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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好了赢来的赌注后二人并肩出了拳场,拐到一片无人的小巷里。

“云澜?真名是什么?”简清谙歪头问道。

“那你呢?小谙月?”少年摘下了那个面具,露出那张清贵的脸。他低头看向了刚刚助他一臂之力的小姑娘,柔声问道。

“咳,你竟能习武练真气诶?”简清谙将话绕了过去。是她唐突了。

“嗯,可以。”蓝舒阖还是寥寥几个字,他有点不知道说什么。这感觉真奇怪。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调息了一下身体。毕竟刚才打的那一场,实在是太耗费精力了。

“谙月”蓝舒阖率先开口。

“嗯?”

“你为何押我赢?”他问的很认真,他很想知道,毕竟没人相信他能赢。

“因为我想让你赢。”

蓝舒阖听着清谙用最淡然的语气说着这样狂妄的话,半晌不知道如何回应。他只好转移话题。

“嗯...雨荷斋新出的点心,要不要一起去吃?”

“嗯...好呀。”

少年的耳尖有一点点红,他觉得自己的脸好像有点热。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是第一次对陌生的人有了想亲近的念头。他觉得这个小姑娘很厉害,不仅仅是武艺,更是那扬言要上场帮他时的一身宝剑出鞘般的气势和在拳场上无比清晰的头脑。

清谙没有去过雨荷斋,但是看见过父君雨荷斋的腰牌,心存好奇。且,她对这个少君更是好奇。

她没有注意到他微微攥着衣角的拳头和微红的耳尖,更没有发觉在她答应一起去雨荷斋的时候,他突然松弛下来的肩。

蓝舒阖自幼娇养在蓝府,并没有自己选择朋友的权利。高官贵眷来往繁杂,无一不是应酬敷衍,浑圆那些漂亮的场面。如此恣意,倒是他初次体验,令他开怀不已。

正午阳光舒适,遣散了清晨的凉意,一片清爽和煦。

雨荷斋二层的小阁楼环境清雅,阁内用盆栽种着几株翠竹放置在角落做点缀。木色的家具似乎散发着些许的檀香,梁上挂的些许浅清色纱幔随着微风,飘扬的很是惬意悠哉。

“你为何这么小就习武?”蓝舒阖看着毫不在意形象,翻开衣袖查看伤势的谙月。不小心瞟到她露出来的白嫩的藕臂时,有不经意间又红了耳尖。父君教的男女有别,这小姑娘倒是半分不在意。

清谙歪头道:“那你呢,你是男子,为何习武?再说了,你几岁习武的?竟能修出真气?”

“我...六岁那年缠着长姐习武的。家里不让,我便偷偷学...身为男子也可以习武的,至少我能练出真气,这就说明,我还是有些天赋的。若有一日能练出些成就,我...我还想去江湖闯荡一番。”蓝舒阖有些忐忑,但他还是挺直了腰身说完了这些话。

盛安有体面的高官世家是绝不让男子习武的,更别说入什么江湖了。他听过父君母君的讽刺偏见多年,却已经固执己见甚至不惜偷学,可今日突然有些在意这个小姑娘对他的看法。他心里这一瞬间想了好多好多事情,可依旧尽力保持着那矜贵样子。

只见谙月抬头,一脸惊奇的看着他。

蓝舒阖心凉了些许,心道果然男子入江湖便是天下大不韪...如此年幼的少女也被偏见深种于心...

不料那少女笑的开怀,毫无芥蒂的朗声说:“我也想入江湖!”

“你说什么?”蓝舒阖心尖稍微颤了一下,抬头望向女孩的脸。

“我说,我也想入江湖啊,兴许有一日你我能在江湖结伴而行呢。”简清谙看出了云澜那些许忐忑,心里自然明白他的担忧,也清楚他会面对什么。云澜将面对的,亦是她将面对的。

“可你不觉得,男子入江湖不体统吗?”蓝舒阖有些试探的问道,他很小心,小心到用手紧紧攥着长袍的衣角藏在桌子下,等待着她的回答。

“男子为何不可入江湖?谁定的规矩又是谁束的体统?天大地大,怎就在体统上拘泥住了,没得束缚了自己”简清谙看起来不是很在意这个。然不知这话在蓝舒阖心里掀起了多大的波澜。

她继续道:“我刚刚看你拳法不错,你练的是什么啊?也是你长姐教你的吗?”

几句话点亮了蓝舒阖原本有几分黯淡的眼,眉眼间染上了一层欢喜,他答:“嗯!我长姐教的,名为晚风拳。我长姐说,若是练到第九重,我就可以习剑法了,如今才是第四重。”

“云澜小兄弟呀,你今年多大啊?”

