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近日,皇甫君祈与凌小仇交往越来越出格,坊间甚至有了“龙阳之好”的污浊传言。
皇甫玄瑟心神难安,潦草地结束了宫里的交接工作,便回到了侯府。
他平日里极少回家,尤其是这个时候,正是宫内外气氛最紧张之时节。
朝上的党派划分越来越清晰,出来监国候的人,剩下的,便都是王室的人了。
皇甫玄瑟担心,凌小仇已经被皇甫君祈这一派的人控制住了,以至于无法从密布的眼线中脱身出来。他今日急着回家,正是要与自己的父亲商议,如何救凌小仇出来的事情。
只是,因为他回来的突然,竟在家里见到了另一位不速之客:大祭司,寒夜央。
直觉告诉皇甫玄瑟,此人出现得蹊跷。于是他并没有声张,而是隐匿在门外,听着屋里面的动静。
“哼!陛下实在是太荒唐了!难道他不知道,自己在民间已经全然成了一个笑柄了吗?!我锦国的百年基业,先王费了多少力气才守住的天下,就这么为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给毁了!”
“侯爷不必大动肝火,这不就正好证明了,侯爷才是琉锦最佳的治国之才,而那痴儿,自打小时候撞坏了脑袋,不就一直是这副扶不上墙的模样吗?”
“祭司大人说的对,如今我们的兵器也都准备好了,就算是为了锦国未来的福祉,本候也不得不如此了!”
“父亲!”皇甫玄瑟忍不住大声制止道,“切莫上了小人的当,三思而后行啊!”
皇甫襄惊讶地看着皇甫玄瑟,“玄瑟?!你怎么回来了?!”
皇甫玄瑟进屋去,关好房门。
“父亲,您说军库里的兵器锈了才申请锻造了一批新的,难道是……”
“瑟儿!”皇甫襄知道瞒不住了,只有直言道。
“为父要替先王清理门户,发动兵变!”
皇甫玄瑟摇着头劝道,“这万万不可啊!父亲,我们好不容易走到今日,怎么能做这样冒险的事情?!且不说事情能不能成,我们都是皇甫家的子孙,是王室后裔,怎么能做这样愧对列祖列宗、大逆不道之事?!”
“住口!”皇甫襄道,“如今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箭在弦上,岂有不发之理?!”
皇甫玄瑟执意阻挠道。
“至少这件事,您应该先问过凌先生啊!”
“少帅难道还不明白吗?!”寒夜央在一旁煽风点火道,“如今,凌大人已经被皇甫君祈收买,为那痴儿所用!若侯府再不有所作为,凌小仇必定先发制人,将侯府上下陷害入狱,就像他对付将军府一样,快刀斩乱麻!”
“不!不是!”皇甫玄瑟恨恨地指着寒夜央大骂道,“你这妖人!给本帅住口!”
而寒夜央继续刺激皇甫玄瑟道。
“少帅还以为凌小仇是在为侯府办事吗?他早已倒戈!只要一除掉侯府,那痴儿就可以独揽大权,到时候他定会立凌小仇为王后,就是太后也不敢多说一句不是!”
“危言耸听!本帅现在就杀了你!”
“住手——”
皇甫襄决绝道,“瑟儿,为父心意已决,既然兵符在我们的手上,那就是一线希望!为父决不能放任,那痴儿将锦国大好河山蹉跎!”
事态急转直下,皇甫玄瑟看透了父亲为寒夜央蛊惑太深,已经全然被蒙蔽了理智,他只有将一切扭转乾坤的希望,都寄托在他唯一深信不疑的人:凌小仇的身上。
他连夜赶回了王宫,直奔向香雪园。
“小仇——大事不好……”
皇甫玄瑟闯进屋里,正欲阐明来意,却正瞧见江戈与凌小仇正面面而坐,商谈着什么。
他只得欲言又止。
“大哥?这么晚了,你怎么突然来了?”
江戈不明所以地问道。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是!”皇甫玄瑟一本正经地训斥他道,“深更半夜,孤男寡女……”
“孤男寡女?”江戈迷惘地看了看四周,“这里……只有我们三个‘孤男’,没有‘寡女’啊……”
“咳咳……”皇甫玄瑟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正色道。
“我是说!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来此打扰先生休息?!”
“哦!我知道了!”江戈突然笑道,“大哥,你也是来给我送行的吧?”
“送行?!”皇甫玄瑟愣愣地看了看凌小仇。
凌小仇解释道,“是我向陛下举荐了江戈,鉴于他编写《东海志》、助锦国破敌有功,陛下特别准予他走访幽国,采风撰文,时限三载。”
“是啊!”江戈兴奋道,“多亏了先生,我才能有这么一个游历山水的美差,一下子有了三年逍遥自在的生活。怎么样,大哥是不是很羡慕啊?”
