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话对于楚元烨自己来说，可不是什么警告，顶多，只是善意的提醒。
老英国公年近七旬，还有什么是没经历过的？
楚元烨这点儿伎俩，压根逃不过他的眼睛。
心下怎么想不知道，面上倒是照旧能稳得住的很。
几乎眨眼之间，便有一抹忧愁上脸。
随即叹了口气，苍老中一派慈爱之色，语气却是满满的惆怅：“到底是从我英国公府出来的，又岂能真的全然不顾？糊涂就糊涂一些吧，好说老朽还在，劝得住。”
话里行间，分明道尽了一个老者，对于后辈们的慈爱包容。
可真有这么单纯？
品懂了这话里头的霸道，楚元烨嘴角抽抽，瞳孔也跟着缓缓眯起。
英国公这意思，莫不是，想要做端水大师，两不相帮看他们最终本事？
明明上一回太后宣见他，这人分明还不是这么说的！
当时表明了，会全力支持自己……想到这里，楚元烨陡然明白了过来。
肯定是楚元戟逃出去之后，已经去见过英国公了。
两人之间必定也达成了某种协议！
对方一招釜底抽薪，英国公府原本就对楚元戟诸多支持，也难怪会突然态度不明。
先前还能阴阳怪气，到了这会儿，想明白的楚元烨连呼吸都不太稳当了。
当然，他还不能直接跟对方翻脸。
只能假装什么都没听懂，皮笑肉不笑道：“还是您老看得开。”
罢了，态度不明就不明吧，总归不是直接反水。
就眼下情形，对方若能真的做到两不相帮，对他而言倒也算是好事一件。
待回头一切尘埃落定……看他再怎么秋后算账，就完事儿了。
既然事已至此，楚元烨也只能后退一步，选择不跟对方直接对上。
当即摆摆手：“来人，宣太医。给母妃好好瞧一瞧。
你们几个，也好好伺候着，务必要尽心。若母妃有任何闪失，唯你们是问！”
一众未央宫宫人连头都不敢抬，唯唯诺诺。
吩咐完毕，楚元烨这才一副，“你满意了吧”的神情望向英国公，皮笑肉不笑道，“老国公可是要留下来跟母妃话旧？
母妃还伤着，或许有所不便，不如您前往东宫一趟？
恰巧本王还有些朝务不是很了解，想请教您一二。”
能让楚元烨改口请太医，已经算是他很大的让步了。
聪明如英国公，自然不会得寸进尺。
可跟对方去东宫，他也不愿意。
当即笑道：“朝务还有沐相在，他可比老臣强的多。要是誉王不介意，老臣想去看看阳曦。
那孩子，已经许久不曾回家，他祖母实在是想念的厉害。”
英国公府郁阳曦，跟其他世家贵子们关在一起。
原本楚元烨还担心，让英国公过去，会跟那些人说些不着调的东西。
随即想了想，又别有深意应允：“也好，难得老国公进宫一趟，便跟郁公子好好聊聊。
他年轻，难免会有看不透彻的时候，一切还得老国公多多教导才是。”
起初英国公还没想清楚这话的意思。
等明白过来之后，整个人猛然僵住。
从未央宫出来，楚元烨心思杂乱，周身气场及其压抑。
阴云满面，眼底更是风云变幻。
东周流落在外的小皇子逃出京城了，已经在去寻找东周使团的路上。
届时，对方必定会听从他的建议，加快行程。
原本走的就够快了，若是再加快行程……那还得了？
楚元戟离京，还不定想要搞出什么事儿来。
再加上现在英国公府突然态度不明。
一想到这些，他的太阳穴便突突直跳。
原本打算去见太后一面，问问她的意思，不过随后想到，自己跟楚元戟，和英国公府郁家的关系，终归是不一样的。
楚元戟是嫡亲的外孙，而他，隔了一层。
所谓亲近远疏，有些东西，就算是有太后在，也照样还是改变不了什么。
遂歇了心思，往东宫方向走。
走到一半，又换了方向：“去建章宫，给……父皇请安。”
楚元烨当然不是真的来给楚道行请安的。
事实上，现在这个时候，别说什么请安不请安的话，连对方一面，他都懒得见。
但一同被关在里头的史太傅，却不得不见。
