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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鲁智深苦学八卦棍

且说当日智深提了两根桌脚从僧堂打出来,见众僧狼狈,他哈哈大笑,吟道:“一递一拳捣,一递一把抓。和尚没头发,原来晒干疤。等我近前看,光头打成烂西瓜!”他一面吟,一面晃悠悠的赶上前来。

众多僧行见他来得凶了,都拖了棒退到廊下,只见智真长老喝道:“智深!住手!不得无礼!众僧也都停手!”

这合寺僧众,都嫌智深性情鲁莽,又不服管束,除去两个人外,都对他不好。那两人,一个是智真长老,另一个便是首座。智真长老对智深是真的好,自不多言,首座却只做表面文章,想骗得智深信任去图他的金银。山上只有这两人能勉强能喝住智深。

若是往常,智深吃醉,长老这一喝,当能喝住。然而这次,首座那药着实厉害,智深神智已然不清,认不得人,便是长老也无法喝住。

见一连喝了几声,智深还是一通乱打,智真长老叹了一口气,挥手道:“没法子了。敲钟,请后山杨禅师,要快!”

便有负责敲钟的和尚前去钟楼敲了钟,急三下,缓三下,一共敲了十八下。

一盏茶功夫,从后山来了一位年老武僧,穿一身短打扮,头发半白。那武僧提了根长棍,到智真长老前行了礼。

智真长老道:“这和尚吃醉了酒,只是混闹,因他武艺高强,劳烦杨禅师前来相助。”

那杨禅师点点头,舞个棍花,就往智深腰间捅去。智深醉眼看的朦胧,道一声:“嗬,来个练家子打我!”他随即跌跌撞撞,摇摇摆摆躲了开去,反手一桌腿打来。

那桌腿初行缓慢,临到杨禅师胸前陡然变快,杨禅师侧身一闪,避了开来。智深见桌腿落空,往地上一跌,桌脚却往杨禅师脚背砸来。眼看就要砸中,杨禅师往后撤了半步。智深不待招式使老,胳膊一伸,由砸改捅,不待捅中,背上先挨了一棍。那棍带一股柔劲,把智深打趴在地,却没让他受伤。

拳怕少壮,枪怕老郎,智深吃了这一棍,知道遇到了高手,不由武兴大发,趴在地上抬脸问道:“好……好和尚,你姓甚名谁?是要给我挠痒痒么?”

那禅师并不回他话,只感叹道:“你把醉拳融入棍法中,也算好能耐。”

智深听了,心中一惊,他自从上次在大相国寺吃醉酒,数十回合拿那智空不下,痛定思痛,才想了个主意,把醉拳与棍法结合起来,创了这套醉棍,讲究奔放如醉,乍徐还疾,往复奇变,忽纵忽收,形如醉酒,毫无规律可循,但东倒西歪中暗藏杀着,扑跌滚翻中透出狠手。没成想还没怎么用,便被那禅师叫破。

智深道:“好和尚!洒家这醉棍还没怎么与人打过,今日便拿你开张。”说着从地上爬起,爬到一半,却是一个踉跄,又要倒,转了个圈才稳住。待背朝那禅师时,桌脚从胳肢窝下陡然伸出,直捅那禅师胸前。禅师脚步一晃,也转个圈躲了,身转棍也跟着转,只带着风声就扫向智深腰间。他那个圈转的甚是巧妙,速度极快,连带棍势也是飞速,而且越来越快。智深吸了一口气,不退反进,趁棍子加速时间还短,速度没到极致,先斜着迎着棍子冲上去,欺入禅师内圈,只道内圈不好发力,能挡下这一击。

那禅师高叫一声“来得好”,先前跨一步,前手跟着握到棍中,后手发力一拨,智深只觉一股大力传来,却被拨倒,摔了个狗吃屎。

那禅师收了棍,后退两步:“怎么样,你这和尚,还要来吗?”

