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府上空，已然被乌云遮蔽，整座奚府，好似被遗于世外一般。
虽然天色已晚，可完全陷入黑暗，却还是不一样的。
此刻，就连月光都无法洒落奚府。
唯有轰鸣的雷声，伴随着耀眼的电光，悉数加持于陆离的身躯之上，才能在这黑暗的世界之中，闪烁一些光彩。
这就是神只的伟力，祂们无需修行，也无需积蓄，因为祂们本身就是天地规则的具化。
雷神所过之处，天地雷霆自然汇聚，被雷公虚相统合，自陆离的身前，射杀向白娘娘。
这雷霆杀伐，不仅让白娘娘色变，就连祭坛之下的神将，也同样震怖不已。
陆离的请神之法，让这位真身居于天穹之上的神将都无法镇定。
他倒不是畏惧雷霆，身为四境神将，他的修为虽然逊色于这位五境的雷公。
可陆离借用的伟力，毕竟不算完整。
若是真身降临，神将未必轰不出这样的雷霆。
但问题是，在陆离身后显形的雷公虚相，看似与神将一般，是神只显化，托庇陆离。
可实质上，这雷公虚相，根本没有半分的自我意志在其中。
“他是在窃取神只的力量为己用！”
神将浑身颤抖。
“他的祭坛，根本不是在祭祀神只，而是在祭祀规则与‘道’本身。
当雷神真的降临，他便会将属于神的意志镇压于体内，将规则与‘道’的权柄与力量引为己用。
还有他所说的那些话，什么人贵万物，若有违悖，便是有违天理。
若是真让他将这份意志篆刻在了‘道’之本身上。
即便雷公意志脱离镇压，也会因为‘道’中有此言，而受到影响，自身的意志，朝着其所说的方向扭曲。”
这一刹那，神将眼中闪过了强烈的杀意。
神只的伟力，若是能被凡人窃为己有，那神只又何以能够高高在上？
就算是道祖，也只是镇压神只，而不是窃取，乃至取代神只！
更何况，陆离所言，篆刻于道，那日后人贵万物，是不是还要高于神只？
如果是道祖那般的人杰也就罢了，寻常的人族，也配与神只相提并论，甚至盖压一头？
但很快，神将的杀意又被祂强行按下。
以祂如今的修为，根本做不到镇杀陆离。
但这件事情，绝不能这样轻易过去。
“待到此番事了......”
神将目光闪动，看向了那道妖媚身影。
在祂心里，这四境的妖王落败，已然是注定了。
神只乃是‘道’的化身，执掌的是天地权柄，同境之中，谁能抗手？
更别说妖族本就同境偏弱，白娘娘的血脉，又相当平庸，至少在妖王这个层次，就是如此。
事实上，白娘娘也确实是真的被吓住了。
眼前的一幕，像极了千年之前，同样是雷霆护身，还多出了道法玄奇的奚真人，就是这样，立斩她于罗刹江旁。
彼时的奚真人，就只用了这一招，她便被劈成了两半。
“这小子，没有被奚真人的记忆惑心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够做到完美复刻奚真人的伟力？”
尘封千年的记忆被唤醒，白娘娘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已然跻身五境，成就妖主，就可以淡然看待这一切。
但她错了，当旧事重演，那股恐惧，依旧会再度浮现。
这恐惧，已然牢牢地印在了她的灵魂深处。
“不，这小子，毕竟不是奚真人。”
白娘娘咬紧牙关，挥手将卯奴鸦婆两人，挡在了身前。
似金乌玉兔这样的血脉，一世只能存续一脉，若是两立，便会互相影响。
而天穹之上那一轮大日与皓月之中的金乌与玉兔已然登神，受到更多影响的，自然会是卯奴鸦婆二人。
所以，卯奴鸦婆二人，即便苦苦修行，在这个时代，也只能臻至大妖三境，而且其血脉的伟力，发挥不出半分。
这已然算是幸运了，若不是天地相隔，在卯奴鸦婆出生的那一日，就被大日皓月炼死亦或者是镇压了。
但即便如此，未来的日月，就是未来的日月，哪怕一辈子无法登基，那也是太子。
当初白娘娘寻到卯奴鸦婆二人，费尽心思的培养，却也不是毫无所图。
