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赌局（6k）
“可惜了，这下全烧没了，倘若黎七阳没在昨夜楼里安插耳目眼线，提前得到提醒，咱们突击过来，应当还能缴获出不少物证的。”
财溢坊，黎府大门外长街上，晨光明媚，春阳灿烂。
不阿堂堂主云川风双手叉腰，望着前方火光滔天的院宅顶端，长叹一声，颇为遗憾地感慨道。
这时，数百斩魔卫和堂主们已经全数撤离了出来。
因为那处起火的大院屋宅是黎府账房，里面储存了大量纸册账本等东西，火势蔓延得极快。
而且其中应该还浇了不少火油以及其他毒物，已经达到了不可控的地步。
不过出来时，众斩魔卫和堂主们已经细心地合力，提前将那院落四周与其他院墙相连的地方全数轰塌拆除了，开辟出了一大段隔离带。
只待那处起火院落的大火燃烧完毕，院子里夹杂有毒物的浓烟散布干净，他等仍可进去继续搜查黎府其余院落。
但这些堂主们凭借自身多年来的侦案经验，已在心头轻易判断出，黎七阳之所以会单独焚毁账房，必然是因为他不愿被发掘的一切信息全藏在此处！
而此刻，这一切已然全都付之一炬。
加之其府上所有的仆从佣人，包括账房管家等，全死了个干净。
接下来已很难再能挖掘出其他什么信息来了。
“不过至少，柳堂主被害的凶手已经算是基本落实确定，陛下那里起码能有个交代了。赤胆银鞭也总算是能继续留在斩魔司中一年。”
白雾貌单手揉了揉仍有些不适的腹部，面色略显憔悴的接话道。
此刻不只是她在揉腹部，站在大街上张望着黎府火势的其余堂主和斩魔卫们，凡是去过黎七阳断头院落的人，都在无精打采地摁揉着肚子，仿佛一批误食了泻药的可怜人。
黎七阳死后喷出弥漫在空气里的那股子毒障异常强悍，猝不及防间，给这帮人嚯嚯得不轻。
好在大家都是已炼化出了血气的武者，出现异感的第一时间便纷纷撤出了那院落，尚能抗住，没有出人命。
“卑职倒是觉得，这火场稍后还需得细致地继续翻开废墟好好查一查，看看地下有没有密室之类的。”
“毕竟黎七阳做了二十年的玄京商会会长，暗地里又经营着血莲教这等异端组织，不太可能会把自己的秘密都储藏在地面之上那偌大的账房里。”
陆人杰在一侧开口接话，提议说道。
他声音说得并不小，而且语气说得也很郑重，仿佛是在暗示白雾貌，一定得按照他说的去查一查。
方才已经开过透视，窥探了黎七阳的命运，他自然知晓地下密室的存在，所以才提议得这样果断干脆。
但他这话说完，却引得一旁不少斩魔卫朝他投来了不太满意的抱怨眼神。
仿佛在嫌他多管闲事，瞎操心。
等会儿要去翻弄火场废墟的话，必然是他们这帮人动手干苦力挖废墟，堂主们只管低头瞅就是了。
而恰好此刻大家都难受得头晕脑胀，加上对那院落里黎七阳残尸留下的气味有着深深的忌惮，加之此刻火场里挥发出的浓烟之中也有不少毒气，谁也不想去冒死干活。
“呵，胡说八道，那他干嘛不逃命也要烧了那账房？这不是傻么？”
“对啊，他大可以在得到提醒消息时就逃掉的，但却还留在了府内账房之中，必然就是为了布置火场，清点他需要毁掉的重要物证。”
“对对对！这位火神堂的李兄弟说的没错！我也是这样想的！”
“……这个陆差吏果然是外地征调来的小吏，与咱们一众兄弟没感情，一点也不考虑咱们总衙兄弟们的感受。”
“就是，这人纯属站着说话不腰疼，那院落里散布的毒障如此厉害，堂主们都呕得直不起腰来，眼下四处都焚成一片废墟了，竟还要想法子来折磨咱们，冒险去翻火场……”
“火场要查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过几日待毒物散干净了再去最好。”
不远处，几个其他堂的斩魔卫半躬着身，捂着肚子蹲在角落里碎念起来，小声地互相议论着。
“迟则生变，晚点我与诸位兄弟一起去翻找吧。”陆人杰耳尖，听见声音后，回头果断朝着远处建议道。
“……”
街角喘气歇息的众人抬头，愣愣地看着那小光头，有些哑口无言。
其实他们更想早点下值，回家里躺直了休息。