智深爬起来道:“为何不来?”跟着冲向前去,冲到一半,大叫一声,却是佯装跌倒,桌脚就往禅师膝盖扫去,禅师立棍便格。桌脚砸到棍上,却是虚招,看上去威猛,其实软绵绵无力。智深跟着窜起,桌脚沿着棍子滑向禅师手指。这原本是单刀破枪的招数,被他用桌脚使了出来。

禅师棍子一横,却被桌脚压住。智深顺着前窜的余力,往前一扑,桌脚捅向禅师小腹。禅师侧身躲过,手中长棍单手点向智深胸口,智深躲闪不及,胸前一窒,一口气喘不过来,被点倒在地。

智深爬起,道:“再来”。但不管怎样,禅师也不下重手,都是或劈或拍,或点或戳,或挑或拨,没过几合便给智深打倒在地。

智深看的明白,那禅师棍法精妙倒在其次,端的是步法高超。他想了想,便紧攻禅师下盘,限制他脚步腾挪空间,到了后来已能抵挡十几回合。人是血肉之躯,终是力气有限,打到最后,智深累的浑身乏力,爬不起来。他扔了桌脚,躺在地下大口大口喘气。

见智深动弹不得,智真长老让众僧散去,只留首座、监寺几人。智深打斗半天,酒大半已化做汗,他喘了半天气,问道:“好和尚,你这叫什么棍法?怎么像杨家枪,又不太像。”

禅师道:“便让你输个明白,我这棍法名叫五郎八卦棍。”

智深道:“这棍法可教我?”

那禅师不说话,提起棍子往后山去了。

眼见杨禅师去的远了,智深恢复了些力气,爬起来道:“长老莫怪,今日智深没想吃醉,只饮了几碗,许是最近不常饮,醉的厉害,头脑昏沉。”

长老道:“你这醉猫,上次醉酒众僧劝我发落你出寺,多亏首座与你求情。怎生今日又吃醉了?还打坏了门口金刚?”

智深懊悔无比,抓着后脑勺道:“实非有意,想是那酒有什么蹊跷,吃了之后神志不清。”

长老厉声喝道:“你且住,自己吃醉了酒,不好自反省,倒怪起那酒来。你只怪那酒不够香吧!若是你自己一口不饮,按你这打人的能耐,还能有人强灌你不曾?今日你便出山门,文殊院收留你不得。”

首座劝道:“赶他出寺事小,违了相国寺面子是大,长老莫要动怒。他打坏了金刚,便罚他再塑金身,然后念上几千句忏悔偈子便是,定叫他不敢造未来之恶。”

智深道:“只求长老打罚,莫赶洒家出山门。”

首座又劝了,如此三番,长老见智深悔罪情深,便道:“再饶了你这一遭,事不过三,你已破过两次戒,若再有三次,定要你下山去!”

智深连忙拜倒谢过长老,长老又道:“你自去领二十杖,还有,庙门金刚也要你重塑。”说完自去了。

智深又谢过首座:“多谢首座讲情,那二十杖我自去领,只是重塑庙门金身之事,却是毫无头绪,还要首座帮忙。”

首座道:“这金刚有许多种材料,有金碟像,用薄铜板捶打成;有铸像,用铜铸成;有雕像,用石或木雕成;有夹贮像,先用泥捏塑成型,加上木架,蒙上贮麻布,然后施漆。等漆干燥凝固后,再除去内中的泥土;有瓷像,用瓷造的,又有素瓷和彩瓷之分,还有绣像……”

智深听的头昏眼花,道:“不知哪种敬佛之心最诚?花费几何?”

“自是全铜铸像,约莫万贯。”

智深道:“我这里有金银,差不多也值万贯,求首座主持一应事宜。”

首座听了大喜,寻思道:“这中间大有手脚可做,便是泥塑一个金刚,刷了漆,十贯便能做的,一时间也看不出来。只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时间长了只怕被寺里发现。有了,等用泥塑好了,再设法引智深破戒,让长老赶智深下山,事情败露后,只推说是他偷奸耍滑便是。”

首座满口答应,智深便去僧院一个隐蔽鸟巢里取了那包金银给了首座。首座欢天喜地自找匠人去了。

此桩事了,智深略一歇息,便往后山赶去,却是要去寻杨禅师。他寻了一程,空山中不见人影。智深正惆怅欲返,忽听远远有人唱歌:“……烽火重燃,秋叶复落。心中有惑,拳为何握?佛法除魔。”

智深寻了歌声而去,却见偏僻山坳处有个草屋,草屋前有块菜地,菜地中有水井,一个人在那里打水浇地,远远望去,正是杨禅师。

智深大喜,飞奔过去,不顾菜地泥泞,拜倒在地:“师兄,洒家真心愿学你那棍法,还请收洒家为徒。”

那禅师不置可否,只问智深道:“你练武是为什么?”

