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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一章 河西行路苦,自古艰辛处

第50章 河西行路苦,自古艰辛处

上一回讲,李山红等人离去后,艳阳便要取药与周孟二人治伤。艳阳携带的各样药物,分了两大包袱,驮在绿蓉和新竹所乘的马匹上。邓姑将药物取来了艳阳跟前,艳阳又将药物取出,自己亲与周致远涂抹了一些后,又内服了一些活跃气血之用;孟玲玲一侧,则由邓姑依样而为。其时虽天寒,但周孟二人皆有内功,故而能抵受得住。

药物用罢,周孟二人免不了又道谢一番,随后二人取过自个出行时的包裹,拿出衣衫来,将外层因拼斗而破烂且沾满了血迹的衣衫换过了。艳阳听得二人知晓令狐冲夫妇的所在,又是二人在河西之地多年,到底熟识一些人事,便邀请二人同行往天山去。周孟二人本不知如何报答司马艳阳夫妇恩情,此刻听得恩人邀请同行之意,惊喜不胜。周致远道:“受少兄你等救命在先,现下又降身邀约同往天上,当真受宠若惊,无以言表!又者方才少兄你等为的解救我二人,已然得罪了李山红。李山红兄妹在昆仑派中颇有权势,在下所虑者,乃是李山红若胡编乱造,蛊惑派中长老要人,从而发兵来加害少兄你等,那在下的罪过可就大了!在下蒙少兄大恩,岂能一走了之?自然愿随你等同行,以效犬马之劳,遇得昆仑徒众时,唯有以死周旋!”

周致远言辞恳切,司马艳阳本要应答,但周致远提及了昆仑派之事,司马艳阳不由心奇,问到:“昆仑派当真有那么大势力?”周致远道:“昆仑教有上万徒众,教派中等级森严,自上而下有教主、议事长老、山头之主、山中门主、徒众统领、教众以及傍身等七等次教员。方才的李山红便是瑶光峰东门门主,她本不够门主的武艺和资历,但她大哥李士群乃天权峰峰主,二哥李士东乃议事长老之一,故而瑶光峰峰主章世典出于巴结讨好他兄弟妹三人,便授了她东门门主之职。我和玲玲原本身处天权峰门下,我为天权峰西门门主,玲玲为峰中十统领之一,奈何天权峰主李士群仗势欺人,一面同章世典串通一气,将我支往瑶光峰,一面设计,欲强纳玲玲为妾。我二人知心相爱已二三年,不仅难以置身一处,又有受屈遭害之危,便决心奔走了出来。”

令狐雅若道:“方才周大哥你讲,李山红的大哥是天权峰峰主,二哥反倒是议事长老,难道她二哥年纪比他大哥要大一些么?”周致远见令狐雅若问得真切,不由微微一笑,道:“姑娘有所不知,此事说来却是昆仑教的一个职权轻重的缘故了。昆仑教中议事长老,名位虽在七峰主之上,但是个虚职,峰主反而是实实在在地掌握权柄的人物呢。李士群是个心底敞亮而有手段的人,他知二者轻重,便设法令他兄弟当了长老,自己坐了天权峰主宝座。而昆仑教七山头中,又数天权、天枢、天璇三峰徒众最多,权势最大。”众人闻言醒悟,对那李士群亦是不由自主地思虑了几分。

司马艳阳亦问到:“适才听大哥你讲什么瑶光、天权、天璇之类,那可是北斗七矅的名字?”周致远道:“艳阳少兄讲的不错,正是如此,昆仑派现下七山头,正是以北斗瑶光、开阳、玉衡、天权、天玑、天璇、天枢七矅为名的。”令狐雅若随口道:“如此看来,昆仑派规制严整,于本境中该是有一些权势的。”令狐雅若这般说时,心中似于方才招惹昆仑之事生了几分惧怕,毕竟自己这几人,无论再厉害,也是身单力孤的。

