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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章 夜风起习习,深秋自冷寂

第46章 夜风起习习,深秋自冷寂

这一夜的二更半,酒宴早已消散,众人多半安歇了,仙霞宫的长生殿外亦已灯火阑珊。

唐玉宣卸下了美艳无俦的苗疆教主盛装,着了一袭淡红的女子汉服,脚上穿的一双浅口的鹅黄色的绣花布鞋,独自一人望仙霞宫外的一个小客店里行来。那个小客店正是欧阳沧浪五人的歇宿之处。小店楼上有游廊,唐玉宣到得店下时,举头一望,果见星夜暗光之下,欧阳沧浪正一人依身扶栏之上,呆呆观望。

唐玉宣运起轻功,稍稍一跃,即跃到了院内店房的二层游廊上。欧阳沧浪微微一惊,转头望来,见来人正是他此刻思想的唐玉宣时,心头可谓既喜又悲。欧阳沧浪望着唐玉宣道:“你晓得我还没睡?”唐玉宣道:“说知,其实也不知,不过随意来看看罢了。”欧阳沧浪闻言,先是一惊,而后了然,随口道:“也是,人心或许本就如此,难以捉摸。”出了口来,欧阳又猛觉这一句不妥,遂又转道,“你总算夺回教廷了,我很替你欢喜。”

唐玉宣见欧阳说欢喜时,面上的喜色却是浅显的一抹,殊无内心里处的欢愉之情,便知他所说的喜,乃是自己的身外之事,而非是他此刻所念的彼此的人身之事。唐玉宣道:“你后背上的伤怎样?”说时,自袖中摸出拇指小的一个瓷瓶,续道,“这是我教的治伤药‘龙涎膏’,效用颇好,你拿去罢。”欧阳接手道:“多谢你灵药,我便收下啦。我敷的是寻常创药,必然没有圣教的奇效。这背上之伤确有些疼痛,恐怕得好几日不能安睡的了。”唐玉宣道:“你明日清早敷用龙涎膏,至多二日便能痊愈了。”

唐玉宣本想随口讲讲“龙涎膏”和五毒五宝丸不同之处,却又怕提及三月初二人宣城北郊相遇时的情景,那时二人初遇,心中有许多美好。那时的情景和此刻二人心绪不符,口上讲出来,反倒尴尬。其实此时二人心头都想起了当日之事,只是不能言明。

唐玉宣道:“你明日可要回去了罢?”此念想必已在欧阳脑中反复了多遍,以至于此素来为离人所伤痛的话头,此刻唐玉宣脱口出来,欧阳沧浪竟不过悲,但此话头到底是今夜二人的头顶紧要的话头,故而欧阳听时,心中仍是难止的一动。

其时夜近三更,深秋冷寂;习习夜风吹拂之时,立身临风之处的人,颇有些体寒之感。不过唐与欧阳,二人皆有高深内功,此一点的寒冷是全不为二人所察的。

欧阳沧浪长舒了一口深秋的凉气,缓了心头涌动后,道:“你很美丽很聪慧,对我欧阳沧浪也有极大的恩德,但我今生今世却要错失于你。”唐玉宣闻言,也是察觉了欧阳话语的真诚,刹那间不禁悲上心来。唐玉宣急地瞥过眼,习习夜风中,眼中似是进了什么细物那般,一只玉手儿去拭了一拭时,口中已无话语。

欧阳沧浪续道:“当初认识你,我很是欢喜,但后来我发觉,你身为黔教之主,舍不下教廷,离不开黔地,自然是不能嫁我的了,而我亦舍不下吴越,也是不能去入赘于你的。于是乎,便有了今日之悲。”唐玉宣头望向外,仍是不言不语。其时唐已感知欧阳心中对她的幽怨,只是唐玉宣到底是个极要强的傲骨女子,她不仅不愿表露,亦不愿多费口舌。

欧阳已知悉了唐玉宣的性子,便换了话头续道,“那柄大铁枪是我特地打造的,其实来时,我已将自个儿的身死置之度外了。我欧阳并非忘恩负义之徒,欠你如此重的恩情,若不得已为你而死,我也无可退避,无话可说。”唐玉宣听得欧阳沧浪此话虽直白却也真切,心头不免动了一动,泪珠儿险些又要出了眶来;但唐玉宣旋即又觉出,欧阳沧浪此话虽真切,但说出来却是就事论事,无男女间的情爱意味,心中不禁又凉了一凉。

