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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脂粉

趁着小翠去垂花门找许莹的时间,杨铭向刘必显问起了尤三娘命案的事情。

“刘先生,那个尤三娘的命案是怎么回事?”

刘必显略一沉吟,便知是小栀在内宅告了枕边状,此事与他毫无瓜葛,他也没必要替谁曲饰,便说道:“死者尤三娘是进城的难民,在城内并无亲眷族人,因与许娘子交好,是以知县赵大人允许府里以亲眷身份听审。”

“只是许娘子因尤三娘之死悲愤太过,辨凶太急,以刑讯逼认尤三娘之姘夫为凶手,未免欠妥……”

“先生的意思,凶手实另有其人?”杨铭问道。

“尤三娘的孩子曾目睹凶手行凶,即指凶手另有其人,并非是那姘夫。”刘必显说道。

“什么?”杨铭吃了一惊,这有人亲眼目睹行凶现场的案子居然还能办成错案,确实有点颠覆三观。

“那孩子才七八岁,心智未全,若说那姘夫积威之下,令其不敢直言,也非绝不可能之事……”刘必显沉吟着说道,“尤三娘已死,那孩子便成孤儿了,学生已与县衙那边说好,将那孩子收入孤儿营中,也算是功德一件。”

“如此甚好。”杨铭点头道,“修建学堂的事请先生督促一下施工进度,争取能元宵之后开学。”

这些俘人中的孤儿有几百名,大的不过十二三岁,小的只有七八岁,时下刘必显将他们安排住在大食堂里,杨铭说过待大食堂后面的房子建好了,便作为学堂让这些孤儿住进去读书识字,培养成材。

“恐怕不容易。”刘必显踟踌着说,“那些修建房子的工匠很多都要应征随军出战,学堂的施工进度难免会受影响……”

杨铭也一时无语,兵部的这纸出兵令将他的很多计划都打乱了。

“将军亦不必多虑,学生尽量两边料理周全……”刘必显安慰道。

“嗯,有劳先生了。尤三娘案子的事,也请先生去找一下县衙那边,或者发个公文过去,务必请县衙慎重审理,绝不能办成冤假错案。”

刘必显点点头,县衙既然允许许莹以死者亲眷名义听审,那么这案子就算是涉及驻军家属的案子,将军府给地方县衙发文协调办案是名正言顺的事情,而且这种发文是用游击将军的关防印,不必用许莹的风清月莹印,他操作起来也方便。

两人说着话,茶已用过了两盏,却仍不见许莹过来,刘必显看出了杨铭的焦急,便让小翠再次去催请。

不一会,小翠便过来回话了:

“将军、刘先生,许少奶奶到内宅给孩子喂奶了,少奶奶说喂完孩子再过来……”

小翠说着,清秀的脸上飞起一抹红晕。

“喂孩子?她不是已请了奶娘么?”杨铭不满地说。

刘必显笑着对杨铭说:“许娘子一个妇道人家,又带着孩子,行止多有不便,将军还是回府去问吧。”

杨铭知道许莹这是跟他杠上了,她既不肯过来,自己也不想就这么过去。

“不用,我就在这等。”杨铭语气强硬地说。

刘必显点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从怀里摸出了白瓷烟斗,杨铭一看到这玩意,烟瘾顿时上来了,立即就掏出香烟,递了一支给刘必显,自己嘴里也叼上一支。

“刘先生,抽这个。”他掏出ZIppo打火机,叮的一声打出火苗,给刘必显点上火。

“将军手里的这些物事实在是巧夺天工……”刘必显抽了一口烟,将那卷烟夹在指间掂量,又盯着杨铭手里的打火机说道。

“凑合……”杨铭吐着烟圈,将手中的ZIppo打火机往刘必显手里一递,“先生若是喜欢,便送与先生吧。”