方才呕吐过后，大家都感觉其实不只是身体难受，神魂上应该也受到了不小的创伤，此刻颓靡消沉得紧。
若只是身体上的乏力感，他们一众武夫倒是咬咬牙便忍下去了。
但这精神上的颓靡，却是最容易消磨他们意志的。
因为一般武夫强悍的仅是体魄，四品弑神境之下的，元神都不强悍，对于这类消磨神魂的毒障，有着天然的恐惧。
“可那毒障是伤神的，七曜宫的道修们元神强大，着急查的话，不如去请他们来协助搜查废墟吧……”角落有人弱弱地嘀咕建议了一句。
“吼吼，你们这些家伙，平时去昨夜楼和教坊司里玩一夜，不少人第二天出来时精神颓靡消沉得比现在厉害多了，我倒是从来没见你们怂过，过几日不是一样生龙活虎又钻去了？”
朱丝侯在一旁乐呵呵地大笑了出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数日前早已被毒莲道人喷过一次的缘故，神魂已先行被磨炼了一次，适应了这炼精化毒咒，变得坚韧顽强了几分。
他和张德帅方才冲进大院时，虽然也吸了一口那院落的气味，但身体上的反应倒是要小不少。
仅仅是头晕目眩干呕了片刻，并未像其余斩魔卫此刻那样反应剧烈地难受消沉。
其实那日在兰陵酒庄时，他二人与这些人眼下的症状也是相差不大的，所以面对血莲祭阵出现时，都没了敢上去插手阻止的勇气，最后还是靠着韩大儒用儒家言灵术赋予勇气，才重新振作精神冲了上去。
“只要没有第一时间被那浓毒喷中，应该是不致死的。
我数日前在侦办周遭孩童失踪案时，早已与老朱嗅到过一次这毒障。
虽然当时伤神，略微变得怯懦消颓了几分，但过一二日便就完全恢复了，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既然陆兄弟建议细查火场，定然没错。”
“大家若是不信张某的话，可以开上一盘，押银子赌上一笔，等会儿挖了火场废墟，自见分晓。”
张德帅在一旁开口，语气笃定地悠悠补充道。
虽然方才在昨夜楼，陆人杰并未开口为他二人说好话，带着他们去浮空花船，但这二人在短暂地发了牢骚后，依然还是坚定地选择，要和陆人杰站在同一战线，结成紧密联盟。
只因二人已经悄悄再次合计了一番，陆人杰已深得白堂主的重用信任，甚至还去见了百里司台，足见这小子的前途之光明。
既然他们无法将对方降服，笼络成麾下心腹小弟，那倒不如主动些，放低身段，不去端着什么斩魔卫上差的架子，直接选择做对方的心腹小弟得了。
用张德帅的话说便是，反正都是抱团，谁抱谁，都是一团。
只要能和陆兄弟紧紧抱成一团，他二人日后在斩魔司的地位必然能走得更高更远，人最重要的就是得学会审时度势。
“我压三百两，赌陆兄弟的推测百分百准确，有人敢下注么？”
说着时，张德帅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一叠银票。
这是他的全部身家。
为了在陆人杰面前彰显自己对他的信任，进一步拉拢与对方的关系，他决定梭哈一把。
当然，他这也并非鲁莽开盘下注，而是凭着自己从初见陆人杰那夜开始，对方的一切精准判断给他带来的信心在打底支撑。
“我也压二百五十两，赌陆兄弟的推测百分百准确。”
“你们一群怂包不会闻了一口那毒气就精神颓靡，胆怯得连下注都不敢了吧？！”
朱丝侯立马跟进，伸手当众从裤裆内衬裤里掏出了一大把银子，开口激将道。
这一幕看得面前的不少斩魔卫顿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朱丝侯在斩魔司总衙有个其他堂口不少人都听过的绰号，朱大卵。
大家都知道这浓眉大眼的家伙天赋异禀，裆里坠着一个沉甸甸的大家伙。
此刻见了，才知晓原来这家伙竟是装了银子在裤裆里充大爷。
有了这俩斩魔卫的出面背书，其余人瞬间对那毒障的忌惮也稍稍减弱了不少。
再一见五百余两银子的开盘赌注，这些原本还消沉颓靡，弯腰驼背无精打采蹲街角的斩魔卫瞬间便眼神一亮，纷纷化作了精神小伙，直立了起来。
