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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千山鸟无踪,云深雾隐朦

我坐着一顶四抬的油轿向着青山寺走去。

这是考完书寓后正经第一次出门。我一身素雅的月白窄领薄棉锦袍,轻点妆容,头发简单绾了合欢髻。虽然披着风毛斗篷,但寒气还是一阵阵地从轿帘下钻进来,还好捅在风毛袖笼里的手上攥着手炉,轿座下放着炭铜壶,还算暖和。

今天是遂京今年第一场初雪,因比往年冷些,雪花竟难得结住没有化成冻雨。远处屋顶、树枝上积了些薄雪,虽不能说银装素裹,但也别有一番冬韵。

裴言外出有一月余,于三天前回到了遂京,回来后也没再一起约馄饨,而是天天在风亭或水仪同我商议薛家的事。毕竟霜降以来的天气已然能把人冻成狗,馄饨摊大`爷早早也给自己放了冬假。裴言此去建州是见了李家三少爷他外公,老人家一早得了信已备下了粮草,目前三万多新兵蛋子也都操练的齐齐整整,就待遂京这边的消息。

在这三天,我得了我青溪河生第一个二五仔任务——接触薛定风的小儿子,薛钦。

薛定风与祁凤飞共育三子,大儿子薛磻已官拜中书舍人。这薛磻才不到三十岁,就已混上了部级干部编制,也是真的牛批。佘国的官制沿用古法,设三公六省九寺十四府。外加东宫两坊,还有京城各个率府共十个。三公为大司马、大司徒、大司空。简单说就是军、政、工三方面的国级干部,六省就相当于各部级,九寺厅级,十四府局级,皆为文官职,十率府为职能各有不同的京卫军部门,以上皆为京官配置。前几朝,东宫两坊是热门单位,本朝东宫主位虚悬十载,两坊除了两个苦哈哈的正职留守多年,其他下设职位,人基本上都跑光了。因为正经老板都没了,除了正职有官饷,其他职位一概生活自理。

薛定风的二儿子薛轼挂一个太府寺的闲职,常年帮薛家经营方方面面生意,据说能力比王思聪强多了,不仅不败家,还有印钞机的能力,东南西北中,钱`庄生意红溜溜。

三儿子薛钦,也就是今天的目标,未及弱冠之年,读书做生意都不拿手,只遗传了祁凤飞的脾性,喜欢舞枪弄棒。因为年幼社会经验不足还是个直脑肠,所以成为被下手的对象。明日是祁凤飞的生辰,薛钦自十五岁以来,每年今日都会来青山寺为他娘上香祈福。

油轿行至青山寺脚下,轿夫停轿,绢儿扶我下来。她小`脸冻地红扑扑的,我刚想把手里的暖炉塞给她,她拿出帕子开始揩汗。也是,这一行四里多地,她一路暴走,肯定是出了不少汗。

近前有一家店子,我们一行六人走进店里。一个小二正趴在柜台上打盹,听见有人推门进来,便一骨碌站起来招呼开来。

“里面请里面请,一共六位?”

我点点头。

四个轿夫们自坐了下首一桌,我和绢儿挑了一个桌子落座。小二拿着抹布掸了掸桌上的薄灰,从一旁风炉上拎来滚烫的茶水为我们添好茶,满脸带笑的说:”今天冷得紧,各位是来青山寺办事还是上香?”

绢儿一听这话眼珠子转了两圈,怼了一句:”怎地,来这青山寺听风观雪也要被盘问吗?”

小二听了也不生气,依旧满脸笑意:”是小的唐突了,你家小姐月华出尘气韵不凡,我一时忘形,请姐姐勿要见怪。”

“这般天气你们依旧守着店子,也是辛苦。”我淡淡地说。

“为了生计自是要格外卖力些。这几年每年冬日头上都要来一位出手阔绰的客人,我便年年在这守着。”

这客人大抵就是薛钦无疑了。

我假做惊讶:”这般入冬的天气,蛇鼠都不愿出窝的,不知是什么人,竟有如此雅兴,年年来上香观景。”

“小的也不知这位贵客是何来头,人自然是华丽气派,年岁也不大,只约莫二十,虽是不知哪家贵公子,但他每年今日都要一阶一拜,虔诚祝祷,拜满三千石阶然后在青山寺沐浴更衣上香祈福。”

