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于此,千万海市蜃楼转瞬幻化成了一簇簇无形、脆弱的泡影。
往昔,已成不可逆转的往昔。
“你睡够了?”
凌小仇似笑非笑的表情映入眼帘,吓得卫风哇哇叫起来。
“哇!哇!你是人是鬼?!”
“小子,你有没有良心啊?”
张叔端着水盆走来他的床前,一边清濯方巾一边解释说。
“你受了寒,体温烫得像火炉似的,要不是公子起早贪黑地照顾了你一天一夜,你现在没准儿都被烤熟了!”
“我受寒了?”卫风不服气地从床上坐起来,“怎么可能?我这么健硕的身体,在幽国的冰天雪地里打滚儿都没怎么样……”
“哎呀好了!”
张叔不耐烦地把方巾扔到卫风的脸上,“你小子怎么一醒来就这么吵吵闹闹的,早知道应该让公子别那么急着治你,还能让大伙儿都清静清静。”
“哎张叔!话不能这么说啊!”
恰时浣白衣也推门而入来,他看了看卫风,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
“哟,卫大侠起得早啊!”
卫风没好气儿地说,“干嘛?你也要来落井下石地掺一脚?”
“怎么会?”浣白衣阴阳怪气道,“我只是来叫张叔出来帮我一起盘点随行之物而已,因为我猜想,卫大侠如今……应该有很多话,要对我们公子说。”
张叔指着浣白衣笑得那叫一个“老奸巨猾”,然后这一老一小两条狐狸就灰溜溜地都退出了卫风的房间。
眼睁睁看着张叔、浣白衣将自己无情地抛弃,卫风这下可傻眼了。
“瞧你吓得脸色煞白的,”凌小仇意味深长地言道,“你就如此怕我?”
“谁怕你了!?”
卫风故意扯着嗓门喊道,纵然谁都看得出,这不过是虚张声势的虚晃一招。
“对不起,卫风。”
凌小仇突然开口道,“原本这些事情,我是打算对你隐瞒到最后的。只要可以,我都想尽量拖着,不要让你这么快就知道,我在做的是一件多么卑鄙、阴暗又龌龊的事情。”
“你是不该让我知道,”卫风黯然道,“更准确的说,当日在军营里,你就不该选我!”
“想必你也应该想到了,我当日选择了你,也并非是随性之举。”
凌小仇侃侃道,“我知道你是锦国人,我选择你,一来是为了有一个随行的伙伴,可以在关键时刻护我周全;二来,是想带你回到你真正的家园,就算你已经不想再留下,我还是想带你来看看你的家乡。”
卫风露出讽刺的笑,“你明知道我是敌国人,还想带我回到我的家乡?凌小仇,你这话说得实在是太动听了,放在你这样一个阴诡谋士身上,你不觉得……它听起来就像个笑话一样吗?”
凌小仇故作释然地微微一笑,道。
“我就知道,以你这样的倔脾气,是不会相信我的话的。实不相瞒,这些话,我自己现在都不敢相信了……”
“你错了。”
卫风正色道,“我只是说你的话听起来可笑、荒唐,可并不代表,我不相信。”
此言一出,凌小仇竟为之一振。
卫风看着凌小仇的眼神中尽是坚毅与决绝,他继续言道。
“前些日子,我出言中伤了你,说你做的是‘通敌叛国’的勾当,可纵然我污蔑你至此,你都没有把一切告诉我,为自己申辩一字一句,反而守口如瓶至今。这一次,你所有的秘密都被我撞破,你本来可以杀了我以绝后患,但你还是没有这么做。”
“这些日子我虽然发着高烧,但头脑还是很清醒。凌小仇,我不管你到底是谁,跟君上又是什么关系,但我相信你,因为我卫风,从来没有如此钦佩过一个女子的骨气,你是第一人。”
“嘁!”凌小仇挤出一个牵强的笑容,开玩笑道,“你小子,说得我都快泪流满面了!我看你这是想诛我的心啊!”
“我哪儿敢啊!”卫风顺势接话道,“您手里不是还有我的卖身契吗?我还得留着小命,给主子您当牛做马不是?”
凌小仇得意地笑道,“既然你如此钦佩主子我,我就委屈一下,给你们当老大了。以后里里外外的事都不用怕,老大罩着你们!”
“哈哈哈!一言为定!”
二人相视而笑,宛若雪化云开后的暖意在空气中蔓延。
其实早在看到林世遗将凌小仇小小的身体拥入怀中时,卫风那颗坚若磐石的心已经被深深撼动。
从前他习惯了凌小仇伪装出的、男子一般的韧劲儿,他总将凌小仇视为一个满腹诡计的阴险小人,甚至是一个怪物。可那一晚,他看见凌小仇在另一个男子的臂弯里眼泪奔涌,竟软弱得那么叫人心怜。卫风明白了,一直以来都是他看错了凌小仇。
凌小仇不是怪物,她只是一个……被国仇家恨逼得裂变了的可怜女子。
照顾了卫风一天一夜,凌小仇终于腾出了闲暇来好好泡个热水澡,解解乏。
她想到白天里,卫风与她冰释前嫌时说的那些令她感动不已的话,便觉得心情舒畅放松了很多。
水波暗涌,浮香氤氲,凌小仇不禁闭上了疲惫的双眼。
“公子倒是很会享受。”
一句不咸不淡的话从屏风后传来,凌小仇慌张地立刻坐正身子,双手护住胸口。
“谁!?”凌小仇用恼怒的语气问道。
那人又是一声不冷不热的回答。
“既然公子情绪不佳,在下就改日在与公子商谈……”
“等等!”
凌小仇听出了那人的声音,定定道,“劳烦少帅移步偏厅,稍等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