“嗯?九...九岁啊....”

“九岁?你竟然才九岁...你如今竟能将拳法练到第四重已经是很天才了好吧?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啊?我母帝..咳母君说,常人习武一般一年练一重就算天赋极高了。”

“可是我还是想赶快练剑法。那你呢,你几岁习武?”

“我?我半年前习武哈哈哈”清谙得意的挑了挑眉,颇有几分恣意的挑衅到。

蓝舒阖听到这个答案,微微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清谙。

对面简清谙晃着小腿,看着蓝舒阖震惊的神色心里有几分膨胀的舒畅。每日在女帝和暗卫的打击下,简清谙很少受到夸奖,又因为孤身一人习武没同伴对比,所以从未受到追捧的眼光。

“半年前?你真气怎么这般醇厚?你练的什么拳法?练到第几重了?”少年一串发问,语速渐渐快了起来,方才冷公子的形象逐渐出现了裂痕。

“我练的碧山拳,前几日刚开始修第二重。若论真气?我真气还不足你一半呢。”简清谙想到真气,有些泄气。

蓝舒阖无语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遥想他长姐可是朝堂武将,也算是安国的一代天才般的豪杰。他可是长姐口中的天才少年!惊叹赞许一直就没有断过,怎么到这个谙月这里,他觉得自己竟如此普通?

年少心存傲气的蓝舒阖,初次到了严重打击。

“许是拳法的原因吧,我觉得我练第一重的时候挺轻松的,到了第二重,感觉实在是吃力了。”清谙谦虚道。

“我能看看你的拳法吗?”

“当然可以。”

蓝舒阖看着打拳的少女,自起势开始,眉眼中迸发出一阵英气,直直的击打在他心里,光彩照人。

‘当真是丽若春梅绽雪,神如秋慧披霜,两颊融融,霞映澄塘,双目晶晶,月射寒江。’

他从前看江湖话本,有几句话写的便是侠女之姿。可他一直想象不出来,现在那侠女的身姿与眉眼都渐渐清晰起来,与这个小小的姑娘融在一起。

清谙打完一套拳,回头看着似神游非神游,似认真不认真的蓝舒阖,心里有点不舒服。她费力打的拳,他却在一边神游?

“喂!云澜!回神!”清谙一记拳打向蓝舒阖。

蓝舒阖下意识抬手将拳头握在了手心,一个用力将清谙拉进了怀里。

两个小孩都愣了一下。

清谙扎在蓝舒阖怀里,骤然就懵了头脑。这么许多年,简清谙第一次心里如此失态,寻常在宫中哪里敢有人这般对她啊,都是恭恭敬敬,噤若寒蝉的谨慎样子。

蓝舒阖也愣住了,又觉得直接推开有些尴尬,又有些舍不得,而且一个小姑娘,应该还不知道什么男女大防的...烂规矩吧。

他轻轻把清谙抱了起来,放在了旁边的椅子上让她坐好,还揉了揉她的头发,用一种长辈的语气跟她说:“乖,你坐好,一会儿点心就好了。”

嗯,她的头发揉起来,手感真的很好。真的很想再多揉几下。

简清谙有些窘迫的坐好,心里很纠结的接受了少年的...关怀。

幸好,几个姿容清丽的女子端着精致的点心走了进来。

那盘中点心俨然是一方小小的莲池塘,内里绽放着一朵朵盛开的娇艳欲滴的嫩粉色荷花,由浅嫩白色过渡到深粉的花瓣上还挂着晶莹的蜜露,折射着些剔透的光。塘中衬有碧翠色的荷叶,映着清丽的荷花显得更加雅致娇嫩。莲池周围飘散着白色的烟雾,朦胧着一副小荷初盛的巧妙美景。

几个女子为两人斟上一杯清茶后,缓缓的踏着毫无声响的步子离开了房间。

蓝舒阖看向清谙道:“这莲塘之内,上有荷花酥,旁有莲叶糕,汤池为莲子清泔,底有藕糖为基。你尝尝,这是雨荷斋的招牌,我最喜欢的一道点心。”

清谙伸手摘了一朵荷花酥,小口尝了一下。入口清甜,酥而不腻,确实是极为上佳的手艺!细细品来,到与俞长歌做点心的手法有几分相似,只是多了许多小巧精致的细腻在其中。

“怎么样,可合你口味?”蓝舒阖盯着她,不放过一丝表情的变化。

“甚佳!”清谙咽下口中的一片荷香,吃惯了宫里的点心,雨荷斋于她只不过是噱头清奇罢了,虽然好吃但并不足以吸引住清谙全部的注意力。她微微侧头打量了云澜一下,问出了她突然发现的问题:“你现在与早晨与脂粉铺见到你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嗯...有吗?”他突然有些窘然的摸了摸鼻尖,摘过一颗荷叶糕放入口中来掩饰那点...有些神奇的羞涩感?