我一怔,我对这薛钦虽不了解,但是在对待母亲这件事情上可以看出来他是十分孝顺了。祁凤飞从五六年前开始得了肺疾始终不见大好,大概从那时起薛钦每年开始养成的这个习惯。

“他大约什么时辰来,毕竟男女有别,我们知道也好免得冲撞了这位公子。”

“时辰一般做不得准,但最迟也就巳时一定会到。再晚就不好下山了。”

我看看屋外,细雪纷纷天色晦暗,算了算时间应该还不到辰时,便着绢儿安排好轿夫的吃食,自己上楼在客房休憩片刻。

这店子虽老旧,但客房还算干净雅致,我和绢儿用了饭,稍事梳洗后便下楼。我看了一眼更漏,辰时过半,就同绢儿向青山寺的石阶方向走去。

站在石阶前抬眼看去,两人宽的石阶步道沿山而上,一眼望不到头。青山寺的步阶有三千阶,象征三界众生皆可缘阶求法得大自在。我拢了拢水红色的风毛斗篷,站上第一阶,而后款款下拜。

一路一阶一拜,天地静籁,唯有细雪簌簌落下。一开始那种神经紧张等待目标的状态渐渐卸下,前世的记忆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考上大学的那年暑假,我成了家属院里别人家的孩子。我母亲着实为我骄傲了一段日子,连原本她和父亲紧张的关系也因为我的高考落定而有所缓解,她终于允许我和父亲见面了。这三年,虽然和父亲一面都没有见,但是我们依然私下里在手机上聊的很多,那时他是我精神上的灯塔,有烦恼和不开心的时候我时常会向他诉说。他也努力的在做好我父亲的角色,七分宠溺三分教导。我对我们的见面充满了期待,甚至想好了说服他监护我的说辞。

直到见面那天,他将一个七岁大小的男孩带到我面前,我才知道,十年前,他就已背叛了我母亲,八年前也背叛了我。这时,我也终于理解了母亲状若疯癫的歇斯底里和深夜无人时在卫生间呜咽的哭泣。

那天原本是我们父女三年之后美好的重逢,结果却变成了那个七岁男孩和他年轻漂亮妈妈`的一场华丽的恩爱秀。那一刻,我的父亲在我心里死了,死于我十岁最后一次被他罚在书房后,他抱着我读百年孤独的那一刻。那之后他再也没罚过我,对我温和而克制。在看清一切之后,他在家里所有一切的行为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包括他对我的和颜悦色,还有他在我十五岁时决绝的扳`开我紧握他的手的出走。和颜悦色大抵是想要在舆论上得到一些亲情的支持,决绝的出走是因为他五年前早已计划好了属于他的全新的美好生活。

这时,我才明白了我妈是用了多大力气才留给我们父女情分最后一份体面。她看似暴躁多话便宜占尽,其实是承受最多、受伤最多的那一个。这种伤害不仅来自我父亲,也来自我。那天之后,我的叛逆期就草草结束了,我小心翼翼地扮演好别人家的孩子,呵护着母亲脆弱的心灵,直到遇见了世明。

世明家是三线城市普通家庭,父母都是工人,但是老两口五十多岁,感情甚笃,平日里会互相写情诗唱情歌,在生日的时候还会肉麻的表白。在这种爱的淫浸下长大的世明仿佛是为我量身定制的爱人一般,不停地治愈着我年少时的伤痛,成为我身后可以紧紧依靠的大山。在度过了恋爱的艰难期后,我们变得十分亲密,他常说,我们老了大概会比他爸妈还要腻歪。母亲欣慰我越来越好,脾气也改了很多,她似乎活得明白通透了许多,作的越来越有分寸,还遇到了一个非常喜欢她的老头,我和她虽不怎么亲密但彼此关心,一派岁月静好。

