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狐闷闷喝完第三杯茶，尿意袭来。
菌时雨自然不放心他独自去厕所。
按他的话来说，楚狐说不定连厕所都不会上。如果孩子回家时，衣服湿漉漉、臭烘烘的，还失忆，他的家长一定觉得是小镇村苔原道的问题。而菌时雨身为道长，也有口难辨、难辞其咎。
而且——
“而且，雄精灵同道不是都喜欢手牵手结伴上厕所吗？你不是因为畏惧老师，才不敢和我一起走吧？”
楚狐只好任由菌时雨拉着自己，顺道介绍校园设施，以及关键的厕所位置、入厕要点，还有诸如此类的东西。
简直像是在教育猫娘——如何使用猫砂盆。不准随地，特别是在人前，大小便。要用纸擦干净，纸只准用一次。便后洗手，而不是舔干净。衣服要穿好不能掀起来，特别是那一块三角的布，要穿好、遮好，不准脱起来藏着，也不要跑步露出来了，更不能让别人看或触碰！就算是想晒太阳，也不能不穿衣服。不能乱舔自己的或别人的身体。不能乱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类似如此种种，极其繁琐、唠叨。
还好此时没有下课，同学，不，同道都在教室。
不然，菌时雨的话会让楚狐显得格外愚笨无能。无论哪个年级的同道，都会对他行注目礼，也许还会面带怜悯与嘲笑。
楚狐光是想想，就觉得社会性死亡，耳朵尖都臊红了。
“我想我还是会上厕所的。”楚狐忍不住说道。
“多听听也没坏处。”菌时雨不厌其烦，似乎重拾了教育婴孩的乐趣。“对了，你知道……”
“唉。”楚狐也不想伤了对方的一片好心，只好任由他说下去，但楚狐的心思飘到了别处。
菌时雨的手有好多老茧，指甲不长，没有涂指甲油。看来精灵也不能保证肌肤永远滑嫩。
……
尿尿的时候，楚狐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他没有肚脐。
精灵有胸，应该是哺乳动物。哺乳动物却没有胎盘？生蛋的鸭嘴兽？
楚狐转头，问道：“菌老师，精灵是怎么生出来的？”
菌时雨正在镜子前打理自己的长裙，让它平整得体。
这位历史老师面色微红，半恼道：“你是不是故意的？非要我说那些器官名字是吧？”
“哎呀，误会，准确的说，我想知道精灵的诞生方式。比如是自我复制、合体分裂、草木点化……”
“停下，什么乱七八糟的，少看点奇幻故事，都失忆了还记得这些。精灵当然是两性繁育而来。雄精灵和雌精灵，一起，就是，就是，你还是回去问你父母吧……就是……”
菌时雨支支吾吾的。
“好，我懂了，两性互相给出配子，配子结合成为胚胎。那这一过程是在体内还是体外？胚胎是什么模式，又保存在哪？是在雄精灵体内保存胎儿？还是一颗种子种进地里长出来？”
菌时雨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原来是问这个嘛。精灵都是从蛋里出来的，雌精灵大概会在数日内排出这么大的蛋。然后由雄精灵照料至孵化，大概要五六个月。最后，小精灵自己破壳而出，这一天也叫诞生日，简称生日。”
楚狐点头。他心中的困惑有了解释。
为什么雌精灵能占据主要社会地位，而裙子加到了雄精灵身上？
因为精灵是蛋生生物，而不是胎生。如同企鹅一般，雌性生蛋后外出捕食，雄性留下照料蛋。
“其实，精灵不是一开始就能在几日内生下蛋的。但残酷的社会竞争，淘汰了卵胎生，乃至生蛋数月之久的雌精灵。一代代进化后，大多雌精灵就能在数日，乃至一夜间生下蛋。”
“精灵也没有鸟类那样的泄殖腔哦，因为我们的进化，比起原始无知的生物，更具有意识。所以不要害怕将来另一半的，呃，就是，生蛋的地方，脏兮兮的。”
“对了，你知道怎么照料蛋吗？身为雄精灵千万要学会这一点，不然，不光是没精灵会娶，还可能害得宝宝夭折、夫妻心碎。”
“这一定要听好喔！首先，千万不能随便用水洗。有个经典例子，洗干净蛋，每天用毛巾擦拭灰尘，满心欢喜地孵了几个月，却发现蛋渐渐发臭生虫了。唉，那该多伤心啊。第二，能用孵化器最好，但若是嫁给穷苦精灵，也要记得体谅妻子，不要逼她起早摸黑卖命赚钱，就为了买孵化器。可以用朴素的孵蛋法哦，这可是自古传下来的宝贵经验，只需……”
楚狐受够了，上个厕所也不得安宁，得赶紧摆脱这个慈爱而唠叨的精灵。
他小手抖了抖，迅速跑来洗手。
洗手台有镜子，楚狐总算看见了自己的模样。
身高，与菌时雨老师相近。
脸蛋白嫩平滑，下巴不尖不圆。大眼睛如水晶澄澈透明，像是没有城府的孩子，又像是深不见底的大海。
