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湘水的眼底，甚至还渗出几分阴沉的笑意。
只是慢慢地，她便笑不出来了。
因为冷永宁真就乖乖走过来，站在了楚元烨身边。
任由他牵起她的手，两人并肩而立。
而她这个皇贵妃，被逼着落后于人，便是再荣耀，也依旧还只是个妾！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明明……
“陛下！”
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能忍住。
程湘水忍不住就开了口，“您别相信她，她突然出现肯定是别有目的，万一要是……”
人生最为圆满的时刻，没有人愿意听进去逆耳的话。
楚元烨，也一样。
程湘水一开口便引起了他浓烈的反感，压根不给对方说完的机会，一记冷眼便过去了。
他现在已经是新帝，周身气场更强，程湘水被压得气都喘不过来。
剩下的话自然没了声。
不过下一刻，她蓦然瞪大眼，无声嘶吼：“小心……”
伴随着她夸张又狰狞的面部表情，楚元烨侧腰传来剧痛。
低头一看，有把匕首刺进了他的身体。
匕首手柄捏在冷永宁那双瘦骨如柴的手里，楚元烨不解抬头，后者还是呆呆的。
倒是开了口，嗓音晦涩，语气懵懂：“他，他还只是个孩子，你，你为什么要杀，杀他呢？
父皇，父皇母后盼了他好多，好多年了，你怎么能杀了他呢？”
他杀了谁？
冷永宁许久没有好好说过话，口齿已经不是很清楚了。
说的话费力，听着也费力。
楚元烨好不容易才辨认清楚。
不过，也已经没有什么机会去细细给她解释清楚了。
新皇突然遇刺，所有人瞬间惊呆了。
好在刺客就在这里，不用叫嚣着抓人，场面倒是也没怎么乱。
只是怎么处理，还得看……
中年谋士几步要过来，楚元烨摆摆手制止了他。
垂眸再看，自己伤的……也算还好。
加之穿的衣裳黑色为主，血染上去，除了湿润一些，也不大能看得出来。
还能坚持。
遂艰难地挤出一抹笑意，顺势捏住了冷永宁的手，一边阻止她拔刀，一边浅笑着安抚：
“没事的永宁，你误会我了。
现在人多不好说话，你先乖乖跟我去祖庙，等回来我再慢慢跟你解释，好不好？”
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打算让这么大的事儿，就随便糊弄过去？
不等冷永宁这边什么反应呢，程湘水第一个不干了。
厉声斥责：“陛下不可！
她刺杀圣驾这是何等大罪，若是不追究何以服众？
您刚刚登基便如此处事，日后岂不是……”
“闭嘴！”
“此事关护龙体安康，请恕臣妾无法住嘴！冷永宁如此大胆，便是东周公主的身份，也护不住她。”
“程湘水！”
“陛下！厚此薄彼绝非为君之道，今日之事乃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您若不处置，何以堵住悠悠众口，何以平复民心？
请重罚冷……”
“啪！”
站在程湘水的角度，她是真心喜欢楚元烨。
真心为他着想。
冷永宁的确是她从誉王府书房密室中放出来的。
也是她告诉她，说楚元烨为了防止她逃走，已经杀了她那个流落在外多年的弟弟。
从而引出冷永宁心底的仇恨。
但程湘水可以发誓，她做这所有的一切，都仅仅只是出于嫉恨，想要推波助澜一把，想要让这两人彻底决裂罢了。
冷永宁这样的人，根本不适合她的烨。
虽然是东周公主，却未必适合做这西晋的后位。
继续留在他的身边，只会成为拖累！
既然楚元烨舍不下，她就来帮一把。
可再没想到，那个疯女人居然会这么极端。
当众刺杀新帝，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啊？
此前在程湘水的设计里，冷永宁无非也就是闹一闹，让楚元烨当众下不了台，伤点儿颜面。
现在伤的，却是人。
让她始料未及。
至少看到对方遇刺那一刻，她真的生出了恨不得以身代之的念头。