“此物贵重,学生受之不敢。”刘必显接过ZIppo,模仿着杨铭的手法叮了两下,火苗便窜了出来,再将那盖子一按,火苗立时便关闭了,他拿着这个铜质的形似骨牌的玩意正反看着,目光里满是赞叹欣赏之色。这打火机用起来比那火镰可是方便多了,而且这打火机的铜质表面还隐刻着精美绝伦的花纹图案,本身就是一件极精致的艺术品。自然,刘必显不会知道那些花纹都是现代机器批量制造的,并非手工雕刻而成,若是纯用手工雕刻,恐怕这ZIppo打火机在现代也没多少人买得起了。

“没事,先生尽管收下,这玩意我还有……”杨铭是ZIppo爱好者,各种版本的ZIppo打火机收藏了十几个。

“而且,我打算仿制一批……”他不禁又唉叹起兵部的出兵命令了,“只是现在要带兵出战,没功夫弄这事,等我出征回来,便设法试制。”

这打火机的制作只要知道了原理,在这个时代是没有太大难度的,至多不过是比现代工业品在质量性能和使用手感上差一些罢了。

“不知这玩意可以卖到多少钱一个?”杨铭问刘必显。

“这个……”刘必显将那打火机在手里称了称,“几两银子总是要的,或许更多……”

明末清初,烟草传入中国,火镰更是成为重要的生活用具,不仅家居必备,还增加了随身携带、随时取用的需求。而一些世族贵胄、富商大贾为了彰显身份和富贵,用金银或白铜制作火镰的持把,上面雕饰各种吉祥图案,或者镶嵌玛瑙、红珊瑚、绿松石之类的宝石,使之炫目耀眼,甚至悬系火镰的绳带,也用金银打造连缀而成,极显奢华之气。在不同阶层的社会生活当中,火镰于实用性之外,还有着身份道具的作用,是以当时上好的火镰价格本就不菲,而这打火机较之同等材质的火镰更贵一些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有点贵……”杨铭皱皱眉头,不过随即便释然了,这打火机就当奢侈品卖好了,普及性的取火工具还是得靠火柴。他前日已经打印出了火柴的制作资料,待出征回来就组织试制和生产,争取以廉价和便利占领市场,赚取利润。

两人抽着烟天南海北地聊着,刘必显还不时处理一下公务,不知不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将军今晚就在大堂吃饭吧。”刘必显说,“还有那老何,一起吃个便饭……”

衙门大堂有小厨房,供应那些当值的书办、差仆们两顿饭,刘必显自己也经常是在大堂吃过饭了才回去。

说话间,外面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却是王安佩急冲冲地回来了,他一进屋便向两人报告道:“将军、刘先生……”,脸上表情复杂,欲言又止。

“情况怎么样?火药找到下落了吗?”杨铭问道。

“那些火药……”王安佩有些犹豫,顿了顿才说道,“胡家鞭炮作坊借去的六千斤火药并没有用来制作鞭炮,而是卖给了晋商……”

“这是怎么回事?”杨铭一下坐直了身子。这晋商是后金扶持的商业力量,他们从中原走私粮食、铁器、军火、军用物资卖给后金,乃至为后金探取经济军事情报,充当细作,这火药卖给晋商,就等于是卖给后金军了。

“学生和军营的谢队长带人一起去绿柳巷仔细查问过,他们是以制作鞭炮烟花的名义借取的火药,但实则是高价卖给晋商,上月廿八夜运出城去……”

王安佩看了看杨铭,继续说道:“学生为此提了五凤绸缎庄的王掌柜问过,这批火药是直接运到北京城下的鞑子军里了。”

说罢,他轻吁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坦然的表情。虽然此事与许莹有些瓜葛,但事关重大,王安佩仍是如实禀报,并未遮掩曲说。

“他妈的!”杨铭想起了廿九日那天皇太极大军在广渠门攻击北京城的情景,那天他在无人机的视频里看到,后金军炮火冲天,给北京城的守军造成了不小的压力和杀伤。

“刘先生,县衙那边的冤案尽快去办……”他起身向刘必显拱了拱手,“饭我就不在这吃了,你们留老何一起吃饭吧。”

说罢便急匆匆地出了科房,往后宅方向去了,留在科房内的刘必显和王安佩对视一眼,两人一时默然无语。

进了垂花门,从抄手游廊出来,院子里的一些房屋已经掌起了灯,许莹的西厢房里LEd洁白的灯光从窗棂透出来,在其他房间的油灯或蜡烛的昏黄灯光中,如众星捧月一般,彰显着她在这后宅里的地位。

