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是第几次轮回了。
短短几个字，可以说是振聋发聩。
虽然已经知晓了许仙乃是那位药师琉璃光王佛转世，知晓了这一世轮回之中。许仙才是最关键的那个人。
他不仅改变了白娘子的轨迹，还改变法海的轨迹，让原本只是入不了极西佛国核心，只是区区外道天神，八部天龙的大蟒神，成为了后来的极西佛国佛主。
甚至于，还以一己之力，阻止了可能会蔓延向整个九州的死亡之风。
可陆离万万没有想到，许仙居然会问出这句话来。
他如今分明没有觉醒奚宣赞的记忆，只是一个身处轮回中的人，却能够看穿自己身处轮回之中。
身处轮回，看破轮回，这是何等的悚然。
“不要误会。”
看出了陆离脸上遮掩不住的惊诧，许仙微微摇头，披头散发的他轻声笑道：“我毕竟还没有真正复还本尊，对本尊而言，祂立足于现在，却能够更易过去，看透未来，宙光长河，祂早已跳脱而出。
但我，是做不到这一点的，若不然，我也不会问出这个问题来，我自己就会有答案。”
“那你，为何会问出这个问题。”
陆离沉声道：“又或者，是什么让你发现了不对。”
“什么让我发现了不对啊，其实也挺简单的。”
许仙笑道：“因为我的记忆，苏醒的太早了。
你可能不懂佛门的道道，所谓应劫而来，必须身在劫中，历经种种劫难。
直到最后一着，勘破谜团，才算是历劫圆满，可复还本尊。
甚至于，直到身死之后，才会恢复记忆。
如果一开始就苏醒本尊记忆，那绝大部分的劫数，都算不上劫数了。
既然劫数只是弹指可破，又凭什么算得上历劫呢。
所以，即便是本尊再如何厉害，我也需要历经胎中之迷，这胎中之迷，不是轮回赋予，而是本尊亲设。
可我的记忆却在我降生之时就苏醒了，除非是灭世劫数，否则断不会如此。
但那位东方的府君，只是吹了一股死亡之风，想要收拢死亡之力，让这方世界也有冥府现世而已，说是灭世灾劫，真的算不上。
甚至从某种角度来说，冥府现世，还有助于天地轮转，只是对这方世界的九州而言，时机不对。
虽然我不喜欢那法海的说法，但在本尊的眼里，这确实算不上一场大劫难。
若不是同属东方，这件事情甚至都惊动不了本尊。
既然如此，我又怎么会没有胎中之迷困扰呢？
我想了很久这件事情，也没有想明白。
直到那天，我看到了娘子。”
说到白素贞，许仙的笑意愈发浓郁，似乎只是回想到那一日，就足以让他忘却一切忧愁一般。
“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是妖，是一个蛇妖，一个千年蛇妖。
法海说我只是说说而已，并非如此。
我虽然看透了娘子的身份，但我却没有点破她，而是任由一切顺其自然的发展。
因为最开始，我以为这是我的劫数之一，情劫乱人心，人劫更甚天劫。
所以我假装不知，想要试着以局外之人的心态，来度过这场情劫。
但相处的越久，我那份假意就少一分，真情则多一寸。
娘子的爱炽烈的好似横跨千载，就算是寒冰也要融化，何况是我。
我毕竟不是本尊，我的心，还是肉长的。
从那时候起，我就在想，如果渡不过情劫，我还没有智慧，一切会怎样发展。
同样是我，只多了一份记忆，假设起来也没有那么难。
到法海登门之时，我就开始预设了。”
许仙抬起头来，望着金山寺外高涨的潮水，轻声道：“我会更快的爱上她，可因为没有觉醒记忆，我会有些优柔寡断。
我应该会在法海找上门之后，虽然将其怒斥而走，但却留下了雄黄酒，而后受到惊吓。
但我会去试着慢慢接受，第一次惊吓，第二次未必，第三次就会习以为常。
这不是所谓的海誓山盟，而是我真的经过了设想之后的承诺。”
“会是这样的。”
陆离想起那金山寺的扫地老僧所说的话，认真道：“你会在知晓白素贞的真实身份之后，却依旧毫无保留的爱着她。