所以也就更加愤恨冷永宁的无情，恨不得自己动手去杀了对方！
然而楚元烨的一巴掌，像极了一盆冷水，浇的程湘水透心凉。
这是她初次被册封，以皇贵妃的身份，第一次跟他站在众人之前。
却被他当众掌掴，半点情面不讲，以后还要让她如何在后宫立足，如何做人？！
面对冷永宁时有多纵容宠溺，看向她时眼神便有多凶狠。
她才是最关心他的人啊！
霎时万般委屈涌上心头，便是清傲如程湘水，这一刻也扛不住了。
捂着侧脸没了言语，一双清冷的美目中沁满泪水，涨的通红。
动手打了人的楚元烨却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她。
终于止住了不想听的呱噪，目光又重新投在了冷永宁身上。
只是，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就不可能再随便掩饰。
尤其是目睹程湘水这个新册封的皇贵妃挨打，程知章首先站了出来。
一拱手，满面严肃地一番说辞，虽然内容跟程湘水那些大差不差，但言辞却更为犀利。
扣的帽子也更大。
帝王事，无小事。
何况是当众刺杀？
便是东周公主，冷永宁，也非处置不可！
可以藐视程湘水这个后妃，却不能藐视程知章这个左相。
楚元烨气的心口疼，冷冷地看着他，最终望向沐睿：“沐卿如何看？”
被点了名，沐睿殷勤上前，态度恭敬：“此事……确实非同小可，需得慎重处置。不如先请娘娘下去歇着，等祭祖回来，再行商议？”
沐睿不像程知章，没有用从龙之功，不敢作。
更知楚元烨的心思。
只是都这样了，再领着冷永宁一起去祖庙，显然不合适。
只能退而求其次。
显然这不是楚元烨想要的答案，态度明显不虞。
程知章闻言，当众下跪：“万万不可！
陛下，此事明朗，冷氏刺杀是既定的事实，众目睽睽之下抵赖不掉。既然如此，就该惩罚。
请陛下，处置！”
有了他带头，很快有人跟着一道下跪：“陛下三思。”
就连深得楚元烨信任的中年谋士也上了前：“陛下，大局……为重。”
楚元烨：“……”
握着冷永宁的手，不其然地松了几分。
原来即便是当了皇帝，也未必就能真正做到随心所欲。
楚元烨知道多的是人不服气他上位，所以也做了准备，看哪个不长眼，拉出来便是。
其中，便以八皇子楚元胤为首。
可是再没想到，今日这个人，会是永宁。
所以，最终让他拿来开刀立威的人，是他的发妻？
那样的事情，光是想想，心里头就憋得慌。
小时候年纪尚幼，保护不了自己母妃，眼睁睁看着她死。
如今成年，大权在握登上顶峰，又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人死？
“不行！”
想都不想，楚元烨就想要拒绝。
看出他心思的中年谋士抢先一步：“陛下，时辰快要过了。前往宗庙祭祖不易延缓，否则……不吉。”
楚元烨可以不在意吉不吉利，但别人未必不在意。
尤其是，太皇太后。
如今他刚刚称帝，还需要更多的势力帮忙稳定局势，不易开罪人太多。
中年谋士看似什么都没说，实则又什么都说了。
楚元烨笃定的心，逐渐开始瓦解。
又不甘心就这么放手，虚虚地握着。
反倒是冷永宁自己抗拒，一把挣脱嗤嗤地笑的讽刺：“装什么呢？楚元烨，你原来也可以这么虚伪啊……”
楚元烨：“……”
虚伪？
他吗。
原本就因为保不住人而慢性不敢，此刻又被一心想要护着的人背刺。
楚元烨一颗心，也有些凉。
低头望向依旧留在侧腰的匕首，冷笑恍然：“永宁，你就，这么恨我？”
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当年一眼钟情的时候，也是做梦都没想过，有朝一日两人竟能走到这样一步。
听到这话，冷永宁眼神晃了晃，有点失神。
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干脆点头：“对。恨。
恨不得，你去死。”
楚元烨：“……”
所以，他这么一再坚持，又是为了什么呢。