皇甫玄瑟释然一笑,“原来如此,还真是令人艳羡的美差。这一次,大哥甘拜下风了。”
“我就知道,先生一出手,就算是英明一世的大哥,都要乖乖地俯首称臣了!”
江戈得意洋洋地说道。
“你呀,也别得意的太早。”
皇甫玄瑟笑道,“虽然凌先生收你做了学生,可你现在还是没有学到人家凌先生的半分谨言慎行……”
“是是是,兄长教训得是!”江戈故意戏谑道,“谁让凌先生在兄长心里,是人间玄女、世间独一呢?”
“你!”皇甫玄瑟又羞又恼,“又开始没正经了不是?还不回去收拾你的家用行装,难道等着我亲自给你收拾吗?!”
江戈摇头晃脑地啧啧道,“啧啧啧啧……凌先生,你看看我这兄长,一提到你立刻就吹胡子瞪眼的!我看你就干脆收了我大哥吧,哈哈哈……”
说着,江戈赶紧撒腿就跑。
“你个没大没小的小子!你给我等着……”
“侯府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
凌小仇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提醒了刚追出两步的皇甫玄瑟。
皇甫玄瑟转身望向缓缓起身的凌小仇,“难道是戈儿?”
凌小仇神色凝重,摇了摇头。
“是我信不过寒夜央,派人暗中跟着他才得知的。这等为利益所驱使的人,我又怎么能对他掉以轻心。只是眼下的情形突然变得错综复杂,又危机重重,的确很是棘手。”
皇甫玄瑟叹道,“我已经极力劝阻过父亲了,可他被那妖人蛊惑得太深,以至于根本听不进任何逆耳忠言,我也是没了办法,才急着来找你。”
“我的确有办法,令侯府上下脱困……”凌小仇意味深长道,“但是,少帅能否答应小仇,获得大赦以后,便永远离开大都,不得回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已经跟陛下谈了条件……”
皇甫玄瑟心上升起不好的预兆,拼命自言自语道。
“陛下一定以此为由,让你嫁给他,做他的王妃!所以你才要赶我走!”
凌小仇故作冷酷道,“少帅想多了,小仇并没有答应陛下的任何条件,只因一直以来,小仇都是陛下身侧的谋士,区区保下侯府几人,于小仇的本事而言,不算难事。”
“……是吗?”皇甫玄瑟冷笑道,“既然这样,我便也给你一句明话!你让我离开大都,可以。但是我要你,跟我一起走!”
“我说过我是陛下的谋士,难道,少帅不怕再被我利用一次?再被我欺骗一次?”
“索性我也疲于纠结了,你可以继续利用、欺骗,但是,我仍然会选择相信。”
“呵呵,少帅觉得……我会放弃我的大好前程,跟你去一个不毛之地过一生吗?!”
“怎么到了今日,你还在拿你的仕途当挡箭牌?!”
皇甫玄瑟字字情深意切道,“你真的以为你伪装得天衣无缝吗?可我看得到你的疲惫,你根本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也不在乎什么名利仕途!跟我走,我可以放弃一切,换你想要的生活!”
每个人都是天生的骗子,因为欺骗是无形的利刃,在人握着它的时候,自己其实已经是双手血淋淋。
凌小仇拿着那把杀人的刀已经太久了,甚至有错觉,认为它要比自己的手还好用。但每一次幡然清醒的时候,都会觉得自己就像怪物一样可怖。
她不想再欺骗皇甫玄瑟了,可是她没有选择。谁叫她是最不畏惧一世骂名的阴诡谋士,是幽国的祸国妖姬。
这个谎,只有她说出来,听着才不那么无辜。
凌小仇缓缓卸下了那张半面具,露出不加修饰的婆娑泪眼,扬起脸颊望着皇甫玄瑟。
那是皇甫玄瑟第一次见到凌小仇完整的容颜,她左边脸颊上那道犹如新月般的疤痕,醒目而预示着某种道不明的悲情。
“记住我的样子,”凌小仇一边说一边落泪,“这是我可以给你的,最好的承诺了。”
皇甫玄瑟喜极而泣,激动地问她。
“你答应了!?你答应了,是吗?!”
凌小仇扬起嘴角,笑着点了点头,“我答应你,我跟你一起,离开王城。”
话音一落,皇甫玄瑟便高兴得忘乎所以,扑上去将她抱了个满怀,抱得她都快窒息。
而她,在他怀里又哭又笑,半眯着的泪眼里,尽是苦涩和无奈。
欺骗是无形的利刃,凌小仇深谙其会。
她既然已经拿起了那把杀人刀,她那双血淋淋的双手,便不配拥抱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