建章宫密室。
楚元烨进来之后，也没往里走，就停在了八卦盘那里。
不用吩咐，自然有手底下的人很有眼色地将史太傅给提溜了出来。
楚元烨满心郁烦，懒得跟他周旋，开口便是一句：“东西准备的如何了？！”
因为沐云歌的闯入，史太傅也算是过了跌岩起伏的几日。
因为心中藏着秘密，再看见楚元烨时，思绪那个复杂啊。
虽然极力隐忍了，可到底骨子里头忠君爱国的观念还在，对于帝王的死心有戚戚然，一边回答，一边想着已经薨逝的楚道行。
到底是一代帝王，死了无人知晓也就罢了，还要被丢在这种地方藏尸体，实在是……
让他这为人臣子的，汗颜啊。
“回，回王爷的话，已经，已经差不多了，只需在……”
史太傅不是第一次见楚元烨，也不是第一次跟他说话。
从一开始的抵触，到后来的家人被威胁不得不选择顺从，也算是全都经历过了。
就算是一开始，也没有过这副模样啊。
话说的底气不足也就罢了，怎么一双眼睛还一直暗戳戳地往另外一个方向瞧？
楚元烨站着对方跪着，自然一眼便看清了史太傅的小动作。
随即深思一闪，转眸望向了对方偷瞧的方向—关着楚道行的密室。
几乎是一瞬之间，他突然突然想到什么，内心划过一抹及其浓烈的不安。
下一秒，再也没理会还跪在地上的史太傅，抬脚就朝着那间密室走了过去。
察觉到他的意图，史太傅的脸色当即就白了。
想要意图阻止，无奈人都还没站起来呢，就被压住了肩头。
这么反常的行为，更加坚定了楚元烨怀疑的想法，再没有任何犹豫，他抬手打开了密室的门。
里头静悄悄，满室的冰块，冷气袭人。
冰床上的楚道行还是一如既往地默默躺着，看上去没有什么反应。
一如往常。
楚元烨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终归还是有些不放心，开始抬脚往里头走。
口中道：“父皇，儿臣来给您请安了。”
步步紧逼，暗中提防，很快就走到了冰床前。
也看清了楚道行的样子。
还是形容枯槁，面上看着倒是没有多余的变化。
跟之前来的时候差不多，都是一副死气沉沉，宛若尸体的模样。
对方这副德行他早看过不止一遍，算是习惯了。
随便扫了一眼，就打算离开。
想着到底是这几天发生的意外太多，才让他神经有些过敏，看什么都觉着异常。
然而转身之后再抬头一看，才发现刚才还只是看着鬼鬼祟祟的史太傅，此刻居然已经是泪流满面？
还朝着他这个方向磕头……
“不对！”
心底骤然掀起惊涛骇浪，楚元烨咻然转身，伸手去探楚道行的鼻息。
完了又探向对方脖颈间的大动脉。
无一例外，皆是没有丝毫起伏。
这……眼前的楚道行，居然不是宛若尸体，而是真的……就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他居然，已经死了？
这怎么可能！
自己不是已经下令，暂时留着对方一条性命了吗？
况且楚道行死了，什么时候死的，是被什么情况导致的死亡，怎么自己……半点不知情？
暗处本该有人盯着，不可能会发现不了！
瞳孔猛缩，也就在这个想法袭进脑海的同时，楚元烨也意识到了另外一个细节。
适才刚刚进来时，他自己也没发现异常。
实在是楚道行尸体的样子，太能迷惑人。
所以……
再度想到什么，楚元烨突然伸手，一把掀开了楚道行尸体的衣裳。
遂看到，对方的腹部，分明插着几根金针。
脑海中嗡嗡多想，他全然明白了过来。
不是楚道行的死没人发现，而是被人别有心思地遮掩了。
就连他，刚才若不是伸手去探查，也很容易就被迷惑。
这么高超的，以假乱真的金针术……“沐云歌！”
楚元戟真是好福气，随便娶个替嫁的丑女，最后也能落出个这么大的帮手来！