她为的，就是将二人自己无法调用的血脉之力，引为己用。
金乌大日，至刚至阳，玉兔皓月，至柔至阴。
两相和合，即便两人低白娘娘一境，也会助力白娘娘，从血脉寻常的蛇妖，变成统御日月的贵血。
这是白娘娘的底牌，可以让她抗衡那白素贞加那须弥青龙的底牌。
这一底牌，白娘娘在现世之中从未动用过，就连那与她一体双魂的白素贞，都不知晓。
因为在了悟生死，双蛇分离衔尾之前，白娘娘自己都未曾彻底悟透日月之变，白素贞自然也就无从知晓。
可如今，白娘娘悍然动用，为的就是要打破自己千载之前的心结。
“啊！”
被白娘娘抓在手中的鸦婆与卯奴痛呼出声，炽热日光与清冷月光，在这乌云蔽月的奚府之中绽放。
两相和合，以白娘娘的法力为主，与那无尽银光对撞。
三种光芒，让整个奚府，都亮如白昼。
陆离身后的奚母与奚宣赞不由自主的闭上了双眼。
身为雷霆显化，神将自然不会怕银光耀目。
在祂的视线之中，无尽银光还在推进，只是稍稍慢了一些，可神将却皱起了眉头。
雷霆者，势不可挡。
一旦被阻缓，那便失了雷霆真意，势必会愈发力竭。
果不其然，白娘娘的身影虽然被推的不断退后，却终究没有被轰出奚府，停在了院墙之处。
“真人这是在放水吗？”
陆离身后的雷公将手中双锤放下，而祭坛之下的神将却是微微皱眉，缓声道：“真人的本命意志，便是脱胎于雷霆。
一旦加持于雷公虚相之上，势必威能暴涨。
说不定，便能够一击击杀这妖物。”
“那也只是说不定而已。”
银光消散，白娘娘面色煞白，却勾起一抹笑意。
她随手将卯奴与鸦婆扔在一旁，引得奚宣赞一阵心疼，反倒是卯奴面色木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白娘娘则盯紧陆离，嘿然一笑：“真人，我可真的，要谢谢你啊。”
祭台上的陆离一言不发，只是眼神微眯，白娘娘，这不是在与奚真人说话，而是在与他说话。
身为后世之人，梦回千年之前，替换奚真人的身份来行走此世，已然出乎了白娘娘的预料。
还想要完全获得奚真人的修为，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即便是三生石，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毕竟，臻至四境之后，每个人的意志，都独一无二，有着独属于自己的锋芒。
想要得到与他人完全一致的意志，除非这两人本就是一道本命真灵，转世重归。
甚至就连转世重归，都不一定会走上完全一致的道路。
所以，白娘娘没有落荒而逃，事实也果如她所料，陆离只能做到借助拂尘之力，摆下祭坛，将雷神之力锁于体内。
没有了奚真人自己的本命意志，即便是雷神之力，也无法将其一击必杀。
这就是拂尘道童所说的，奚真人六成战力。
至于奚真人的十成战力，到底能不能将白娘娘越过千载岁月，明悟统合日月之后依旧一击必杀。
就如白娘娘所说，不一定了。
毕竟，真正的奚真人再也不会出现，他已然死在了这个时代。
而白娘娘，要的就是这个不一定。
“至我苏醒，再未曾听闻过这别具一格的请神之法。”
白娘娘深吸一口气，放下了一桩心结，却也不免的有些遗憾。
“奚真人这样惊才绝艳，开辟新路的修士，在后世却籍籍无名。
甚至我去收集扬州州志，却也只提到过寥寥数笔，奚真人最终也没有踏足五境。
若不然，州志之中绝不会就那么寥寥数笔。
这请神之法，遭天妒神忌。”
一念至此，白娘娘突然有些犹豫。
本来请神之法，已然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
但因为三生石的原因，陆离居然替代了奚真人，得承了这请神之法。
若是让此人活着走出三生石，那这请神之法，可就要重现世间了。
“这请神之法重现，与我妖族何干。
他又不是奚真人，即便得承请神之法，也不会乱我道心。”