“洒家从小就喜欢练武,早就习惯,不练浑身上下不舒服。后来从军,上阵厮杀,更要苦练。”

那禅师听了,停住水瓢,若有所思。

智深心里一动,反问道:“师兄,你练武是为什么?”

杨禅师笑道:“为了欺负别人。”

“嗯,啊?”

“你今日被我打倒在地几十回,便是被我欺负,能欺负过你,才显得我练武有用。我武艺练的越高,便能欺负更多人。”

“洒家还以为禅师怕洒家打伤了寺里的僧众,才来阻拦。”

“那些和尚关我什么事,我便是真个冲着欺负你去的。”

“别人都不说学武是为了惩强除恶,保家卫国,强身健体之类的吗?”

“那些都是屁话,诓骗别人,也诓骗自己。”

“还请师兄教洒家那棍法。”智深越听越糊涂,岔开话头道。

“你一开始不是我一个回合之敌,后来能与我对上十几个回合,在实战中进益,是个有天分的。我且问你,被我打过之后,那棍法你知道多少?”

“师兄的棍法好似杨家枪法,虽然巧妙,但步法更为奇怪,却是从没见过。”

杨禅师道:“这棍法也该找个传人了,看来这个缘法要落在你身上。你站稳了,我这棍法来历,你听了只要吓一跳!”

且说当日,杨禅师在五台山文殊院后山对鲁智深道:“我这棍法名唤五郎八卦棍。当年金山滩一战,杨家将中杨五郎杨延德得知几位兄弟战死,父亲撞死在李陵碑前,伤心欲绝,万念俱灰,想要自尽。幸亏有高僧智光大师出现,点化杨五郎。杨五郎遂在五台山文殊院出家。因为佛门不可动刀枪,所以他把长枪改成木棍,又将枪法变化成棍法,把六十四步八卦步法融入其间:由太极出发,生出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叫做五郎八卦棍。”

“杨家枪洒家也学过,只是这八卦步从没听说。”

“也罢,我便教你,只是我是个没耐心的,也不会教别人。这八卦步法一共六十四步,你每日来跟我打,自己领悟多少便算多少。”

“打就打,洒家便怕你不曾?”

第二日,智深便来了后山与杨禅师打,虽然他今日没吃酒,脑子清醒,但仍是没用几招,便轻易被杨禅师打倒。他用了昨日悟出来的紧攻下盘之法,想多坚持十几个回合,以便看清禅师的步法。孰料今番却不好用了,撑不了太久便被打翻。

智深摸不着头脑,道:“善了个哉,”

禅师道:“你昨日饮了酒,神志不清,但心中没有牵挂,桌腿用的通透。今日却为何这般畏手畏脚?”

“看师兄年迈,不忍心出手太重。因此只有招式,没运力气。”

“岂有此理,不是跟你说了吗,学武就是为了欺负别人,就是要比别人强。你这心慈手软可要不得。你这武艺,想要伤我,好有一比,比的是老猫闻咸鱼——休想啊休想(嗅香啊嗅香)。

智深便不再留情,一通猛打,果然坚持回合越来越长,渐渐的那步法也能看清。一开始只学的一两步,后来数十步都学的纯熟,那时已能与杨禅师战到百余回合外才落败。

如此过了几十日,这一日昏时,智深又来到后山,正要开打,杨禅师道:“智深,那步法你学得了多少?”

智深心中默默演练一遍道:“已有六十三步。”

“是了,这步法你都学全了。”

智深困惑不解,问道“不是一共六十四步吗?这还差一步,为何师兄说学全了?师兄该不会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吧?”

不知杨禅师说出什么言语来,且见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