被法海掳来金山寺的你，会在白素贞被镇压之后，选择自愿剃度，只是为了能为她扫塔。
而且，最后那佛塔倒塌，白蛇脱困，应当也是因为你的谋划。”
“果然是这样。”
许仙听到此处，再度露出了笑容。
“想到此处，我就明白了，为何我会携带记忆，降生此世了。
这方世界，能够触及宙光轮回的东西不多，十万大山，妖主传承，三生神石，却就是其中一个。
娘子的体内有着另一道与之同源，却背道而驰的意识。
已然臻至四境的她，只要经历一场劫数，将体内的意识炼化，就有可能会踏足五境，届时，她资格去拿取那妖主传承，执掌那块三生石。
而当她触及三生石之时，就必然会朔流而上，重演姻缘。
她一定会做出这选择，就像我也一定会为她入金山一样。
三生石的根底很强，其回溯的宙光，会把我的位格与记忆复刻。
但它又没有那么强，毕竟也只是那位娲皇的一件小宝物而已。
所以，它却又无法欺骗本尊，让祂去为了已经完成过一次的劫数，而去遮掩自己的转世身记忆，塑造胎中之迷。
这也就造就了我会在降世之时，就觉醒宿世记忆。”
原来如此。
陆离终于明白了过来。药师琉璃光王佛的尊位，让三生石轮回虽然立起，可有着相同甚至更高位格的许仙，却成为了三生石世界之中最大的变数。
但陆离还是有些不解之处。
“许先生，你既然从一开始，就有着药师琉璃光王佛的记忆。
对你来说，想要改变既定的路线其实不难吧。
作为最大的变数，你只要想，完全可以让一切都朝着你想要的路线去发展。
为什么，你还是选择什么都不做呢？”
“三生石做不到真正的改变过往的。”
对陆离的疑惑，许仙只是微微摇头道：“最多，也只是能够做到一些映射罢了。
想要真正的改变过去，甚至影响现在的大势，需要那些佛陀尊位级别的大能默许，经过几多博弈，才能够更易。
既然改变不了，又何必徒费工夫？
而且，为什么要让一切都朝着我想要的路线去发展呢？
在知晓这一切都是娘子触碰三生石之后，才导致的结果之时，再看她那时不时闪过眷恋之色的眼眸，我就明白了。
她选择的不是成为妖主，而是选择了沉沦轮回，选择了我。
她选择了我，那我就应该去选择她。
她既然想要这么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下去，那我，就陪她一次又一次的演下去。
我只是想知道，如今是我陪娘子轮回的第几次而已。
但看小友你的样子，这应该只是第一次。
哈，这真的是一件好消息。”
金山寺外高涨的潮水就要落下，却被破碎的大红袈裟再度集合，迎风飞涨，悉数收入囊中。
白素贞毕竟是仓促而来，这一场水漫金山，雷声大，雨点小。
法海甚至都没有动用全力，就将灾劫消弭。
这对许仙来说，本应当是一个坏消息，因为这意味着他的娘子落败了。
但许仙却反倒笑的很开心，他悠然道：“因为是第一次，那就意味着，还有很多次轮回，我会与娘子长相厮守。
我不必去担心，会有哪一次轮回出了意外，我们的轮回情缘就这样彻底断掉。
虽然其实断掉，娘子她成为了真正的妖主，不会再有人有能力有资格镇压她，我也会为她高兴。
但情缘毕竟是两个人的事情，我到底还是有些自私的。”
说到此处，许仙不好意思的对着陆离笑笑。
“小友，你会不会觉得幻灭，所谓的药师琉璃光王佛转世身，所谓的天生佛主，佛陀转世，居然会是这幅模样。
我能看得出来，你传承的法门之中，也有佛门功法。
而大金刚神力无论是菩萨低眉慈悲六道，还是金刚怒目降服八魔，都不该是这样的。”
“我小时候听别人说过一句话。”
陆离摇了摇头，认真道：“那个人也许比不上您本尊的成就，他甚至只是一个，呃，戏子。
但他说的这句话，我却觉得很有禅意。
这戏子曾扮演过一位圣僧活佛，得了其中三味，被世人赞叹这位圣僧活佛再世。