想想这一年的胆战心惊,再想到这世上和我最亲密的人之间无法逾越的距离,我不由得红了眼眶。

一拜,愿母亲青松不老,幸福安康,二拜愿世明`心境自在,喜乐安详,三拜,愿……自己和身不由己陷于青溪河的姐妹得享自`由,心偿所愿。

忽然身后有人踩雪的声响越来越近,我依旧不言语,只虔诚的一阶一拜,这身后的跟随声响了一路。待拜至青山寺门口,我身上已出了薄汗。我向寺门走去,不想一个细石子绊了一下,脚底一滑正要仰倒在地,身后的薛钦果然出手了,他稳稳地扶住了我的肩头。

我没有做小女儿态,而是在稳住平衡后落落大方向他行了谢礼。

我行完礼,抬眼看他,眼前是一个意气风发的俊朗少年,一张圆脸盘刚刚脱了稚气,俊眉修目,鼻若悬胆,有着健康的小麦肤色。他站在我身前和现在已然长了一米六五的我比也高出去了多半个头,猿臂狼腰,一看就是练家子。

他眼中毫不掩饰惊艳之色,抬手向我回了一礼。

也是,原本苦行的跪拜祈福之路,我在一旁红颜添趣,在他不远不近处款款前行,他自然是好奇的要死。在这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荒山野岭里看到一个长得还不错的我自然是眼见惊艳心生欢喜。

因为他眼神过于热烈,我也不好一直盯着他,便略娇羞地挪开了眼神,转身要走,准备来个欲擒故纵。

他果然上套了,顿足喊道:”姑娘!”

我脚下停步,数了三秒才回头。

“公子还有何事?”

“我乃襄中祁家子弟祁贤,敢问姑娘芳名。”

这厮还给自己套个襄中祁家的名头,估计是怕薛定风大名过于响亮用的假名字。

“奴家苏绮。”我回他。

“可是阆中苏家?”他追问。

我摇摇头:”奴家本是尘世众生中一粒小小灰尘而已,无父无母无所出处,不足公子挂念。”

他一听,愣在当场。

我看他愣住了,又回头嫣然一笑微微行一礼,便向寺门走去。

“姑娘!”他在背后喊着。我脚步却一秒没停,迈进了青山寺的门槛。进入寺门后,候在门口裴言安排好的僧人将我们带至侧殿一幽静处歇脚。

身后的薛钦一举一动早已有人盯着。他追随我进到寺里顾盼四下无人,便叫住一个小沙弥追问我的下落。而寺里除了裴言安排的僧人根本没人知道我要来。

我和绢儿躲在放着炭火盆的厢房用完饭后,吃到茶都渐渐淡了,忽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虽然逆着光,但来的人不是裴言又是谁。

我起身向他,他看见我笑了笑,解下黑色的狐皮大氅,绢儿乖觉接过去抖落雪花,收好放在衣架上。裴言抬眼看了一眼衣架,便同我一道坐下。

他在炭火盆前搓了搓手,和我说道:”薛钦一进寺便扯着一个小沙弥问你。”这里我没进厢房前隐约在照壁看到了,我点点头。

他还是一径淡笑:”那小沙弥一听风雪天寺里来了一个上山进香的小娘子,吓得赶紧去找主持,以为是冬日里鬼怪作祟,来了妖怪偷`香火。”我嘴张了一个o型,呆在原地。

他看我一脸呆相忍俊不禁。我愣了一下,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没想到我一个板正的人民`警`察也有点当小狐狸精的潜质。

“成松前几日已安排好薛钦去蓼菀汀的事宜,你按计划行`事即可。”我颔首。成松是盐运使家公子廖天均的表字。廖天均表面上是京城纨绔中的翘楚,实际上暗地里给乾王做事也有七八年了。

“偏殿的观音素来灵验,既已来了,去看看吧。”

他起身拿起衣架上我的水红色风毛斗篷,掂了掂又放下,拿起了他那件黑色的狐皮大氅递给绢儿。

我看向他的眼睛,那一双眼眸还是一径的平静温柔。

“他……”我刚一开口,又觉得自己说什么话也都不合适。便不再言语。

绢儿给我披上大氅,大氅宽大容长,几乎垂在我的脚踝,我侧脸看裴言,他拿着火钎子翻动着炭火,从一旁拿了一块炭添了进去。

宁起从外面掀开帘子,一股寒风穿门而过,我拢了拢大氅,和绢儿随着他向观音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