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王国建国以来数百年，无论军事、经济还是外交层面，奥弗家族始终被毗邻的伽里亚家族全面压制。最落魄时，伯爵麾下连一位传奇都没有，盗贼遍地，政令难出主城。
唯有这一代，因为近百年前继承人成就传奇，承袭爵位，伯爵领才逐渐开始了兴旺之路。
在以传奇为修炼体系顶点的大陆上，已经走到这一步的强者们，有些便开始钻研知识、聚积财富。而更多的传奇们，渴望的则是世袭的土地，以及实地贵族超然的地位。
许多传奇强者为一个国家效力了两百年以上，最终也只能得到伯爵、子爵等级的实封爵位。正常情况下，只有开国时才会封出公爵、甚至大公。因为他们最初并非封君的臣子，而是建立国家时的合作者、加盟人，手中原本就掌握着庞大的势力。
封地“不可剥夺”的性质便是因此而来。这是众多传奇共同的意愿，以抬高门槛为代价，维持实地贵族这一阶级的稳定性，以确保自己的后人能够安然享有丰裕的资源。
贵族封地的所有权从受封时开始，到宗主国彻底覆亡时为止。虽然有理论上的效忠义务，实际上却有太多的封臣对封君阳奉阴违。甚至有某些贵族在宗主遭难时主动倒戈，为的只是在新的封君那里保住已有的封地。
这么一来，看似权利义务不对等。但是，作为宗主国，却也有封臣不具备的巨大优势——
按西方大陆数万年来的惯例，只有“国家”等级的主体，才有权分封实地贵族。
北域七国之中，除冰风联盟由于地理人文环境特殊而没有实地贵族之外，连银狮公国都分封了数十个小领地，其余国家更是至少上百。
这么一来，那些公爵、侯爵、伯爵，想要发展高端战力时，就会遇到一个无法绕过的难题——
传奇强者们，凭什么为其效力？
诸多荣誉头衔都只能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要用财富资源雇佣一位传奇强者，其消耗大得令人心惊。
更何况，雇佣是一回事，为雇主拼死战斗是一回事。彻底效忠、为其献出一切，又更是另一回事。这世上绝大多数身有所属的传奇，都只是第一种情况而已。
当然，仍有例外。
如果某个实地贵族自身就是传奇强者，就有资格与诸多传奇平等交往，更有足够悠久的寿命来维持关系。要是还掌握着相当程度的知识，配合封地本身产出的资源，就足以对传奇们产生相当程度的吸引力。
例如路德菲尔公爵，数十年前起兵时，夜光女巫、银霜骑士、迷雾贤者等人就已经追随左右。其后以此为基本盘，逐渐发展壮大，如今麾下已经有至少三十位传奇强者。
“……虽然奥弗伯爵还没有达到这个程度，但其中原理是一样的。”
铁槌镇政务厅外，林河对身边二人这么说道。他给二人讲解了伽里亚与奥弗两族的历史与近况，以及相应的原因。
商远曜专心地听着，叶漓却是心不在焉，手指在政务厅前院残缺的外墙上抚摸着，离析的红砖化作碎块粉末，簌簌落下。
“所以……在高端战力本就强于伽里亚家族的情况下，奥弗伯爵调集军队的行为就更令人费解了。”林河总结道。
商远曜说：“那么是否可以认为——西边存在着一处重要的据点，伽里亚侯爵同样在集结军队，试图将其夺回？”
“这是最大的可能。”林河点头，忽然又轻笑道：“只不过，对他们两家而言，其重要性居然凌驾于圣堂的威严之上？呵，似乎已经足以说明些什么了呢……”
“总之，我们先调查一下这片区域吧。”
这时，三人站在一段围墙的缺口外侧，往里可以看到一片狼藉的广阔庭院。另一个方向上的铁质格栅大门至今紧闭，内部的草坪、石径、喷泉等事物却已经在不久前的激烈战斗中千疮百孔。
火焰留下的焦痕、寒冰冻碎的枝叶，还有草地上的坑洞与刀剑划痕，以及被庞大冲击力撞碎撕裂的砖石残骸。
而在另一边，正对庭院大门的工整建筑，原本大概有六七层，现在却已经只剩下一片四层的墙角孤零零地伫立着，显得更加凄惨。
一眼望去可以看到堆垒起的木石废墟，与仿佛被纵向解剖的数层房间走廊，甚至还有一根断裂的房梁斜斜挑出，挂着半幅红地毯，在空中轻轻摇晃。
很明显，如果不是因为尚有一些柱子未被波及，这整栋楼都将化为废墟。至于更远处的一些建筑，却只是外墙上有些许破坏的痕迹，没有结构上的重大损伤。
“摧毁楼房的攻击烈度只有一次。看起来，没有传奇参与这场战斗？”商远曜这么说着，望向林河，想要听听他的意见。
