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君祈故作不经意地伸了个懒腰,嚷嚷道。
“你们能不能别再聊行军打仗了,朕听得耳朵都快长茧了!前面就是马场了,雪姬,你我赛一段马如何?”
雪绫牵强收回悲伤的情绪,重展笑靥,轻快道。
“臣妾愿意奉陪。”
“好!”皇甫君祈精神焕发,对杨川吩咐道,“杨川啊,你就在大本营等朕吧。”
杨川担忧道,“陛下,这山里不好骑马,臣还是随行保护陛下较为妥当。”
皇甫君祈气得扬起手里的马鞭,恨不得抽一顿杨川那个榆木脑袋。
“你!你!你竟然还是个有家室的男人?!怎么连这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朕要跟雪姬说两句私房话,怎么你还要跟着吗?!”
陛下的话把杨川臊得老脸通红,嘿嘿笑着说。
“不跟了不跟了,臣告退。”
见陛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望着笨手笨脚离开的杨川,雪绫轻声为杨川开脱了两句,好让陛下不至于太郁闷。
“陛下就饶了杨川吧,他是勇士,不是谋士。”
皇甫君祈夸张地长叹了一声,“话是这么说,可也不能一点谋略也没有啊?”
“怎么会是一点谋略也没有呢?”雪绫笑道,“这么好的位置,可正是杨川发现的。若当真没有谋略,就算是发现了这里,也不会想到用以军事,陛下说呢?”
皇甫君祈宠溺一笑,“雪姬说什么都对。”
愉快轻松地谈天论英雄,有时扬鞭狂奔在悠扬小径,有时洋洋洒洒漫步在斑驳树影下,不知不觉便到了日落西山的时辰。
回到大帐,所有的将士都整齐地站在校场上恭迎陛下、王后归来,号子吼得像五月惊雷一般响亮。
“恭迎陛下!恭迎王后!”
雪绫以为这些将士还要晚练,并没有留意,只是微笑示意。
皇甫君祈忽然隆重地托起雪绫的手,将她牵引到了校场前的高台上。众军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和皇甫君祈,仿佛已经预示着某件大事的发生。
“众将士听令!”皇甫君祈道。
“朕命兵器房打造的字母兵符已经完成,朕今日就当着众位将士的面,将一半的兵符,交给凌后,雪姬。今后,不论调兵遣将,必须经由凌后的允可方能实施。见兵符,如见朕!”
“君祈……”
雪绫木讷地望着身旁的华服少年,在壮烈的呼应声中,他的身形也仿佛被映衬地无比高大,尤其是他将手中的兵符高高举起的那一刻,刺眼的艳阳和将士们的吼声,仿若幻象一般触动人心。
“女子干政已经是离经叛道,何况是后宫女子……”
“雪姬,你岂是区区‘后宫女子’?”皇甫君祈的手轻柔地拂过雪绫的脸庞,“你忘了吗,这是我们的约定,为了证明朕可以成为你所期望的那个明主,朕可以放弃侵略和杀戮,只要你在朕的身边,朕答应你,换五国十年太平盛世。”
“朕已经命寒夜央拟定了四份求和书,想必今日已经送达到了四国各地,雪姬,你要的大同天下就要来临了。”
面对皇甫君祈灼热的目光,雪绫竟也不敢直视,笑而回避道。
“臣妾以为,陛下至少也要考虑一段日子……”
“朕何需考虑?”皇甫君祈自鸣得意道,“朕好不容易留住了你这滑手的泥鳅,哪还有心思打仗?朕现在恨不得什么都不管,就每日每夜地看着你……”
“咳咳!”杨川不禁用一声中气十足的清咳,喝住了旁边掩面偷笑的士兵们。
而他自己,也是憋笑憋的嘴角抽搐。
瞧见这样令人情难以堪的场面,雪绫狐狸似的钻到皇甫君祈的身后,恼羞地嗔责道。
“都怪你!我这王后才当了几日,功劳没有,倒是出够了丑了!”
皇甫君祈忍俊不禁,另一面还要佯装替她出头的样子教训杨川。
“笑什么笑?!信不信朕把你们几个全砍了?!不许笑了!”
杨川他们嘴上说着“是是是”,但嘴角还是不受控地上扬着。
毕竟他们所熟悉的都是在官场上叱咤风云的“凌大人”啊,他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凌小仇:没有令人肃然起敬的威严,没了力压群雄的威风……册封以后的凌小仇,全然就是一个缠人的小媳妇!
她也开始管起后宫零七八碎的琐事了,她也开始不讲理了,开始因为无地自容而撒娇、生气。
而在这之前,谁敢这么欺负她,谁又有这样的本事能欺负到她?