为的不令欧阳瞧出自己的起伏心绪,唐玉宣问到:“我瞧你携带的那三个护卫似乎有些武艺,你现下在吴越是什么身份了?”唐玉宣毕竟是自己真心实意喜爱过、于自己又恩情极重的人,欧阳沧浪不愿欺瞒于她,便道:“来黔地前,我义父宋高已率党团大军打下了金陵城,我连同聂震天和卫南,是而今金陵城的三个领兵守将。”唐玉宣微微一惊,道:“原来如此。”唐玉宣这句原来如此却有些凄凉之意。但唐玉宣到底是个聪慧的女子,心中将将失落时,察觉到了自己的非分之念,便当即自止住了。只凭栏望着夜空远处,不愿言语。

静默间,欧阳随口道:“这些月日,我思来想去,觉着你我之间,是非不在彼此,而是这难以逾越的地域之遥与阴差阳错的身份之隔。若我身是女子,或你不是一教之主,兴许就没这许多痛楚了。”唐玉宣似听得倦了一般,道:“那些不必再说了。”欧阳沧浪一怔,才知唐玉宣虽为“柔弱女子”,心儿却比他这“大男子汉”果断得多。欧阳当下转过话头道:“不过你今夜能来看望我,我确是宽慰许多了。我还以为不会来了。”唐玉宣仍是望在院外,不言不语。

欧阳沧浪双眼忍不住掉下一二泪,道:“玉宣,明日我五人便回了,我愿你在这里能安康如意!”欧阳此话虽是真心实意,亦触动了自个的情结,唐玉宣听来却并不受用,她却想起一个不解之事,道:“你当时已在金陵,是如何得知我要攻打郑渊的?”欧阳沧浪拭了拭泪,回道:“那日我留下书信,离开了你和宿芳宫,行至南阳西南郊外时,碰到了几个劫道的小贼,被我降服了。那个小贼头叫董大武,他说愿习武安身,我又知你处需人手,便引他去了你管下的宿芳宫,并同他讲,哪日你率众打郑渊时,要他飞鸽传书与我。”唐玉宣听完明了,心中本该欣慰欧阳的报恩之举,却是欧阳已明言了他终究要离自己而去,故而那一点无关紧要的欣慰便也无了。

唐玉宣道:“你背上创口未愈,骑马不便,明日敷用龙涎膏,再静养一日,也未迟。”欧阳道:“嗯,我自会斟酌。”末了,唐玉宣道:“便这样了,我也该回宫去歇了。”欧阳沧浪料想,这极可能是二人“永别”了,他望着唐玉宣此刻清丽无比却殊无欢愉喜乐之色的脸面,莫名地生出了极大的不舍与愧疚。不舍自然是他割舍不下唐玉宣的年轻美貌,愧疚却是欧阳沧浪至此,心中仍瞒了唐玉宣一点,那便是他在金陵有一个等候他的,同时也是他真心喜欢的美丽女子,便是碰巧和唐玉宣同一姓氏的唐婷。

欧阳沉声道:“我送你一程罢!”唐玉宣心知二人即将,或许已经如同陌路了,诚然不必拖泥带水藕断丝连,便坦言道:“不必了!我武艺不比你差,片刻便能到得,你只管安歇了罢,明日我也不来看你了!”欧阳闻言醒转,泪珠也凝结在了眼眶内。拭去泪珠,欧阳望见唐玉宣背影如月,身姿清美,自眼前往远方暗处一闪而去后,便再也望不见了。

夜风习习,深秋冷寂。

次日,鸡鸣片刻,欧阳沧浪的彭杨二徒即醒转,其时晨光稀微,伴着深秋的丝丝冷气,百姓正次序苏醒。彭长燕醒后,行来杨在田处敲门,杨在田同师父欧阳沧浪睡同一个大房中。彭长燕一面轻轻敲门,一面口唤“师弟”。敲不几下,杨在田果然应声而起。而后二人行至游廊角上闲话。

彭长燕道:“师父他还未醒转?”杨在田脱口道:“正睡得酣,若要醒来,还不知几时去哩!”彭长燕不解道:“你胡说什么呢!”杨在田低声道:“昨儿后半夜我梦里醒来,觉出师父他似乎还未曾入睡,想是心事深重得很!定是今日要别了唐教主,他心中许多难舍!”彭长燕小嘴儿一噘,脱口道:“你又不是师父,你怎知道!”杨在田嘻嘻笑道:“我随口说说,又不打紧!”跟着望到彭长燕依稀可见美白的脸蛋道,“你本来也美丽可爱,但却总要这副假男儿的装扮!”彭长燕道:“怎地?你瞧不顺眼?若不顺眼时,你且望去他处!”