虽然楚狐面无表情，镜子里的他眉眼间似乎带着讥笑，仿佛总是在俯视他人，细看又不真切。
楚狐与自己对视，越看越火大。
——也许，原本世界的自己就极其狂妄。即使来到精灵世界并失忆后，狂妄也一分不减。
没有刘海，所有的头发都绑成了一根简单而高挑的马尾，从脑后垂落，长度堪堪垂肩。
从头发走向可以看出，没有梳子梳过，而是直接用手拢好的，应该是今天自己赖床导致出门晚，来不及梳头发。即使没有梳理，头发也很顺滑秀亮。
当然，楚狐也想过一种可能，自家是不是穷得买不起梳子？但工业时代的居民，应该不至于吧。
朴素的黑色弹性发绳与马尾融为一体，几乎不可见。除了这条发绳，再无任何装饰。
由于裙子没有往上提，上身显得稍长。白衬衫穿得略显随意，不太平整地装进裙子里，起了些许皱褶，但楚狐无所谓，就这样吧。
他对着镜子跳了两步，让衣服自然垂落。这就算是整理好衣服了。
由于炎热，袖口已经层层叠叠、整整齐齐地挽起。衬衣领口处的一颗纽扣已经解开，楚狐本想解开胸前的第二、三颗扣子，反正里面还穿着一件短款紧身运动背心。
但他被菌时雨以严厉眼神制止。
总的来说，楚狐觉得自己的新躯壳很正常，而长相嘛……普普通通。
“啊，刚刚是不是响过回家的铃声了？菌道长再见，我得走了。”
菌时雨皱了皱鼻子：“叫老师就好。不用我送你回家吗，我——”
“再见，菌老师。”楚狐扭头跑出厕所。
“不准跑步，注意裙子！”菌时雨的声音在背后回荡：“这才刚刚跟你说过！回家小心。还有带上字典……”
“知道。”楚狐双手一前一后地压住裙摆，头也不回，跑得更快了。
放学总是令精灵愉快。
走廊里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同道，大多精灵都回家了。
太阳就快落山，天色依旧明朗。白天残留的热气还未散去，清凉的晚风已经有所动作，吹动精灵们的头发。
楚狐脖子上的汗挥发后，留下黏糊糊的汗渍。发梢拂过脖子，还有发丝粘连的感觉，又痒又难受。
——要不要找个机会剪成短发？好主意。
——裙子也太麻烦了，如果把校服换成裤子，自己该去哪领呢？明天问问菌老师吧。
楚狐这时发现，裙子也有些许好处，至少夏天很凉快，裙摆还能当扇子扇风呢，菌时雨老师的长裙也许没那么凉快……但长裙的裙摆是超大的扇子，菌时雨老师只需要轻轻挥动，就能扇起一等一的大风。这么算起来，菌老师也许穿长裙，会比自己更凉快。
不知菌时雨得知楚狐的想法后，会不会被气出血来。
三年级班很快到了，里面精灵稀少。一个班级约三十位同道，此刻还留了七位。其中，三位在忙碌地做卫生，其他四位拖拖拉拉，不知为何迟迟不肯离去。
“你回来啦。”一位瘦瘦小小的雌精灵，殷勤而熟络地迎了上来，对楚狐伸出了手。
楚狐和菌老师差不多高，高这位同道，大概半个头。
——熟人，不，熟精灵？青梅竹马？邻居？
楚狐打量了一番。
她不止矮，还称得上娇小。
胸前略显贫瘠，露出的手臂也细细，不像雌精灵，更像是雄精灵。校裤显得略长，也许是她报校服尺寸时，往大报了一点。显然，她长得没有自己期望的高。
略旧的白衬衣上有好几处洗不掉的圆珠笔痕迹、几团食物油渍。领口、臂膀处被汗渍反复浸透，已经留下了显眼的黄色痕迹。
——穿着朴素，可能营养摄入也不够。初步判定家境一般，或是不在意边幅。感觉很亲切，自己也想不修边幅。
她的衣服下摆收在宽大的校裤里。
看见这个，楚狐脑中就响起了菌老师的话，诸如穿裙子坐腿要并拢之类的。烦。
——老气，僵硬，死板……哦，不该这么说她的，也许这是她为了求偶而故作庄重。嗯，我该善良地换一些形容词，比如严肃、认真、成熟……
“噗。”楚狐想压住笑，却没忍住。
继续观察。
过长的校裤，导致裤脚垂地，脚后跟那一处被踩得破破烂烂，裤腿上还沾着些许泥泞，鞋子也满是污痕。没发现工厂、木厂的灰屑。那些污痕，更像是雨后奔跑留下的污水、泥水。
她的皮肤被晒得略黄，与楚狐一比更是明显。手指甲咬的很短，但指甲缝里还是有有黑色的污痕。手指甲边缘起皮。手臂上有少许磕磕碰碰留下的微小疤痕。
短头发乱糟糟的，用布条扎成一根短短的朝天辫，很有活力。
很明显，是个贪玩、不爱干净的孩子。此刻她正在压抑本性，手足无措地想展现绅士风度。
托精灵的福，她看起来还成，甚至淳朴得可爱。如果以人类的审美来评价，她应该算是充满活力、发育迟缓的俏皮少女。
“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