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以山先回了趟棠梨殿，换了身宫女的衣裳后从角门出去。绕过假山石后面，很快见到了站在石桌边的梁尙翼。他穿着深棕色的铠甲，笔挺地站在一棵梨花树边，时至冬日，树已干枯；但在树的衬托下，梁尙翼看起来站的十分笔直。
梁以山看着他的背影，让她心中充满了安全感，她将头顶上戴着的斗篷连帽摘掉，喊道：“兄长。”
“今日怎么这幅打扮？”梁尙翼转身，注视着梁以山问道。
梁以山微微一笑，说道：“只是忽然觉得，还是小心些为好。”
“你我兄妹二人，有何顾忌。”梁尙翼不以为然地说道。
“陛下多疑，你是外戚又手握两处兵权，我们何必让他猜疑呢？如今我位份还不高，地位不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梁以山说着又有些伤心地低喃道：“要是有个孩子就好了。”
“你今日怎么了？情绪不高也就罢了，还这么着急地让秋弥来找我进宫。”梁尙翼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妹妹问道。
“今日去给陛下请安，那位韵娘子，现在是韵答应了，她有身孕了。”梁以山说道。
梁尙翼听她说完，便知道她为何心中愤懑。梁以山不是从前在王府中的侧妃，故而进宫时位份并不高。
梁家虽在京城中几代势大，梁以山这几年也一直宠眷不衰。大概因为一直没有孩子，位份并不算高。
梁尙翼明白，宫里的女人，虽子凭母贵，母却也能凭子贵。但他还是劝道：“我听说那个女子不过是个歌姬…有了孩子又如何。”
梁以山听罢并没有过多纠结这一点，她不再沉溺于刚才的怅然若失中，而是振作了精神，缕清思路问道：“除夕之夜你巡视含元殿，可有发现什么事？”
“别的没有，只是遇见方才人躲在外殿外想远远看一眼栾阳郡主和忠王。”梁尙翼回答道。
又是她？但她不是在殿中晕倒了吗？梁以山思考了片刻，问道：“当日在殿中，谢晚瑰被刁难，便转移枪口对准了方才人，想让她在众人面前表演。可没想到，方才人一站起来，便晕倒在地，怎么会出现在外殿？”
“我见陛下将她抱着挪入偏殿后，便一直在外守着。陛下离开后没过多久，她们主仆二人便从殿中出来。我便在后面悄悄跟着，后见她被禁军发现，又再次上前搭救。”梁尙翼说道。
梁以山陷入了沉思，她并不相信方之斐这种世家小姐，会做出装晕这样的无赖之举。但她晕倒后这么快就能起身，的确是有些奇怪。
梁尙翼见她在发呆，试探地对她说道：“这韵答应被刁难后，为何就选中方才人进行反击了呢？”
梁以山被梁尙翼这么一问，恍惚间惊了一下。的确，自己怎么没想到，这韵答应明明为何不偏不倚地找上了方之斐。
“或许她觉得方才人向来不得宠，软柿子好捏罢了。”梁以山说着自己的揣测。
不过这件事情究竟是何原因，并不是能够只靠推测的，还是要有事实才能够佐证。
梁以山见梁尙翼没有再说什么，两人之间一阵沉默后，她抬头看着兄长温柔地说道：“既然没有别的事，兄长今日就先回吧。”
梁尙翼点点头，准备转身离开。他在一瞬间想起梁以山刚才的忧伤模样，有些担忧地望向她说道：“山儿，孩子总会有的。虽然梁府族老们总是催问，但你万不要因此着急伤怀呀。”
梁以山没有说什么，她有些感动地“嗯。”了一声。然后抬起手左右摆了摆，像儿时每次与兄长告别时一样。
梁尙翼看着她熟悉的动作，适才安心地转过身去。一边离开这里，一边心中想着自己一定会护住这个从小在自己身后追逐的妹妹周全。
方之斐兰雁晃悠回了秋起苑，还没走进殿门，她便大声交换着：“青冥！快把我的汤包端来！”
青冥没瞧见，却见合欢从殿里跑着到了院子，气喘吁吁地说道：“主子，祁良人来了，在正殿等您呢。”
