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焜此时蹲在掩体里，看着山脚下的白杆兵和张晓平团的白军，完全没有战士们见识到白杆兵凶悍后的那份惊奇，那份恐惧。他气定神闲，咬着根草儿玩。
“胡世安，你能不能把机枪架好？”
“那不是架着么?”
“枪是在架着呢，可你看，你娃把枪架在这块泥坡上，机枪一打，泥巴灰溅起来，你能睁开眼？眼都睁不开，你还能打谁？再说，你枪的射界中还有棵小树，你是神吗?能打准？”吴焜开始朝机枪手胡世安瞪眼睛了。
胡世安和另两个机枪手，因枪打得准，身躯又壮，才从二中队众多的“强兵”中脱颖而出，扛上了宝贵的机枪，他们见识过吴焜的本事，又知道这机枪是吴焜他们缴获的，原来还以为吴焜只会吹号，机枪是否玩得转？吴焜刚才的那两梭子，让他们从心里佩服。可吴焜不留情面的话，让他们这“强兵”下不来台，心里发着牢骚：“我们去搬石头来摆机枪。”
“蠢！”坐到吴焜身边的陈锐，直接打断胡世安的唧歪。吴焜此时却在全神贯注，认真地观察着山下。
“您说怎么办吗？”
陈锐见吴焜不理，头也不回，顺手捡了一把刀，“把穿了盔甲的白杆兵尸体抬两具来，压在土坡上，既能挡子弹，又能压灰尘，捡粗壮的抬。”
“啊？”机枪组三人吃了一惊，可看陈锐已经持刀跃下坡去砍小树了，无奈……
呼哧呼哧摆好。吴焜指着左边一突出处：“在那里再搞一个机枪阵地，要快，你这三个笨蛋，就蠢到不会找人帮忙吗？要快。”
三人顿时屁颠屁颠的跑了。
等三人回来，吴焜陈锐又跟他们说了视界划分、弹道分布，说得三人眼不断的眨，看样子是个懵圈。
金冶平来了，他安排了机枪阵地附近的两个班，跟机枪配合，填补机枪射击的空隙。
天即将亮了，吴焜端着胡世安打来的堆尖铜缸子饭，难得的细嚼慢咽。
蔡奎和金冶平在远处，也在吃饭。
“政委，王书记是不是对吴焜有误解，只当个号手，浪费了哇。”
“我曾经听李德彬说过，王书记那次来手枪营开会时，见过吴焜一面，印象不好。”
“哦？那次啊，那时手枪营的号兵，不是饿死了一个么？记得叫斗鸡眼，胡洪疆和徐允士同志，不是那次会后回的乡？”
“是啊。不让吴焜当手枪队长，还有其他原因，我们是新队伍，总有一些山头主义、宗派主义存在的，算了，时间还长，你看吴焜现在不是很好吗？”
“哦？”
……
“本来我准备调整他的职务，可你看，目前杨勃能力提升多快？手枪队的队员能力提升多快？再说，手枪队还有个和大队作战时的协调问题，吴焜干不了。你不用担心，从今天早晨吴焜那声号中，你看出来没有？吴焜会指挥不动手枪队吗？”
“也是，要是把吴焜分到二中队来，就好了。”
“他如果是手枪队长，怎会能帮你指挥机枪？”
晨曦初现，一片鱼肚白亮了东边山巅。
坐在山包上消食的吴焜，突然说了声“来了。”说完伏下身子不转眼。
敌人出了五百米的出发线，前一后三，四个白杆兵小旗的尖锥阵形很明显，阵形中夹杂着王家泰的团防枪兵，后面是成散兵线的三排张晓平步兵。没炮，一挺重机枪抬着在后面，仰射无角度，无用！
吴焜对胡世安说：“你不用等我招呼，你自己打。”
胡世安：“吴队长，真由着我打么？”
吴焜：“对，什么时候打，打哪里，都由着你。”
胡世安吐了口粗气，然后紧握机枪，枪托抵在了宽厚的肩膀上。
不再犹豫，哗啦一声拽动了枪机。既然有人担责，那就得趁早，接着就狠狠扣下了扳机。
捷克式猛地咆哮起来，猛烈地震颤着，将子弹们连续地推出枪口，呼啸着飞向山下的尖锥。
果不其愿，胡世安强壮臂膀有力气，飞出去的弹道散布性好，子弹基本都飞向了目标区域
噼噼啪啪四周不断响起啸叫，跳起碎土，蹦起石子，是机枪！白杆兵们被打得猛然惊慌一下，劈头盖脸的二十发子弹过后，周围安静下来，无人伤亡。
吴焜眯着眼睛，看着六百多米外仍在前进的白杆兵，再扭头瞅瞅面带疚意的胡世安，不吱声。