一时之间楚元烨被气的咬牙切齿，紧盯着冰床上的尸体，只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
楚道行死了，他竟这么容易就死了？
做了那么多的恶事，策划了当年的惨案，若不是他，自己不用多吃这么多的苦，也不会跟永宁离心。
他还没亲眼见着，最为在乎的江山，被自己撺夺呢。
实在是满心的不甘，楚元烨一双眼眸阴恻恻的。
突然，他视线顿住。
恰好目光落在对方右手上，右手食指的伤痕，引起了楚元烨的怀疑。
伤口不整齐，明显是用牙齿咬出来的。
什么人动的手？又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
等楚元烨再从密室里头出来，人看上去已经很平静了。
唯有一双眼，冷的渗人。
仅仅只是跟他对视了一眼，地上的史太傅便不其然地打了个寒颤。
楚元烨也不点破他的心虚，开口冷然道：“他死之前究竟留下了些什么，老实交代一下吧。”
史太傅：“？”
震惊之余，他几乎满脸都写着，对方怎么知道的表情！
可他也已经答应了先皇，不能说啊。
读懂了他抗拒的眼神，楚元烨也懒得废话，直接掏出一柄断刃。
史太傅一见，哪里还跪的住。
登时满面惊恐，结结巴巴口不成言，只一个劲儿地往后缩：“臣……臣……”
这是摆明打算不说了？！
被激的火起，楚元烨勾唇冷笑。
下一秒突然出手，直接钳住史太傅的手腕，手起刀落。
不过眨眼之间，一根手指便滚落到了地上。
“啊！”
史太傅本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折磨？
脸部五官一下子就被痛的扭曲了。
无奈身体被人死死压着，连挣扎都挣扎不了，泪涕齐下，看着狼狈的不成样子。
偏偏楚元烨还没放过他的打算，再度钳住他的手，手中的断刃，再度朝着第二根手指比划了上去。
史太傅根本受不了这样的阵势，没等对方再切下去，心理防线便彻底被击垮。
口中连连高呼：“不要，不要，我交代，交代！陛下，陛下临终前有遗旨，乃是血书遗诏。
指尖伤口，便是写血诏的时候留下的！
血诏是交给了沐相家那个嫡长女，之前押人的时候，被她一道带出去了。”
楚元烨：“……”
很好，不用再多费口舌，一下子把全部东西交代了个仔仔细细。
楚道行留下的东西，交给沐云歌这一点，他不奇怪。
可听到那东西时血字诏书时，虽然心里头大概有了点儿猜测，他还是愣了一下。
血书遗诏是什么份量，世人一清二楚。
好歹一介帝王，到底是什么样的境遇，才能写下这样的东西？
自然比他那份伪造的禅位诏书，份量要总得多。
既然弄清楚了，找到那份血字诏书，便是头等大事。
离去之前，楚元烨只留下一句冰冷的命令：“三日之后，本宫要见到东西。
要么，是本宫想要的，要么，是你的项上人头。史太傅，好好掂量清楚。”
能为了家人妥协，便足以证明史太傅也不是什么硬骨头。
自然唯唯诺诺，磕着头应允。
一直等楚元烨一行人离开了，史太傅才停下动作，擦了把自己已经冒出血珠的额头。
眼中全无半点出卖了沐云歌的愧疚感，反倒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慈心宫之行，楚元烨到底还是没能避过。
假惺惺地问候了太后的身体，很快便道明了来意。
得知楚道行已死，并且还留下了血字诏书，她也同样震惊不已。
但问题既然已经出现了，就得解决。
听完楚元烨的话，太后喘息几声，开口替对方说明了请求：“既然血字诏书在沐云歌手中，她眼下人还在慈心宫中，哀家自会劝说，务必让她把东西给交出来，你且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