杨在田似乎想到他事,心中嘻嘻一笑,口上道:“昨晚唐教主宫中的酒宴,你可还记得?”彭长燕随口道:“记得一些,不记得一些。”杨在田道:“你酒吃得几分醉后,为何老是要与我敬酒?”杨在田不待彭长燕回话,续道,“你那时迷迷糊糊地扯住了我前衣襟说:‘你且看来!师兄我再敬你一盏!’我说:‘师兄你已醉啦,少吃些!’你说:‘难得唐教主这里美酒多,果品足,不吃白不吃!’不待我劝时,你又一饮而尽啦!”顿了下,又道,“你喝了自个的,又蛮要我喝,我不得已,只得尽了一盏!正要歇气时,你又倒满了一盏,扯我衣领说:‘你说!你是不是喜欢我?你若喜欢我,就陪我吃酒!’我听见心急,道:‘你当真醉啦,且小声些!这左右还有许多人呢!’你醉道:‘管他呢,你还未回我话呢!’我急道:‘是是是!我是喜欢你!’而后你迷糊一笑,将一盏酒又吃啦!”

彭长燕听杨在田这般说时,早红过了剑来,眼睛亦闪向了一边去,嘴上急道:“昨儿醉得厉害,我可不记得说了什么了!”杨在田见师姐满面羞红,知自己坦言出来,她必然是羞臊难当了。但杨在田听了彭长燕的果决话语,想到平日里她对自己的欺负,便不由有些怨气,道:“你总是那样赖皮,将我这个师弟作小孩儿一般对待!”彭长燕正要寻个话头以避开自己的羞窘之态,便朗声道:“谁让你不先我一步拜师呢!如今都已成了定数,你却还不认命?”彭长燕说时,已望向了杨在田来,且前刻的羞窘面色不觉中已变了欢喜来。

杨在田本有些怨气,但他见了彭长燕眉宇间的欢喜之色,那怨气便也消散了。这一刻,杨在田觉出,自己这个趾高气扬的“师姐”似乎真心喜欢上自己了。杨在田欢喜间,随口道:“你也不能总是欺我!”彭长燕道:“要我不欺你,你多多地讨我欢心不就成啦!”彭长燕说时,两眼已然放光。跟着灵光一闪,道:“你说师父他得睡到什么时候去呢?”杨在田道:“这个我却不知。”彭长燕小嘴一挤,道:“瞧你那笨模样,问了也是白问!”不待杨在田回话,又道,“你打头,咱们去瞧瞧那三个大兄弟去!”杨在田应了一声,两人便往欧阳三个护卫的住房行去了。

这一日,唐玉宣偕同左右,先是隆重安葬了马善等战死的紧要人物,而后赏赐了石冬月、向廷桢、覃开山等一些有功之臣。一些如司马艳风、欧阳沧浪等人亦安歇静养了一日。这一天,唐玉宣果然没有再来看望欧阳。只是午后,杨轻尘、司马艳风等人来同欧阳闲话了一会。傍晚时,吕氏姐妹亦来探望了欧阳,欧阳时下亦十分挂念于二人。末了道别,欧阳嘱咐二人好生同师父唐玉宣学习武艺,将来闯荡江湖,或是回吴越看望家乡,再行见面。

九月廿一日,晨起后,欧阳后背创口果然不大疼了。而后,欧阳沧浪唤了徒弟护卫,整理行装。太阳升起,欧阳六人默默归去时,司马艳风、杨轻尘等人却给唐玉宣诚心挽留,二人推却不过,同唐玉宣又是结拜过的兄弟妹,便也欢喜留了下来。而二人所携带来的多数人马,连同唐玉宣赠送的许多财物,由司马艳风和杨轻尘分别指定了一个统领和二三个副统,这日天大亮后则先一步回行了。此外,这一日回江北去的,还有原宿芳宫的一二百人马。宿芳宫本是唐玉宣暂借于杨轻尘,此时唐玉宣夺回五毒教廷,自然当归还宿芳宫权柄、人员于南阳。故而众人归去时,唐玉宣偕同杨轻尘任命了韩丹为统领,赵晚晴、夏冰为副统,三人领一二百宿芳宫女员回江北南阳去。