对于某个案子或者是某个案件信息开盘下注，一直是斩魔司内的“优良传统”。
毕竟平时大家办案都忙，夜里散值后稍微有些闲暇时间，都全拿去进教坊司或者昨夜楼奖励身体了。
很少有时间可以进赌场去奖励精神。
于是大家在办案时对开盘下注赌上一赌就显得格外的有活力。
“我下三十两，赌什么也没有！”
“我也一样！”
一时间，一两百斩魔卫都参与到了这场赌注中。
但下注赌陆人杰猜测百分百准确的人，倒是没有几个。
一是大家对陆人杰最近的具体战绩并不如何清楚。
二是，只有站在朱丝侯和张德帅的对立面，才有机会赢走那五百余两银子。
贪婪、想以小博大，这是所有赌狗的天性。
远处，不阿堂的云川风堂主听见大家议论，立马主动走了过来。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空间锦囊，熟练地掏出纸笔，收走银两装入锦囊，然后记录下注人的名字，当起了督盘人。
这套流程他做得相当熟稔。
因为他修为高，又是一堂之主，并且为人秉正，大家都相信他能妥善监督好任何盘口的公正性，不至于被其他人从中做手脚诈走银子。
所以近些年来，总衙内的大盘口，一直是他在做督盘。
而云川风也很乐于干这活。
一是能和下属们拉拢距离关系，混成一团，积累声望，办案时这些家伙才会甘愿听他调度指挥。
这也是在柳惊雷遇害案爆发后，他第一时间便被百里司台任命做了主办堂主的原因之一。
另外，做督盘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因为最终揭晓后，无论谁是赢家，他都得从那帮人那儿抽取一成的劳苦费。
“周堂主，麻烦你回衙门去取些壮神丹和辟毒丹来，稍后大家一起进去搜查火场。”
白雾貌没有否决陆人杰的提议，她扭头朝一旁的一位堂主说道。
“好。”
那位堂主点头回答时，正在从袖兜里摸银子。
他匆匆跑去也下注了十两，赌火场废墟里啥也没有，接着便玉火迸发，离开了现场。
白雾貌望着那帮赌狗，手掌心微微一颤，感觉有些痒，不自觉地想去摸银子。
但看陆人杰正在旁边，她便忍耐了下去。
“白堂主不去下注么？”陆人杰扭头，看向白雾貌问道。
他对此并不惊讶，因为他在陌阳县缉魔吏衙门中时，那几十个差吏同僚们也是这样玩的。
尤其差首刚叔的瘾最大。
不过记忆里原主倒是对此并不感兴趣。
“呵，本堂主虽是武修差吏，但也仍是女儿身，岂是这等庸俗好赌之人？”
白雾貌一脸你小子看错我了的傲娇表情，义正言辞地说完，摸出酒瓶咕咚咕咚喝了两口。
陆人杰敏锐地感觉到，她很可能是在借着喝酒，掩饰自己说了这句话之后的慌乱。
怎么？
是怕我笑话你搞赌博？
还是单纯想用这句话来提醒我，你是个女儿身？想让我关注你？
“堂主！卑职擅作主张，已经和几个堂中的兄弟们按照你以往的习惯，凑钱给你下注了一百两银子，跟了老朱和老张二人的注码，赌这位陆兄弟的猜测百分百准确！咱们白虎堂的兄弟们，必须得互相撑起来不是！”
恰在这时，一个白虎堂的斩魔卫屁颠颠跑过来献殷勤地说道。
闻言，
明媚的春光下，刚刚喝了一大口酒水包在嘴里，将清秀的两颊撑得鼓起，显得有几分可爱姿色的白雾貌整个身形不禁震了一震。
仿若遭遇了一道晴天霹雳。
咔咔咔——
她一只拳头握紧，冒出了咔嚓脆响，两眼死死瞪着来献殷勤的下属。
陆人杰倒并未显得有什么意外，因为他方才已经察觉出来了其中端倪。
但他脸上仍然是不自觉地流露出了一抹笑意，一言不发，目光在白雾貌和这对危险尚未察觉的斩魔卫脸上跳动，等待看戏。
这社死打脸来得也太快了……
“噗！——滚！”
白雾貌怒眉一挑，胸膛一阵起伏，强行忍住了抡拳砸人的冲动。
因为在这瞬息间，她急剧跳动的心底有道来历不明娇滴滴的陌生女声在告诉她，千万不要当众打人，这登徒小吏看着在，此刻已经让他知道了自己好赌，再不能让他认为自己是个粗蛮不讲理的疯狂女人。
于是，她转而一口酒水喷出，将那献殷勤的下属喷得皱出了一脸的痛苦面具，同时发声爆喝道……
