身在此处的炼气修士、富家公子们就非常尴尬了。如果他们一开始乘坐的是普通货船，说不定还能逃过一劫，现在身在旗舰，却要跟着旗舰一起倒霉。他们毫不怀疑，只要战端再起，这艘船立刻就要分崩离析，连带着他们一起沉入海底！
当即就有人冲云鸿志大吼出声：“我是太虚门玄空长老的亲孙子，你不能杀我！只要你饶我一命，我爷爷定会……啊！”
身具筑基修为的舰长心中烦躁，直接抬手一掌把那家伙拍进了餐厅。却有另一位神态柔和、不温不火的翩翩公子，缓缓踱出船客人群，越过严阵以待的护卫队伍，再走过洪景仙师身边，径直向云鸿志而去。
所有人都用看死人般的眼神看他，连洪景仙师都有些愣神，云鸿志就站在船头，和他默默对视。优雅公子轻摇折扇，在掌中一敲，轻声道：
“在下乃是元灵真君的真传弟子，自筑基之后，便开始游历天下四方。今日路过此地，还盼阁下高抬贵手，放吾等过去吧。”
优雅公子身后，大部分人脸上露出了崇敬、艳羡与安心的神色。只有洪景仙师、舰长等寥寥几人，眼中刚刚浮现的一缕希望瞬间熄灭，面如死灰。
云鸿志露出了略有些惊讶的神情：“你知道我是谁吗？”
优雅公子自信道：“在下只需要知道，阁下是先天修士就够了。”
天经地义、理所应当般的语气。在苍西灵洲，先天不敢得罪金丹，这原本就是世界的常态。
“哦。”
云鸿志说着，手中剑轻轻一挥，优雅公子还未反应过来，头颅就高高飞起，落入海中。颈血喷涌数息，直立的身躯才向后倒去，咚的一声闷响。
后方众人一片寂静。
众筑基修士在等待第一个逃跑的出头鸟。
洪景仙师也做好了虚晃一枪，掉头就走的准备。
舰长隐约意识到了什么，脸上露出惨笑。与仙师不同，身为筑基的他即使逃了，也必然身败名裂，牵连家人。他握紧了手中的佩剑，另一手扣着一枚灵器级飞刀，决心死战。
寂静，仍是寂静。
“呵，变得无趣了呢。”
云鸿志轻笑一声，迈步往前，披风飘扬，猎猎如旗帜。闲庭信步般的步伐，在甲板上踏出轻微声响。
无人敢动，自洪景仙师以下数十位修士簇拥在舱口附近，却也无法从别人身上找到哪怕一丝安全感。云鸿志戏谑的眼神在前排的每个人身上扫过：
“若是没有更多让我愉悦的戏码，那便就这样结束……”
蓦然间，云鸿志瞳孔收缩，眼角肌肉紧绷，话声戛然而止，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物。
众人怀着最后的希望，顺着他的眼神向人群边缘望去。几名船客如避蛇蝎般闪开，于是那个角落，就只剩下了三个人。洪景仙师余光一扫，便可以确认，云鸿志盯着的是三人中的青年男子，相貌平常，神色慵懒。
这是何人？！
所有人都有此疑问。与此同时，青年身边的少女在最初的惊讶之后，似乎也认出了云鸿志，扯了扯青年的衣角，小声说了句什么。
只见那青年微微一笑，对云鸿志朗声道：“云阳宗一别之后，你混得还不错嘛。怎么，准备来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了？”
云阳宗？救命之恩？人们还没反应过来，云鸿志脸上便浮现出了暴虐的神色，狞笑不已：
“四年前，我炼气，你筑基，承蒙关照。”
“而如今，我先天，你筑基，自当偿还当日‘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