其时黔地虽处蛮荒,但此处山川繁多,物产丰饶,唐玉宣趁此秋末冬近之际,山中禽兽肥壮之时,邀请司马艳风、杨轻尘二义兄,又有二人的夫人郭采文、司马艳雪,连同唐玉宣的一众护法、刀主、唐玉宣的徒弟亦贴身侍者吕氏姐妹,外加一些弓马娴熟、擅于飞鹰走狗的随从教员,再有一帮设营、搭灶、取水、造饭、烧火、烘烤的低等的服侍教员,总共百来人马,浩浩荡荡地出了夜郎县城,望县城十数里外的西山围猎而去了。

这日午间,即是欧阳沧浪六人出了夜郎县境,亦是司马艳风的蜀都子弟、杨轻尘的武当同门及宿芳宫的女众们行近了境界之时,唐玉宣等人在教廷外西山中,飞鹰走狗围猎正欢。当夜众人就山脚溪边扎营造饭,而后燃起熊熊篝火,烤制当日的大小许多猎物,又有一些摘来的山果,可谓十分欢快。

饶是司马艳雪这个等同郡主的大家闺秀,碰着了此等山野间无拘无束、尽情快意的场面,亦是从未有过的欢快,这自然亦是她同杨轻尘出武当来黔地后,最为快乐的一日。郭采文嫁了司马艳风二三年,亦是这一次围猎与篝火最是欢心。郭采文欢心时自然想到了蜀都中待产的姜青然,她因将要临盆,自然与此无缘了。这一晚的后半夜,众人各自安寝时,却是唐玉宣忽又想到了欧阳沧浪,只是她想虽想,却也只能估摸着欧阳携带他五人,奔行到了何县的何地。唐玉宣生怕自己孤寂,只想了一想,便即止住此念头,将头绪引向教中当前的一些紧要事务,思索得一阵,渐渐疲乏,便也睡下了。其时经历了那许多波折,人生的聚散和悲欢,欧阳已归心似箭,只等回到金陵,迎娶等候他的唐婷,而后同她相伴不离。

正当唐玉宣想到欧阳时,旁侧营帐中的司马艳风亦搂着他的二夫人郭采文,同她耳边细话,司马艳风问道:“你今年可二十了罢?”郭采文道:“还差着半年呢。”司马艳风随口应了一声,续道:“我的原意是武林中腥风血雨,你得勤练武艺,免得遭遇凶险时,不能自救。”郭采文道柔声应了一下。司马艳风道:“照我司马家的家业财势,我素来不缺女子,你知我为何娶了你作二夫人么?”郭采文道:“我不知。”司马艳风呵呵一笑,道:“正是如此呢!”郭采文奇道:“你是何意?”司马艳风道:“你性情至纯且淡泊,不令人费心。我结识过蜀中一些美貌女子,她们心浮气躁,争名逐利,实是令人讨厌。如你这般淡泊名利,钟情于我,却是不多的。”司马艳风说罢,望着昏暗灯火下,郭采文素雅美白的一张脸蛋儿,鼻端下透着红热的一口小嘴,便凑上去好生亲吻了一下,而后夫妻二人依偎,便睡了。

九月廿二日,众人又换了左近山头,围猎了大半日,近午后申时,便满载而归了。众人回归教廷不一刻,宫廷的守门官来唐玉宣跟前报到:“西蜀司马家三个报讯人员,说是有紧急之事,需当面陈述与大公子司马艳风!”司马艳其时尚在唐玉宣旁侧,闻言便令守门官将三人唤进。片刻,那三人行近前来,司马艳风瞧见,才知三人领头的是黄四爷。

艳风迎上几步,而后黄四爷的贴近司马耳根道:“金陵西城主孔善民孔公,说是探听到冬月初一,宋高将在杭州登吴越王位,孔公欲趁机打回金陵,问公子您这边能借助多少人马!”司马艳风闻言一惊。其时司马艳风,连同旁侧的唐玉宣、杨轻尘等人,都还未知宋高要于杭州称吴越王的。司马艳风一惊之后,即刻将此重要讯息告知了唐杨二人,二人闻言,自然免不了一惊。