推门进屋,杨铭没有理会如画的见礼,径直来到里间,却见灯光之下,许莹坐于梳妆桌边,怀里抱着孩子,半露酥胸正在喂奶,她手抚着孩子的背,身子微微摇晃,嘴里轻声吟唱呢喃,眉眼低垂,目光里慈爱无限。

此情此景,杨铭不禁想起初遇那夜,这小娘子抱着孩子被军士从俘人队里带进帐篷时的一幕,心中不禁一酸,一腔怒气顿时无法发作,便拖了凳子坐到许莹身旁,静静地看着她。

“将军这是来兴师问罪的么?”许莹抬起头,柔柔地一笑。

“许莹,那尤三娘的案子我要刘先生去县衙协调,请县衙那边务必仔细查办,万不可冤枉无辜。”杨铭低声说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不必太过悲伤,也不要太过心急,乱认凶手。只须待以时日,相信真凶必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许莹没有答话,脸上却露出几分哀婉之色,低下头又去看怀里的孩子。

“还有,那六千斤火药是怎么回事?”

“将军,那出借火药之事,原是奴家行事不周。”许莹低着头说,“那胡家大娘借火药只是去制鞭炮烟花,只须过完年了,他们就会还回来的。”

“奴家实未想到将军这么快就要领军出战,以致军队没有火药可用……,若将军因此作战失利,奴家实在是万死难辞其疚。”

说话间,一滴泪水从她脸上滚落下来,落到雪白的胸脯上,像一颗透明的珍珠在高耸的沟壑里滢滢沥下。

“唉,这倒不至于……”杨铭不禁心中一阵怜惜,“那些火药本来也起不到多大作用。”

“只是……,那些火药并不是去做什么鞭炮烟花,而是被卖给鞑子军了。上次北京城下的炮火,你还记得吗?”

许莹身子一震,抬起头眼睛睁得大大的,满脸的谅讶。

“将军,奴家……,奴家确实不知道……”她声音中带着颤抖,泪水从眼框漫涌而出。

“好了,许莹,以后注意就行了。”杨铭站起身来,弯腰吻着许莹的眼睛,泪水吻在嘴里一阵淡淡的苦涩味道。

“你早点休息吧。”他轻抚了一下许莹的头发,迈步离开。

“将军——”许莹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奴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杨铭回过头,却见许莹目光如水地看着自己,楚楚动人的脸上含着几分哀婉,几分依恋。

“我知道……”他冲许莹笑了笑,“许莹,我喜欢你,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

说罢杨铭便出了房间,迈下台阶走进游廊。

“奴婢恭送将军……”如画快步跟在后面,声音中带着几分喘息。

夜晚的寒风里吹过来细细的幽香,杨铭回过头,却见如画纤秀的身影站在门口透出的灯光之中,下巴尖尖的网红俏脸背着光,似是加了一层滤镜,越发显出几分朦胧迷离之美。

“如画……”他轻轻唤了一声,上前握住如画的手将她拉到游廊的黑暗里。

手心里的纤纤玉指柔柔凉凉的,杨铭将如画搂进怀里,顿时感觉到两团结实的突起贴着自己的胸口,那种尖挺的感觉直往他心里钻。

他双臂用力将如画搂得更紧了,低下头去亲吻她嫣红柔嫩的嘴唇,顿时感觉怀里的温软身子一阵颤抖,柔如花瓣的双唇张开了,丁香缠绕,齿间流香。

暗夜里的良久拥吻,如画的鼻尖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杨铭将那汗珠都吻净了,感觉咸咸的,甜甜的。