“哦,你这个冷冰冰的小少君居然是个慢热的性子?哈哈哈哈哈哈”清谙突然开怀的笑了起来,她还第一次见这么有趣的性子呢,实在是太...太可爱了些!

“我....你真是...”

“哈哈哈哈哈哈!你太可爱了吧!”

“你还是吃东西吧你...”蓝舒阖抄起一块莲花酥塞进了清谙嘴里。

“唔...”

很显然,吃东西并不能阻止清谙对他的调笑。

简清谙和蓝舒阖在雨荷斋的房间里面嬉笑打闹,美其名曰谈论拳法,江湖切磋。实则是追逐打闹,半点风度都不曾带在身上。堂堂皇室贵族,简清谙连鞋子都跑丢了半只,那一身藕裙平白多了些不和谐的褶皱。而多年冷着性子的蓝舒阖竟也打闹出了一身薄汗,揉乱了一袭水蓝色的锦缎。

在幼年时,三岁的年龄差可以算得上是翻天覆地。九岁的孩子通常不屑理会五六岁的孩子,毕竟他们总觉得自己已经算半个大人了。

可是蓝舒阖很愿意和简清谙一起玩,他觉得他们两个实在是投缘极了,且跟他年龄相仿的世家子弟里,甚少有与他合得来的。那些世家子弟矫揉造作的姿态难以言喻,小少君们各有各的骄傲蛮横。

蓝舒阖在谙月身上感受到了难以言说的默契感,相处的一举一动都很符合他幻想中的江湖。

简清谙也觉得神奇,这种感觉太奇怪了,云澜的有些念想都与她不谋而合。偶尔举动中不约而同的同步,是她两世为人都没有感受过的。且,云澜于她是第一个玩伴。

年少的两人并不知道,蓝舒阖与简清谙之间不仅仅是投缘,更是一种思想上的共鸣。由心底观念契合而产生的舒适感是经营不来的,这是从内心深处油然产生的情感,是人一生兴许只能得遇一次的珍贵。

“云澜你今日...嗯...”简清谙想邀请他一同去过生日,可是若将他带回清源堂,她这身份难免会暴露些许。

她不能将自己的秘密完整的暴露给云澜,因为她今日身着女装。一旦云澜也深陷其中,那便是害云澜身陷囹圄。

“怎么了?”蓝舒阖还停留在刚刚的打闹里依旧笑的灿烂。他仿若眼中满天星河,可又只装的下眼前的欢愉。

他笑的太璀璨了,对,就是璀璨。

简清谙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词去形容他,他的笑容打破了初见时的疏离和淡漠。冬雪消融,寒冰初释不及此笑分毫。她看着这个一身矜贵之气的公子,笑的毫无章法...这样坦诚的模样令她动容。

原不在身份不身份上。互不知真姓名又如何?管它高官厚禄、皇权巍峨,挚友一程,知彼此真性情便比虚名更厚重许多。

算来提前交代给父君,说瞒也就瞒过去了,想来不会暴露什么。

纠结的念想还未来得及追赶上简清谙的心绪,这话便已经脱口而出:“要不要来我家用饭?今日是我生辰。”

“今天你生辰?”蓝舒阖颇有几分洒脱的往嘴里丢了一颗藕塘。

“嗯...家里一起过,要来吗”简清谙问出口后便有些犹豫。

“可以吗,会不会太打扰贵府?”蓝舒阖咽下那一块藕塘,面色上有些期待。

“云澜小少君是我难得的朋友,怎么能算打扰呢。你只管来便是了。”

两人商量得当后,蓝舒阖心里想着,该带什么样的礼物给她呢?她会喜欢什么呢?心思百转的蓝三公子,依旧是没把话问出口。

正午刚过。

二人自雨荷斋门口告别,蓝舒阖揉了揉清谙的头发,浅浅的笑里带着一丝狡猾,像极了偷吃到鱼的小狐狸。

打闹几句后,他们各自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两人各自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呢,正如檀痕于简清谙,乐绒于蓝舒阖。

简清谙没有回头,她不知道云澜背对着她走了几步后,转身,一直盯着她,目送她到街道的尽头,直到她转入街角,再也看不到为止。

蓝舒阖低头轻轻的笑了一小下,就浅浅的一下,很甜,很暖。

他又摇了摇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向沉默少言的他,竟对她有几分不舍。

大概是江河百川易望,萍萍知己难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