杨轻尘道:“此事说大也大,说不大也不大!”司马艳风道:“此话何意?”杨轻尘道:“若说不大,他宋高是现今武林第一个称王的霸主,自然是头顶大事。若说事大,他毕竟是在吴越称王作霸,我等中原或西南武林,距他的地头千里万里,自然相干不到彼此。”司马艳风点头称是。唐玉宣道:“二哥讲的极是,妹子我偏处黔地,同他吴越,一个西南一个东南,确是风马牛不相及。不过妹子此次征战,受了二位兄长大恩,日后但凡有用得着妹子之处,请来信召唤便是!”杨轻尘道:“我看如此亦可。我同艳风大哥且回江北去,探探中原各大派风头如何再定夺。”司马艳风心中于孔家来信,还拿不定主意,此刻听了杨轻尘话,便应了一下。而后三人携众,各自归寝。

次日,九月廿三日,司马艳风并杨轻尘等人回行江北。唐玉宣率左右送至夜郎县城东城门外,临别时,唐玉宣进言杨轻尘道:宿芳宫可由夫人司马艳雪掌管。杨轻尘随口一应。唐玉宣又同二人道,待得教中事务稳定后,即去江北寻访。而后两下作别。

一应外宾送去后,唐玉宣又如当初之约,择了一个吉日,与薛忍、陈齐湘二人于教中筹办了婚事。且说陈齐湘乃时下教中除了唐玉宣之外的为数不多的美丽女子之一,薛忍得她为妻,从此夫妇相伴相随,自然十分满意。亦是从此之后,薛忍对唐玉宣便死心塌地了,已然淡忘了洪都之事,将黔地和黔教视为本土本乡。原本唐玉宣欲升薛忍一级,令他成为刀主,而后重用于他,不过当日无刃剑毕竟是自薛忍手中丢失的,故而保他原职不动。同时说到无刃剑丢失一事,众人却始终不得头绪,当日之事,老护法石顺临亦在当中,她亦是不得头绪。唐玉宣虽十分心奇,却也无奈。

且说欧阳沧浪携彭杨二徒及卫士三人,自九月廿一日启程后,一路奔马急走,于十月初一日午时到得了金陵江东门外。

这归来一路,欧阳沧浪满心期待,愈是近吴越时,心中愈是想念。欧阳想到行前同唐婷的话别,想到唐婷不舍而盼归的眼神,便直想快些回到金陵,同她碰面。这一路归来,因是经历了同唐玉宣之间那番刻骨铭心的诀别痛楚,便于男女情爱之事,忽然感悟了。又者九月初行走黔地前,欧阳、唐婷二人,清秋夜间以琴曲交心,情意深切,而后来往相伴,于金陵周遭游历,当中许多得意欢快,好不难能可贵,故而欧阳中决定:到金陵后,若唐婷还在原地等待自己,对自己情义依旧,他便去请求聂震天做主婚之人,择日迎娶唐婷,从此告别只身、浪荡之痛。聂震天乃是此时金陵护伯三将军的第一人,掌控金陵广大北城近二万兵马,有他主婚,不可谓不体面。

欧阳如上这般思想时,心头自然迫切。只是,欧阳等人临近江东门时,他欢喜迫切之中,望那雄壮高耸的门楼,却莫名地生出了一丝不祥之感。

其实已入冬,江东门外又地势坦荡,阵阵寒风吹拂而过,呼呼风响中,已然令人发颤。寒风吹拂中,欧阳六人策马,鱼贯而入,而后沿大街,望将军府直奔而去。因入冬天寒,街上行走的百姓少了一些,街巷空阔易于行走,故而欧阳六人不多时便奔至将军府大门外。

且说十月初一这日午后,唐婷料理妥当了商号中的紧要事务,便又闲暇起来。这一闲暇,唐婷不由又思想起欧阳沧浪来,唐婷掐指轻算,觉出欧阳这一二日该回来了。唐婷想到此,心中一面悸动欢喜,一面又有些忧心。其时天冷,唐婷换了一袭轻雅女装,于自家房院中的一个面南的暖阁中抚起当初她为欧阳扶曲的那一架古琴来。