就连杨川那么笨的人都感慨,陛下真是太厉害了,竟然把凌大人如此清高的一个人都给收服了!果然是龙配凤,配一脸啊……
从军营回来以后,皇甫君祈对雪绫的恩宠更是无以复加,但尽管如此,朝上并没有大臣对此表示反对,这倒是锦国开天辟地的头一遭。
看似易辙,周惠秉等大臣对凌后都是相当的支持,所以就算陛下有些独宠了王后,他们也只是一笑置之,胆儿大的还会拿此事开开玩笑,臊臊那小皇帝。
皇甫君祈今日的稳固政权来之不易,就算被拿来开涮了也不好严惩那些个“老狐狸”,索性他们也都是聪明人,不会越级越礼,偶尔行之也无伤大雅。
区区几天的功夫,曾经空落落的香雪园又被十几个侍女和里里外外守护的侍卫充盈了,逐渐重获往日的生机。
韩总管和寒夜央都被陛下派来修整香雪园了,两个身居要职的朝廷大臣,此刻也只能像闲人一般在香雪园的院子里乘凉、品茗。
花鹿们活蹦乱跳着,雪绫望着它们却若有所思。
“陛下为皇甫少帅立了军功冢,娘娘不必再睹物思人了。”
寒夜央故意直击雪绫的伤口,还装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我到今日都想不明白,当日,为何城楼上会忽然响起喜乐声?如非如此,少帅也许就不会……”
寒夜央又打断雪绫的自言自语,“若非如此,皇甫少帅也不见得会有好的结局。”
韩总管也帮腔道。
“大祭司说的对,娘娘总归是不会跟少帅离开王城的,就算少帅当日安然离开,但是待到今日娘娘仍然会被册封,那时,少帅怕是还要闯回王城里来的。”
“总归一句话,”寒夜央道,“他横竖都是一个死!”
这番话刺痛了雪绫,她恼道。
“你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可他根本没做错什么,他是个完全无辜的人!”
“他可不无辜。”
寒夜央冷笑,“他爱上了陛下的女人,就是死有余辜了。”
雪绫哑口无言,神情更加凝重了几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寒夜央继续煽风点火地刺激她,“你觉得很惭愧,很内疚,因为你的出现才导致了那么多人葬送了性命。而他们所牺牲生命换来的一切,却仅仅是你的复仇和地位……”
“不是!”雪绫平日舌战群儒的斗志瞬间被点燃,“你不要偷换概念,以点盖面!他们不是牺牲品,是因为他们站在了危险的一边,就算没有我,他们也不会长久立于悬崖而不坠落!”
这时候,寒夜央与韩总管相视一笑,露出狡黠神情。
“人感情用事的时候经常会自乱阵脚,走进一个错误的死胡同。”寒夜央耐心地讲道,“娘娘其实心知肚明这个道理,但是出于人性的软弱才会一而再地被残酷的现实打倒。其实我们都只是陛下的棋子,娘娘之所以可以坐到今天的这个位置,也都是陛下一手策划才达成的。”
“所以说起来,没有什么人是被牺牲的。”寒夜央若有所指似的说道,“就算非要被说成是一场牺牲,那我想……首当其冲的悲剧不是别人,正是我们自己。”
这些话,雪绫反复咀嚼回味了很久。
韩总管自己给自己斟茶,没了人伺候也一点不寂寞,倒是寒夜央,显得有点笨手笨脚,抬起小巧的紫砂壶还要双手托着才端得稳稳当当。
“你们跟随陛下的时间,算算应该比杨家和西麟侯要长吧?”
雪绫猝不及防地问道,“你们觉得,有没有可能……是陛下,根本没有打算给玄瑟一条活路?”
韩总管的神色有了微妙的变化,他暗暗将目光投向寒夜央,充满了怀疑。
寒夜央方才的所有话都在指向少帅之死,现在凌后果然对少帅之死心生了疑虑,更怀疑到了陛下的身上。
这寒夜央如此处心积虑,说话也是滴水不漏,连韩总管都抓不住一句话柄可以向陛下告状,想必就算是告了他,他也早就想好了应对的说辞。
可他这般大费周章地提醒凌后,破坏陛下的好事,又是为了什么呢?这件事看起来于他,可是一点一滴的好处都不沾呐……
后脚一踏出香雪园,韩总管便诡异地笑起来,因为方才他突然想通了,寒夜央这样做的原因。
而那,也是他所能想到的,唯一合理的原因。
“嘿嘿,祭司大人做好事儿可要悠着点,皇甫玄瑟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呐。”
寒夜央对韩总管毫不掩饰地翻了一个大白眼,“韩总管是宦官早该六根清净了,怎地还这么好奇儿女情长之事?”
“啧啧啧,”韩总管鬼笑道,“说你两句你还急了,咱家这可是为了你好!你我虽说身不由己,但陛下嗜杀是你我都明了的事实,那凌后宅心仁厚又机灵,是早晚会发现自己所托非人的。咱家知道,你不想凌后再受感情的重创,但是事到如今,不也于事无补了吗?”
寒夜央故意不理睬韩总管的话,加快脚步走在了韩总管的前头。
“小子,你可别说咱家没提醒你!情海无涯,回头是岸!”
寒夜央翻着白眼快步走进了假山小径,心念着,那死太监是不是想娶媳妇想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