咧开一抹惨烈的笑，他的目光也逐渐冷了。
宠溺逐渐消失，属于帝王的冷硬跟威严，重新浮现。
出口的语气，却还是柔和的：“是吗？我竟不知道，这是你的心里话。”
这话一落，中年谋士最先反应过来。
招手示意：“来人，将刺杀陛下的凶手押下去，按照律法处置！”
刺杀帝王的罪名，律法不止是当诛，而是凌迟。
楚元烨当然懂。
嘴角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
冷永宁同样没动，任凭自己被羁押住，神情悲凉。
这是要选择牺牲她了。
似乎一早就猜到了，她淡定的很，甚至表情解脱。
反观目睹了所有的沐云歌心情就不同了，急的目眦欲裂。
无奈自己又挤不过去，着急四望，终于看见了还坐在轮椅上的楚元胤。
楚元胤同样不希望冷永宁就这么死了，两人眼神交汇，自然决定先救人再说。
可救人也得有实力才行，他们两个都是被楚元烨重点关注的对象，自身都难保，何况是别的。
稍微有点儿什么想法，那都是铤而走险。
就在沐云歌认真考虑要不要豁出去时，突然见着楚元胤的眼睛莫名亮了。
下一秒：
“处置东周公主，不该提前先跟我朝打声招呼吗？！”
中气十足的吼声，压住了喧嚣。
随着这道声音一出，沐云歌愣了几秒钟，也很快反应了过来。
这是东周使团到了吗？！
楚元胤的异常……
顺着对方视线看过去，她果然望见了玉瑾言那张熟悉的脸。
身边还站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太阳穴微微鼓起，一看便是高手，内力深不可测。
楚元烨自然也看到了。
望着玉瑾言时眼神莫名，再看她身边的男子，整张脸陡然阴沉。
而听到熟悉嗓音的冷永宁身躯晃了晃，看清来人时，眼泪簌簌往下掉：“宇文将军……”
没人料到，东周的人会突然出现。
城门口早就封锁了，为了防止不想见的人混进来，楚元烨一早便下令严防死守。
没人知道，玉瑾言跟这个宇文将军，是怎么进来的。
而且除了他俩之外，不远处还有几个人往这边奔。
形势逆转。
要是不知情也就算了，现在对方已经开口直接亮明身份，若是再起冲突，那便极其容易引来两国之争。
冷永宁，暂时处置不了了。
楚元烨脸色难看归难看，意识到这一点，倒也算松了口气。
反观一旁的程湘水，就完全不同了。
如果这样，那她所有的委屈，全都白受了！
只要冷永宁活着一日，以她东周公主的身份压在自己头上，哪还有自己的出头之日？
一时间恶从胆边生，程湘水冲着人群中一个方向，极快地比划了个手势。
程知章率先察觉到女儿的异常，再想阻止时，已经来不及。
就见突然之间，人群中飞出一支冷箭，直直朝着冷永宁的胸口而去。
一而再的躁动，众人都快麻木了。
察觉到不对，楚元烨脸色一变急急想去拉开冷永宁。
可惜慢了一步。
千钧一发之际，还是东周那位宇文将军凌空劈出一掌，拍的冷永宁踉跄后退，身形晃动，那支冷箭最终刺进了她的肩头。
眼见着自家公主中箭倒了下去，宇文将军豁然变脸：
“你们西晋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当街射杀我朝公主，我们东周需要一个交代！”
而这边人群中，沐云歌终于突破了看着她的那些人，也冲了出去。
第一时间蹲在冷永宁身边，替她查看伤口。
冷永宁没有昏迷，睁着一双雾蒙蒙的大眼睛怔怔地看着她，似乎还笑了一下。
沐云歌心跟着生疼，知道她心有牵挂，忙开口安慰：“永宁别担心，乔枫已经找到东周使团了。”
那位宇文将军，便是他带来的。
小追风机灵，加上人小灵活，别看是跟着楚元胤一道进宫，实际上刚才早就趁乱跑到了她身边。
将沐云歌被困在宫中这段时间，外头都发生了什么，跟她讲了。
虽然眼下没有见着乔枫的人，可既然莫言跟玉瑾言护送着他去找使团，如今这位东周将军出现，玉瑾言又在，两方人马必然是见上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