唐家毕竟为金陵西城商贾大家,这暖阁的设置亦体现了唐家日常的奢华。暖阁中不仅有书橱、古物、书画等各类修饰,且四围垂挂的幛幕,皆为锦缎,且宽大、质厚、样式繁多。暖阁内室亦宽大,进门一侧立着四个随侍的女子,唐婷盘膝坐于阁室正中的精美木席上,跟前案上即为横卧的琴身。唐婷坐席四围,距她七八尺处放置了四个燃了特选的优质杂木碳的碳炉。暖阁的暖气即是从这碳炉中发散出来的。四个碳炉再外延七八丈,才是阁子的垂帘四壁。阁中四角又有香料炉子,当中香料暗燃,香烟袅袅。

唐婷手儿按捻琴弦时,不意间便要抚起古曲《汉宫秋月》来,但琴弦一动时,立觉此曲低沉寂寞,颇有些不祥意味,便即时又止住了。唐婷心念变换时,玉指一动,随手抚起《高山流水》来。抚得片刻,正是高亢精彩之处时,忽然另一侍女进阁来喜盈盈地报道:“小姐,欧阳将军回来啦!”唐婷玉指忽地一僵,琴音跟着戛然而止,眼眶中竟险些渗出热泪来,她悄将眼目眨了眨,道:“你们仔细了,竟没看错?”侍女道:“不会错!咱们遵照小姐你的吩咐,时时留意将军府门前,约摸今日未时初,便见欧阳将军携了五人进府去了!”唐婷总算欢喜起来,迅又将余下的曲段扶奏完毕。

但唐婷万没料到,她因思念而令家丁留意欧阳等人时,三宝党中欧阳的对头亦于将军府外布置了眼线,直等候欧阳进府。所不同的是,唐婷的家丁是如同等候家人一般于街巷旁侧茶亭中等候欧阳,而欧阳对手的眼线却是乔装打扮,秘密等待,候其行进罗网之中。于是乎,欧阳等人回了府中小半个时辰后,亦是唐婷的侍女报知唐婷欧阳回府这一讯息片刻后,一大群携刀带剑的人马围拥向了欧阳将军府来。其时欧阳沧浪已将三名护卫遣去传唤他行黔地前交与政务的副将,前来将军府碰头,这名副将名叫罗捷,乃是个宽厚且忠实于欧阳的副手。

却不想那三个护卫去不多时,那一大群埋伏的兵士便匆匆围拥进了府院来。众人因要害人,心神绷紧,又者人多,故而步履匆忙深沉,动静不小。欧阳等人闻得风声,急忙迎出看望,望得一眼,见三四十个手持利刃的军士由一个统领、三个副统围拥了上来,且后边还有兵士陆续跟入,片刻后人众齐拢,直有七八十人手。那些军士本是欧阳将军府下统领的本部军士,只是统领换了人了,那三个副统其实是都头之类,于军权无关紧要。

欧阳一惊时,面色随之将下,对统领道:“林海,你这是何意?你敢犯上作乱!”原来林海乃是欧阳本部的几大副将之一,欧阳这一句问话其实也是不明原由。林海阴阴一笑,道:“欧阳沧浪,你擅离职守,私通外敌,阴谋作乱,现我奉金陵西城护伯将军李传文之命,将你捉拿归案!”林海这一句包含了三大讯息:一,欧阳沧浪擅离职守;二,欧阳沧浪私通外敌,阴谋作乱;三,金陵西城护伯将军已更换为三宝党内廷总管李传文。

这一下于欧阳沧浪当真如晴天霹雳,欧阳一字一句听来,因当中“私通外敌,阴谋作乱”极为紧要且纯属捏造,又者欧阳沧浪曾救过林海,当初林海称欧阳为兄弟之命,此刻望得林海忘恩负义的嘴脸,欧阳不由大怒起来。

欧阳大怒之下,理智全失,口呼道:“尔等简直胆大包天,欺人太甚!”,呼出时,身上气劲顿时奔涌沸腾,只见他呼地一下,如鬼魅一般,眨眼之间便即奔至林海跟前,右手挥出时,便已拿住了林海的喉头,林海大惊失色。林海距欧阳沧浪本有一二丈远,但欧阳眨眼之间便奔上并拿住了林海喉头,那推身功法的迅捷当真令人恐怖。林海左右之众,觉知气劲迫面,亦不由退了一退,呼啦一下,林海左右即空荡荡的了。