“……”
那无辜的斩魔卫摸着湿漉漉的脸，额头写满了问号，赶紧屁颠颠地离开了。
“你惹堂主动怒了？”远处有同僚过来询问。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猜她应该没动怒吧，堂主动怒一般都是要打人的，但她都没打我，真是奇怪。”
那人一脸茫然地回答。
“看什么看？”
白雾貌回头，耳根子发烫地朝一旁盯着她脸颊暗戳戳发笑的陆人杰凶狠质问。
“卑职只是突然才察觉，白堂主你原来还有如此可爱动人的一面，之前卑职被你破案时因过于专注投入而稍显得冷漠粗狂的桀骜气质所震慑，竟是忽视了这些。”
被母老虎喷的第一时间，陆人杰不假思索地开口胡诌起来。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眼下他已确信，这母老虎是吃他这一套的。
不过他说的可爱倒是实话，方才她刚傲娇地说完自己并不好赌，转头便被献殷勤的下属打脸，接着含着一口酒水愣住的刹那，整个过程看起来的确有几分蠢萌可爱。
“这还用你来说，完全多此一举……”
听得陆人杰如此吹嘘夸赞自己，白雾貌耳根子红得更深了几分。
她冷冷说完，便赶紧扭头，侧过脸去不自控地抿嘴偷笑了起来。
果然，看起来越是冷漠如冰的女人，越是不禁吹，稍微一吹，她那寒冰就开始融化，淌出水来……陆人杰心头暗暗咂舌吐槽。
“你们看，白堂主竟然在笑！”
“咦？奇了怪了！白堂主她……是不是刚才在火场里中了什么幻毒了？我在白虎堂干了四年，从未见她笑过一次！”
“我怎么察觉，好像是那陆差吏说了什么，逗得她在发笑？”
“不可能！绝不可能！白堂主什么脾性你们还不知道？谁能说话逗得她发笑？不逗得她揍你就算谢天谢地了！”
远处，刚刚投注完的一众白虎堂斩魔卫张望着，发现了这千古异象，悄然议论起来。
朱丝侯闻言，凑过来道，
“切，少见多怪，前几日在进城的路上陆兄弟就惹得白堂主笑过了，你们这才第一次看见吧？”
“什么？陆兄弟竟还有如此技能？”
“诶！我倒是有个主意！改日咱们凑钱请陆兄弟去昨夜楼玩一玩，顺便让他教一教咱们，是如何逗堂主发笑的，今后咱们就不必被她怒斥，甚至是当众扇耳光了！”
“呵呵，我劝你还是尽早打消这个念头，我早已经学过陆兄弟取悦堂主的话术了，她不仅没笑，反而还要打我，这活包含的技巧太多了，恐怕只有他一人能干，咱们是不行的，我已经看出来了，首先，你得有陆兄弟那样的一张脸。”张德帅插口发言，说到后边，他抬手指着脸，比划了一下。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你看我的脸，我看你的脸，顿时大失所望。
……
在等待熄火散毒的期间，财溢坊附近有巡逻的大批御城卒赶来，询问了一番后火场情况后又离开了。
这里是斩魔司衙门办案的现场，他们不敢插手。
坊内倒是有成百上千的吃瓜群众远远地围聚起来，将四周街口围堵得水泄不通，朝着这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热闹程度丝毫不亚于前些日子过元宵时的盛况。
一传十，十传百。
大家此刻已然从周遭大户人家的看门奴仆那里得知，原来是玄京商会会长黎七阳出事了。
黎府是这财溢坊内出了名的大户之一。
其执掌商会二十年赚得的财力雄厚非凡。
过去这些年来，周遭街坊可以说是亲眼看着黎府迅速起高楼。
虽然平日里碰面了都得亲切地招呼一声黎会长，尤其是经商的大户巨擘们，弯腰点头，笑得跟个孙子似的去取悦巴结贿赂那位黎爷爷。
当此刻眼看着那高楼突然坍塌，大家终于可以畅快地大笑了出来。
下午申时，火场算是熄灭得差不多了。
一众斩魔卫服了丹药后，在废墟中一通挖掘，果然在半个时辰内便成功找到了一处机关。
地下密室被成功发掘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