整整浪费了一个弹匣的宝贵子弹，二中队掩体里传来了骂声。附近隐蔽中的蔡奎和金冶平互相呆看对方，用脚趾头想想都能知道。这胡世安，因扛上了机枪，平时称王称霸，连班长、小队长之类的干部也不放在眼里，你看这干的好事，没伤到敌人不说，还暴露了机枪阵地。
白杆兵们被打得一头雾水不明所以，枪声来自前面的山头，这么老远就胡乱地放了一梭子，什么情况？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这是什么打法，阻击不是这么打的吧？就凭弹着点分散成这德行，张晓平团的军官们心中暗暗欢喜，这机枪手得多烂，突破有望！
指挥进攻的白杆兵旗主，机枪响后，还准备把队形散开，可见了效果，眼前不就是最好的机会么，所以队形也没拉开。
夹杂在白杆兵阵间的白杆枪兵，立即朝机枪处射击，明知道打不着，也要听个响，壮胆，要让你机枪莫猖狂。
张晓平团那挺抬着的重机枪，架在了一块大石上，摆好了架势，“哐哐哐哐”的叫了起来，子弹要么打在阻击阵地前，要么飞过了头顶，无妨。
二中队机枪阵地上，另两个机枪手也不是善茬，见胡世安这个效果，就要把他给拉开，自己来打。
胡世安继续赖趴在机枪后，推搡开两个欲“篡枪夺权”的副射手。连推带拽外加搡，保证、讲客观、外加求情，保住了地位，累得脸通红，然后重新装上个新弹夹，把空的扔给了副射手。
“给我装满”
副射击手鼻子哼哼，小声骂：“臭不要脸。”
胡世安不管这些，心里暗骂自己。妈的，练过无数遍，前几天行军时，机枪就没离过手，三人路上轮流玩，有了现在这个实弹射击的机会，让胡世安兴奋不已。他看了吴焜平静的脸色，静下心来，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机枪上了，这一沉着，让他几乎让他忘记了现在是真刀真枪的战场。吴焜的机枪打得那么好，一扫一大片，真真正正的人仰马翻，轻松中带着凶狠。现在轮到我了，就凭我胡世安的这把子力气，差不到哪去！
他摘了头上的帕子，塞进衣兜，然后伸出粗壮的胳膊，咔嚓，枪机拉动声，脆脆，把左肘夯在白杆兵尸体上，用左手托住枪托底部加强支撑，深呼一口气，然后左眼闭上了，右眼眯缝，缝中透出精光。。
一旁悠哉的吴焜瞧在眼里，心中暗赞，这家伙，姿势整的还象模象样，不过这次他能打成什么样？于是又回头，在一边探出头来看向下面。
一切准备就绪了，胡世安瞄在准星里的那只牛眼大的眼珠子，开始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凌厉，越来越沉着，透着坚定与执着，像野兽见到了猎物。
吴焜凑过头去，测看他的射击线，低声：“手指要缓缓扣，扳机要匀速而稳定地向后。”
胡世安按嘱轻轻扣动扳机，阻铁拉开，撞针立刻击中了底火，弹壳内的火药瞬间爆炸，猛地将弹头推离，送进狭窄的枪管，在弹头飞离枪口前，强烈的膨胀气压在枪管内被灌进了导气孔，然后向后推动了活塞，撞得枪机猛地后退，同时抛出了一枚弹壳，然后再被复进机反向送回来，让第二颗子弹进入了枪膛。
哒哒，哒哒，哒……
机枪狂猛地震颤着，反冲力一阵一阵连绵传来，通过厚重的枪托，狠狠地砸着胡世安那厚实的肩膀，一次又一次，推着他的身躯。
当弹夹内的最后一颗子弹被狠狠推出枪口时，胡世安气喘吁吁地望着枪管口冒着的袅袅余烟，同时伴随着旁边响起一声粗暴的怒吼：“胡世安，你个孬火药。”然后被风吹走。
又没有打着一个敌人，当第一枪响过后，胡世安机枪的准头就全偏走了样。
静伏在阵地上的二中队战士，彻底炸了锅，吼声、骂声、奚落声如浪。
金冶平从那边，身子半爬起来，向这边望，见吴焜摆摆手，虽不解，又伏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