林海大惊之下,心知欧阳武艺绝非自己能敌,且时下一刻,欧阳手指头只需轻轻一动,自己便要殒命。但林海既敢前来捉拿自己的顶头上司欧阳,一来是他嫉恨欧阳,不惜以性命一搏,二来他心中已有制住欧阳的厉害一招。

林海面色紫涨时,见欧阳拿住自己喉头后到底顿了一顿,即趁隙望住欧阳道:“你杀了我,你的罪名便实了!除非你逃出吴越,否则难逃一死!还有你身后的徒众!”欧阳拿住林海后,胸中愤怒到底降落了一降,此刻听得林海之言,又是“还有你身后的徒众”一句,知他指的是彭杨及府中人众。欧阳觉出自己已为帮中的对头设计,林海所言不假,自己一旦用强,除非亡命天涯,否则必然一死,且还要连累许多无辜人众。

欧阳心惊时,手中劲力消减了下来。但欧阳经方才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变故,已觉出此刻自己身处极大的凶险之中,且对头有备而来,谋划缜密,自己身单力薄,绝难是金陵许多按伏敌人的对手。这般思忖,又忧心连累追随自己的众人后,欧阳心中便有些慌乱了。

欧阳右手自林海喉头撤下一瞬,顺手于林海左右神封穴急点了两下,这两下点,林海气血即受制,难以运动自如。欧阳又跟着左手探出,将林海手上所持的宝剑抽出,横架于林海脖颈上,向林海逼问道:“你等说我私通外敌,阴谋作乱,罪证何在?”林海嫉恨欧阳至深,不惜以性命相搏,故而不惧身死,他道:“罪证已交付金陵伯处!”欧阳沧浪见问不出个由头,又急道:“罗捷副将何在?”林海道:“罗捷已归案认罪!”

欧阳闻言一惊,方知副将罗捷多半已给众人制住。欧阳急道:“我要面见主公,当面陈述!”林海道:“主公远在杭州,岂是你此刻想见便能见!”欧阳又道:“聂震天是护伯三将军之首,我出走前已托付他带为关照罗捷及西城,他可为我作证!我要面见聂震天将军!”林海道:“我同李将军奉的乃是世子伯侯的谕令,同聂震天将军无干,你若要见他,须得同我们回去了再说!”欧阳又怒道:“李传文不是代了我作西城将军了么,我要他来,亲自说话!”林海道:“李将军此刻还未到任,军务由我暂摄!”欧阳心中大怒,脱口道:“原来如此!”

这顷刻间,欧阳心智紊乱,不知如何应对当下之变。因是欧阳剑锋横架于林海颈外,林海生怕他心绪稍有不稳,自己白白送命,心中到底有些惧怕,便趁隙诓骗道:“你若杀了我,便是一死!你此刻别无选择,不如且先同我等回去归案,日后再同伯侯或是主公申诉罢!”欧阳当下确是无计可施,觉着林海之言似有道理,便要放下剑来。

旁侧的彭长燕见状,急道:“师父,不可!”杨在田亦十分关切道:“是啊师父,他的话不可轻信!”欧阳一怔,持剑的左手僵了一下。林海道:“欧阳相公,你现下别无选择,若有冤屈时,只能随我等回杭州申诉!”欧阳绝不想蒙冤受辱,觉出林海此言有理,便不理彭杨二人,将剑放了下来。林海道:“还烦你解开我身上穴道!”欧阳沧浪微一迟疑后,终究还是出手去解开林海身上的穴道。林海道:“你功法强大,为防不测,我需点了你身上穴道!”

欧阳当下虽心智紊乱,但他身旁的彭杨二徒却觉出了林海的阴险狠毒,且他二人年轻气盛,有一股嫉恶如仇的义愤之气,欧阳解开林海穴道,彭杨二人于此举本就不解,此刻听得林海欲向欧阳下手,便更急了。彭长燕向杨在田道:“师弟,我瞧这人狠毒,绝不怀好意,师父现下有些呆滞,难免会给他诓骗了!不如你我二人出手,杀了这个忘恩负义的林海!”杨在田道:“好!为的师父安危,我也豁出去了!”其时彭长燕说话时,林海已听见,此刻见二人要动手,且欧阳迟疑之间,果真有呆滞之状,显是双方的话,他不知该听从哪一方。