白娘娘眼神微眯：“更何况，只要我能够练就万妖金丹。
就算这小子的因果再重，我也不用顾忌。
若是怕日后他成长起来，在白蛇洞中，将他扼杀也就是了。”
一念及此，白娘娘拽起卯奴鸦婆，居然跳出了奚府。
“有真人在，这小子的命我是拿不下了。
可真人毕竟是出世之人，我就不信，真人能够时时刻刻护在这小子身旁。
终有一日，这小子会死在我的手中！”
言罢，白娘娘已然化作了一条细长无比的白蛇，冲向了远方。
一旁的神将眉头猛地一挑，啧然道：“好聪明的蛇妖，知晓回返十万大山，也是无用。
没有血脉渊源，妖主又隐退，十万大山便不是庇佑，而是自投罗网之地。
反倒是奔向罗刹江，收敛妖气，以冬眠而熄灭气血后潜入水中。
到时候，便是五境强者，也不可能将罗刹江翻过来。”
“她跑不了。”
陆离握紧拂尘，下了祭坛。
他不是奚真人，以请神之法，来请五境的雷神，落下四境的伟力，还是需要借助祭坛来辅助。
一旦离开祭坛，即便他手中有阵眼主祭的拂尘，也只能维持住一击之力。
但一击，就足够了。
罗刹江固然广大无边，但想要锁定一个遁逃的蛇妖，真的有那么难吗？
陆离踏步前冲，祭坛之上的电光助推他射向了那罗刹江畔。
细长白蛇，比陆离更快一步，落入那罗刹江底。
果如那神将所说，白蛇一旦沉入海底，就收敛了妖气，身上的气血，也在进入了冬眠状态之后，消失近无。
陆离看着眼前的罗刹江畔，却只是冷笑摇头。
“真以为，雷道只有杀伐之能？
岂不闻，春雷炸响，万物复苏！”
言罢，陆离挥动拂尘，被他锁在身躯之中的雷霆电光，被悉数化作了一道惊醒万物的雷霆。
雷霆还未落下，就已然炸响。
那沉入罗刹江中，陷入了沉眠的白蛇，居然被这声炸响，强行唤醒。
气血开始波动的刹那，那有别于罗刹江中凡兽的气机，就被陆离察觉。
陆离眼神一动，猛地将雷霆投掷而下！
湖水之中，那白娘娘看着眼前这道熟悉的雷霆，眼神闪动之间，将卯奴和鸦婆再度放在身前。
但这次，她却没有选择调用日月之力，而是任由这道春雷将三妖齐齐劈成两半。
一如陆离所说，雷霆正法，不杀恶妖。
即便卯奴与鸦婆拦在白娘娘的身前，但白娘娘，却依旧是被伤的最重的。
反倒是卯奴鸦婆，只是重伤垂死。
白娘娘的身子，却从中间断成了两截。
很快，三妖就缓缓浮出了水面。
陆离看着那被截成了两段的白蛇，眉头却皱了起来。
因为，他未曾踏破这一世轮回，劫运未曾演化奖励。
“这是怎么回事？”
陆离心中不解，此时那神将却带着奚宣赞而来。
“真人，你这侄儿，非要前来。”
神将缓声道：“在下无从阻拦，真人恕罪。”
陆离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而一旁的奚宣赞在看到卯奴浮起来之时，连忙上前，双眼含泪的拉住了陆离的手。
“叔叔，放过卯奴一条生路吧。
那白娘娘，不是已经死了吗？”
“死虽死，可这卯奴，虽不是首恶，却毕竟有罪。”
陆离眼神微眯，看来，最后还是要应到这位奚宣赞的身上，才能看出到底缺了什么。
故而，陆离轻声道：“宣赞你可有何建议？”
“罗刹江旁，有建水塔的习惯。”
奚宣赞连忙道：“铸造小塔，将极恶之人的尸骨压在塔下，以罗刹江为水牢，方可恕罪。”
“那就按你说的来做。”
陆离点了点头，示意奚宣赞自己行事。
奚宣赞上前，正要扶起卯奴，可白娘娘的两截蛇身，却拦住了他的前路。
奚宣赞叹了口气，居然将失去法力，缩小成正常体型的两截白蛇躯体拿在一块，微微摇头道：“虽然这白娘娘蛇蝎心肠，却毕竟是一个生灵。
即便要镇压在水塔之下，却还是将尸身收拢的好。”
收拢尸身？
陆离猛地转过头来，看向奚宣赞。
眼看奚宣赞就要将两截白蛇躯体怼在一块，陆离却是出声制止。
“想要收拢尸身，我却能做的更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