后来也有人想要去演这位圣僧活佛。
可这个人之前却只演过笑角，生怕他人嘲笑，开演之前，他就去请教这位戏子，他到底有没有资格去演这圣僧活佛。
这戏子却只是大笑着和他说，小子，佛是无相的，放心去演吧。
佛是无相的，那也就是万相的，既然如此，为什么就不能是痴情于一人之相呢？”
“没想到，一个只是得了佛门传承的人，却比佛门所谓的四境大修，境界还要高深。”
许仙定定的看了陆离一眼，叹息道：“此界中人老说什么佛门不兴。
那法海到了这般境界，却都看不透这一点，佛门如何大兴？”
“我只是照本宣科，诉说别人智慧而已。
知易行难，不就是如此吗？”
陆离摇头道：“我唯一值得称道的地方，就是我知晓我做不到，所以别人做的到，我便明白，我不如他人。
你方才说你自私，我觉得不然。
按照原定的路线，你本应该是在懵懂之中，察觉到自己的血液可以治疗死亡，而后历经挣扎，才会选择济世救人。
而如今，你知晓了一切都不过只是一场轮回，一切还会重演。
你方才和我说，现世的基点很难更易，若是这风真的吹拂九州，那就是历史在被改变，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在现世之中，他们已经被救了，但你依旧会选择去救其实只是这次轮回重演的他们。
你不欠他们的，可你还是会去一次又一次的去解救他们。
这是自私的话，那什么，又叫无私呢？我之所以尊称你为先生，就是如此。
这是我做不到的，所以我尊敬你。
说起自私，或许我才是自私的。
许先生，我不想瞒你。”
陆离吐出一口气，认真说道：“我是为破坏你们情缘而来，我有必须要踏破这轮回的理由。
对不住了，许先生。”
“这有什么对不住的。”
许仙失笑摇头，轻声道：“我与你说这些，本来也不是为了感化你，只是你是我所见唯一的轮回外之人，想要认证我所猜想正确与否罢了。
好了，法海就要回来了，你也该与我说说，法海让你来是为了什么的吧。
如果是符合轮回之事，我会尽力配合你的。”
看着一脸坦然的许仙，陆离心中愈发挣扎，他催动【窥命之眼】，没有了护体琉璃光，他竟真的窥探到了许仙的命数。
看着许仙的命数，陆离的眼神不由地眯起。
再联想起方才许仙所说的那些话，陆离吐出一口气，缓声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双全之法。
只是许先生，你还需要告诉我一些佛陀的隐秘，我们需要商榷一番。”
虽然法海收拢的潮水，但是想要打败同为四境的白素贞，可没有那么简单。
当法海归来之时，已然过去了很长时间，再度见到许仙之时，他依旧是披头散发，闭目不言。
法海见状，却也没有说些什么，毕竟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想过，许仙会那么轻易就吐露什么重要消息。
最重要的是，白素贞他都还没镇压呢。
“师傅，白素贞逃了吗？”
见到法海两手空空，陆离却颇有些不识趣的开口问询。
“毕竟是一尊妖王，哪怕被我克制，想要镇压也没那么容易。”
法海摇了摇头，轻声道：“方才，那妖孽离去之时还放下狂言，要点化罗刹江虾兵蟹将，在斗法之时，攻伐金山寺，彻底毁掉我的基业。
你届时记得将许仙带到后山佛塔之处。
到底还是时日尚短，金山寺之中，根本没有第二个能够独当一面之人。
哎，妖王点化妖兵之能，着实是让人羡慕，若不是他们没有战阵之法，点化妖兵，结成大阵，就算是我，也要头疼。”
陆离点头应是，却忽的一愣。
法海的话，让他终于想明白了，金浆玉液，到底有什么地方，被他遗漏了！
原来，金浆玉液的真正作用，在于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