林大海惧怕欧阳武功高强,却不怕他的这两个瞧着还稚嫩的徒弟,林海下令道:“他两个欲出手,先与我拿下了!”左右得令,一下便涌上了十数人来,围住了彭杨二人。其时欧阳确是不知该逃亡还是束手就擒,听候审讯,故而林海的人手攻向彭杨二人时,他还不知该不该出手相救。不过彭杨二人已受了欧阳三四层的内功,虽年少,却也非庸手,故而一阵拼杀下来,那围上的十数人竟不是他二人对手。林海心中不由一惊,急向左右副手道:“你几个去!若连两个毛孩都斗不过,也休要活在这世上了!”林海这一句,类于死令。那三个副统闻言,心中羞怒时,一齐拔刀拥了上去。

彭杨二人见师父欧阳沧浪没有出声制止自己,以为师父已醒悟,默许了自己二人“擅自行动”,心中便宽松许多,便愈斗愈勇起来。那三个副手将将动手,彭杨二人亦挺剑迎上刺来。彭长燕口上更道:“师弟,咱们跟他拼啦!杀了这贼头林海,却才罢休!”杨在田似乎极为顺心这个美丽小师姐的话,“嗯”地应到一声时,一股拼劲亦更烈了。欧阳其时出手不是,退避更不能,且林海便在他跟前,若他亲自出手,彭杨二人难免会受损伤,众人再一拥而上时,他二人必然性命不保。欧阳迟疑间,望见彭杨二人已同三名副手杀得激烈,又跟着,欧阳无意瞥眼时,正巧望见了林海仇视彭杨二人的眼神,那神色确是恨不能立将二人杀死。

欧阳沧浪忽然大悲,觉出双方仇视彼此,今日之事实难两全,便疾探出手,向三名副手击去。其时欧阳清泠宝剑正由其徒弟杨在田背负于后背上,他手上并无兵刃。但欧阳毕竟内功高强,他的气劲运至手掌间后,就着当前的一个一推而去。彭长燕见师父总算出手,心中大为欢喜。

那副手本来攻杨在田甚急,瞥见欧阳手掌推来,便急地回身来抵,其时欧阳仅运了五六层力道,那副手手掌抵上后,仍是经受不住,双腿往后急退时,手掌已热辣辣的疼痛难耐。副手经这一下,一时不敢冒进。欧阳意在救出彭杨二人,他紧承前势,左右脚接连抢上一步,手掌随之攻至。那近前的一名副手,前刻见了同伴不敌,便不敢徒手对接,挥刀往欧阳劈砍而来。欧阳顺势急避了两下,跟着身子一斜,右掌随之望空推出,正好击在这副手膻中穴处。欧阳意在退敌,非要取其性命,故而只运了三四层力道,这副手受此一击,顿时气血受阻,几步向后趔趄时,面色已然大变。与此同时,那最后一名副手,被彭杨二人联手出击,身上已受了一剑一掌。欧阳道:“不干他们的事,且别伤了他们性命!”

彭杨二人闻言,只得住手。林海见欧阳没有兵刃,急对左右道:“大家随我,一齐出手,务必拿下了欧阳沧浪!”说时便率先持刀刺了上来。欧阳此刻已心灰意冷,见林海率同左右八九人扑上,便急运气劲,双掌骈出,向前一推而去。欧阳这一下意在一招击退众人,故而力道不小,众人一惊时,见他双掌喷出的掌风已如决堤洪水般涌来。林海不仅身手好过众人,且他十分精明,出手时便有了应变之心,欧阳掌风涌出时,林海便急地向后倒纵避去,却是他左右的八九人众不及闪身退避,前扑之势立止,跟着向后倒摔出去,连同那后面一众,顷刻之间,倒了一片。

欧阳随即回身,双手抢来拉住了彭杨二人,道一句“随我快走!”时,提气望院外飞身去了。

其时将将夜幕,欧阳等人飞去后,林海等人忍住身上疼痛,纷纷站起身来,左右副手生怕林海问责,道:“将军,是否要追出去?”林海道:“不必啦!这小子武艺高强,咱们拿他不住,正好报他个畏罪潜逃之名!”跟着,望欧阳将军府道:“与我抄了这府邸!府中人众,一个也别放过!”众人闻言,应一句“是!”,望里奔去。

原来林海此番奉了内廷总管李传文之命前来捉拿欧阳沧浪,无论欧阳是给捉住还是逃走,林海及李传文等人皆有了应对的主意,欧阳其时情形不明且身单力孤,无论如何也斗众人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