“如画,你回去服侍许莹吧,等我出征回来……”杨铭在如画耳边轻轻地说。今天他不能把如画带走,留下许莹一个人在这西厢房里黯然伤心。

“将军,如画永远等着您。”如画的声音带着喘息和颤栗。

目送如画的身影进了房间,门关上了,外面的光影更加暗淡了,杨铭顺着游廊往前走,他要绕经垂花门,去东厢房那边看看韵秋。

西裙房的窗棂里亮着昏黄的灯光,里面睡大通铺的女子们叽叽喳喳地说着话,杨铭从那里经过,忍不住朝窗户多看了几眼,却闻到隔窗飘来的一阵脂粉香气,他心中一荡,悄悄地凑近那窗户往里看。

因为天寒的缘故,窗棂上细密地新糊着窗纸,没有留下任何缝隙,杨铭心痒难熬,学着电视剧里的方法伸出舌尖舔那窗户纸,湿湿柔柔地舔了几下,果然舔开了一个洞。他凑近了往里看,视野里却只能看到部分的场景,只见屋内点着两支蜡烛,有些女子已经在通铺睡下了,有的女子还在烛光下缝制军衣,夜尚未深,睡下的女子跟那些没睡的女子间或发出几声轻笑和虐骂。

视野对面的一个女子穿着薄薄的衣衫偎坐在床上,长长的秀发披散,似乎是刚洗过尚未干透,那女子拿木梳一下一下地梳着,梳过的头发从肩上搭下来,搭在胸前薄衫下高耸的突起上,缕缕青丝随着她手上的梳头动作轻轻摇曵。

那女子似乎感觉到了窗户外面的异样,惊讶的目光朝杨铭的方向看过来,一双晶莹剔透的大眼睛在烛光的映照下闪着水亮,随即却脸上一红,低下头将搭在胸前的秀发在手指上一圈圈地缠绕着,一时竟娇柔无限。

杨铭感到自己的呼吸开始急骤起来,内心里一阵悸动,他有一种冲动要一把砸破这层窗户,扑进房里,将这女子深深地搂进怀里,搂进自己的身体里。

躺在旁边的女子似乎发现了这女子的表情变化,不明就里地叽叽喳喳跟这女子说着什么,这女子脸上露出娇嗔,将那挽着头发的手放开了,侧过身轻笑着打了旁边的女子几下,缠绕在手指上的头发失去了拉挽,一圈圈地散开了,在胸前形成曲卷的波浪线。

嘻闹过后,旁边的女子侧过身睡了,这女子又回头看向窗户这边,看了一会,似乎感觉窗外已无动静,目光里顿时一片失落和迷茫。

我还在这里!杨铭的额头蹭在窗棂上,心里大声呼唤。

忘不了江南古巷那把纸雨伞,

放不下千年等待的这份情缘。

今生你我相遇虽然太晚太晚,

早已把你深深刻在我的心间。

你是否听到了我的呼唤,

你是否也同样把我思念,

倾尽柔情守着三世诺言,

在梦里感受相思的温暖。

那女子显然是察觉到窗棂上的动静,猛地咬紧了嘴唇,终于,她悄悄地左右睨了一眼,掀开了被子,双手撑着床铺,拱着膝弯一下一下地从通铺往外挪了出来,下床趿了鞋子,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杨铭看到女子离自己的目光近了,薄薄的衣衫遮不住玲珑有致的身材,袅袅婷婷地从窗户边走过,肩后乌黑的长发消失在他追随的视野里。

他从窗户边离开,在游廊里望着房门的方向,只听吱呀一声,门开了,昏黄的光影里,薄衫长发的女子走了出来,将门带上,细细的碎步从台阶下来,站到游廊的黑暗里。

杨铭向着那女子走去,他知道女子能看到窗棂光晕里的他,但他却看不到女子的表情,只能隐约感觉到女子的身影在黑暗里微微颤抖。

人近了,杨铭一把将游廊里的女子横抱在怀里,轻盈得像一片羽毛。隔着薄薄的衣衫,他能感受到女子滚烫的体温,还有刚洗过的头发上散发出来的清香。

“你叫什么名字?”杨铭轻声地问女子。

“回将军的话,奴婢叫越音。”横抱在怀的女子抬起手臂勾住杨铭的肩,轻柔的声音里带着颤栗。

“到我的房间里去睡好吗?”

越音没有说话,只是将脸埋到杨铭的肩窝里,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