“我要吃…”方之斐真的快要饿坏了，她难过地望向兰雁和合欢，却只见她们二人正在看着自己偷笑。气的“哼”了一声，大步走向了正殿。
方之斐心想，我今天想吃个汤包就这么难吗？她委屈地摸摸肚子，做了个哭丧的脸，走进殿内。
祁良人听到她在外面的动静，赶紧起身请安，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不知妹妹一早请安还未用早膳，是我来的时间不对。”
“无妨…”方之斐赶紧问道：“姐姐有何事？”此时此刻，她不想听什么客套话，只希望祁心妠赶紧说完得了。
“我听宫里嚼舌头，说是谢晚瑰有喜了，可是真的？”祁心妠看出去她心机，便开门见山的问道。
方之斐明白她此行的目的，宫里的宦官和宫女经常会探讨主子们的事情。既然事情能传开来，必定已是八九不离十了。
祁心妠不是不信，她只是不想接受。她过来问方之斐，不过是想让方之斐来强迫她接受事实，让她彻底死心罢了。
她介意谢晚瑰，因为她已经有些明白。自己的突然失宠，跟谢晚瑰进宫脱不了干系，甚至自己没来由的得宠，似乎也是圣上初见谢晚瑰之后。
这一切事情发生到底是为何，她也能猜个大概。可她不能怪罪圣上，只能去怪谢晚瑰了。
方之斐也没有任何顾忌地说道：“是，皇后娘娘亲口向陛下禀告的，应该也是问过太医了。”
“同样是身份低微的歌舞姬，还是她命好些。”祁心妠怅然若失地低语道。
“姐姐病了这些日子，今日怎么肯起身了？”方之斐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任何问题，而是关心起了她的身体。
祁心妠笑笑，说道：“妹妹应该明白，我的病不过是心病罢了。”
“既知是心病，为何不自医呢？”方之斐实在是见不得她这幅苦大仇深地样子，心里更是想着自己那皮薄汤浓的汤包。
“我该如何自医，妹妹有何见解？”祁良人问道。
方之斐不想把话说得太直，并且也不愿意明明白白地提点她。毕竟眼前这个人是敌是友，她还不知道。
“你究竟怎样才能满足，你若能想清楚这个问题，便就能好了。”方之斐说罢，不再看她。
祁心妠看出来她不会再多说，便起身说道：“多谢妹妹，那妹妹赶紧用早膳吧。”
祁良人俯身向方之斐告退，随后带着婢女出了秋起苑。她知道了方之斐的意思，从前在康王府中，她不满足自己是一个婢女，所以苦练舞蹈。认为只要成为舞姬，不用每天做着粗重的活计，不用看着府内主子的脸色，一切就会变好。
然而当她在因缘际会之下成为圣上的嫔妃，却又因故被困在仙居院时，她看着一个个侍选娘子满怀期待地从那里离开时，她想着只要能够走出仙居院就好，她便不再像个幽居冷宫的孤魂野鬼。
当走出仙居院后…当这一切一步又一步地往前走着，她开始变得永不知满足。
她不能接受这一切突然的停滞，却忘了去想想，比起当初那个被父母变卖到王府无依无靠地小丫头，她早已是太初宫中，陛下的嫔妃了。她得过宠，也晋封成良人，她应该满足而不是一病不起。
祁心妠一边走着，一边想着这些事情，她感觉到心中那团愁云仿佛散去了一些。她的心中，没有以前那么堵了。她想起那个最初于水火中将她解救的方之斐，想起她从未得宠却一直轻松明快的样子，恍然发觉，她是那么通透敞亮地活着。
想起她说饿了，想吃汤包…祁心妠微笑着，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用过一次膳了。
祁心妠抬起头，微眯着双眼，看向这冬日里照射在自己身上的阳光，觉得身上暖阳阳的。她决定不再有那么多的心思，昂首向隐月阁走去。
“给良人请安，见过良人。”忽然，一个声音叫住了她。祁心妠闻声，向后转去，发现给自己请安的人正是梁婕妤身边的秋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