林河道：“正常。以铁槌镇的人口，不会有传奇驻守，伯爵那边也就不需要派出这样的战力——事实上，连筑基层次的都不算多。”
林河等人从缺口进入庭院，靠近那栋楼房，进行更加细致的观察。随后，根据战斗痕迹复盘出了当日的情况：
首先是伯爵一方的人员，三到五名大骑士、大魔法师，加上十余名骑士巅峰，趁夜色在这段围墙外集结。等到某个时间节点，悍然冲破警戒法阵，轰塌围墙一拥而入，在外面的石砖上踏出许多深浅不一的脚印。
政务厅里的人本该立刻得知情况，但因为某些原因，即使是大魔法师也没能第一时间冲出。袭击者快速发动了某件宝物，爆发出传奇级数的破坏力，而且攻击方向瞄准了高楼的东南角。
这一击之下，侯爵一方筑基层次的人员几乎死绝，随后在庭院中展开的对战中，仅有一名大骑士率领政务厅后方城卫兵营的士兵迎战。
接着，在大骑士阵亡后，军阵崩溃。政务厅附近建筑中赶来增援的魔法师们也开始逃亡。袭击者进行了追杀，在政务厅外围的街巷间留下了杂乱的战斗痕迹。
“……侯爵方的战斗意志相当薄弱，而且毫无配合的默契。”林河总结道。
商远曜道：“毕竟，那些人修炼魔法原本就不是为了上战场啊，就像莱德先生一样。”
至此，战况复盘大致结束。
政务厅废墟没有被魔法翻动过的痕迹。结合之前从居民口中问到的情报，基本可以确定，伯爵方的袭击者在战斗结束后没有停留太久。
林河道：“参战者没有留下来打扫战场。这说明，往西边集结的命令在袭击前就已下达。”
商远曜道：“或许侯爵身边已经被安插了间谍，他的一切动向都在伯爵掌握之中，包括噬骨山脉中秘密据点的确切位置。所以伯爵打算抢在前者召集各地战力之前，将其彻底击溃。”
“表面上看，似乎是这样。”林河摸着下巴道。
这时，商远曜皱眉道：“林村长，但我更关心另一个问题——如此大动干戈入侵侯爵领，奥弗伯爵是想做什么？伯爵、侯爵同属黎明王国，法理上的地位是等同的，即使侵占了侯爵领，也不可能得到王国承认。”
林河笑了笑说：“那么，你对此有什么猜测？”
“最大的可能是，伯爵有信心在法理上占有侯爵领全境。”商远曜顿了顿，“也就是说……要么勾结了黑塔帝国，要么和路德菲尔家有约定。”
“应该不会是黑塔帝国。”林河道，“在风炉城的时候我就搜集到了相关的情报——在黑塔帝国的官方疆域文书中，与黎明王国的边境是重叠的。其中伽里亚侯爵领的大部分土地，理论上属于帝国边境的一位公爵。”
商远曜立刻明白了，这意味着无法调和的矛盾，以及永远不会真正止歇的战争。
黑塔帝国曾经占领过这片土地，并将其给了边境封臣，但随后被王国收复。两国君主都无权剥夺封臣的领土，于是这两个家族只要还有族人幸存，就同时拥有这片土地的宣称权。
当年的帝国皇帝对那位公爵未必是善意，但后者即使明知是陷阱，也得心甘情愿地跳进去——法理上属于自己的东西，就算目前在别人手中，只要有朝一日夺回来就可以了吧？
于是，奥弗伯爵不可能倒向帝国，因为后者根本无权再把那片土地封给他。
“……所以，只会是路德菲尔家了吗？只要他们替代了黎明王室，重建国家，就可以对贵族土地进行重新分配了。”商远曜说。
林河摇头：“要下定论还太早。以目前北域的形势，不能直接以正常时期的贵族思维，去揣测伯爵的想法。尤其是在他可能已经投靠了暮光教团的时候。”
“更不用说，这样大规模的军事调动，虽然圣堂未必会立即干涉，却应该是知晓的。无论神灵再怎么不管事，作为统治整个北域的超然势力，圣堂绝对不可小觑。”
“实地贵族反常的举动，又是在这个微妙的时间点，圣堂不会视若无睹。”
“换句话说，我们所停留的这个伽里亚侯爵领，大概率已经受到了多方势力的注视，甚至成为角逐的焦点。伽里亚、奥弗之外，还可能有黑塔、黎明、路德菲尔的势力，乃至暮光教团与圣堂插手。”
仍然阴沉的天空下，满目疮痍的庭院中，商远曜呼吸着雨后清凉的空气，忽然补充了一句：
“还有银环商团。”
林河点了点头：“当然，这是我们调查此事的最初推动力。可惜，暂时还无法确认他们的动机……”
说话间，林河目光闪动，似乎想起了什么。在商远曜眼中，只见林河忽然原地失神了一瞬间，随后恢复平静，嘴角勾起微茫的笑意。
“喂，远曜。你应该记得……‘黑衣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