令狐雅若又想起方才所见众人的穿着来,不由奇道:“适才瞧见他们的衣装,或是后心处,或是两肩头,都绣有极显眼的一只大鸟,那又是什么寓意?”令狐雅若这般问时,司马艳阳等人自然都心奇,便又听周致远道:“那衣装和所绣禽类,亦是昆仑教中上下等级的一大标志。除了派中寻常徒众和傍身是绣在两肩头外,其余教员都是绣于衣装的后心处,等级高低,各有不同。便说昆仑派的掌教吧,他着的是紫衣、紫袍,后心上绣的是一只展翅飞翔的白色雄鹰。诸位长老着灰白袍,后心上绣的是灰色雄鹰。”众人闻言,俱都遐想入神。

片刻,司马艳阳道:“大哥你二人受他们欺负,为何不向教主申诉?”周致远面容一降,叹出一气,道:“这谈何容易呀!在下于教中仅是中等职员,且教主日理万机,一年到头,亲见教主一面都难,又何来向他申诉之机!再者李士群兄弟二人在教中颇有权势,我去教主处告知此事,无论成与不成,日后都将得罪李士群兄弟妹三人,我二人在教中身单力孤,无论如何斗不过他们,不如走人罢了!”司马艳阳闻言,又瞧见孟玲玲的低头不语,始信他二人相爱不易,心中有苦难言,此次出走确是逼不得已。

令狐雅若动容间,脱口道:“周大哥,孟姐姐!你二人能为的真爱相守,而不顾艰难险阻,不惧生命之危,此一点却是难能可贵的!天下之大,有武艺便可安身立命,眼下纵然艰难一些,将来必有欢喜如意的一天!”周孟二人听得令狐雅若称呼自己哥哥、姐姐,又言辞真切,无丝毫虚假之色,心中大为宽慰。

司马艳阳欢喜道:“雅若讲的不错,你们必会如此的!”跟着道,“咱们这便往前行去吧!”周孟二人闻言,便去招唤马匹。方才拼杀时,二人马匹奔去了旁侧。二人马匹牵来,司马艳阳道:“周兄你二人识得此处路径罢?愚弟等人于这西去之路,乃是头一遭行走,有许多不知之处。”周致远道:“此处为洪池岭北端,我等出了此山岭,再行七八十里是凉州城,出凉州城,顺河西廊道,行张掖,出JYG,便是敦煌,而后取道天上。这一路而去,愚兄虽不十分熟识,却也辨得路径。”司马艳阳闻言欢喜,跟着众人各自上马,奔行而去。

周孟二人身上伤处多,虽有艳阳用药,到底不能疾速奔走,故而这日傍晚,众人仍未行走出山岭,左近又不见人家,心下颇为着急。众人摸着昏黑又行走了一个时辰,望见道路便山崖上黑乎乎的似有一个洞窟。安兴贵取出火折子和蜡烛,前去观望,果然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佛像洞窟,里边还有些香火和百姓礼拜过的痕迹。众人赶路疲乏,又是周孟二人伤势未愈,便在洞窟里边躲避风霜,勉强安歇。

夜间,司马艳阳夫妻三人依偎一处,周孟二人依偎一处,邓姑、绿蓉、新竹三人依偎一处,安关二人靠着包裹软物各自坐卧。众人坐卧间,司马艳阳同周孟二人随口问了一些周孟二人身上伤痛,二人都道无碍。其时洞中漆黑一片,但众人听闻二人口气,察觉二人这一下得以相爱和自由,心中似是无限喜慰,于司马艳阳等人相救,亦是感激。这般轻谈了一阵,众人渐渐睡了。夜间众人各自贴靠取暖,又有武功真气,故而皆能度过。艳阳和雅若知孔芊芊无内功,便让她依偎于二人之中。众人一夜无事。

冬月初五日天晓,众人就着水壶水袋,吃用了一些早已冷却了的熟透干粮,如蒸饼、饭团、粟米饼之类,又吃了些枣子、苹果、梨子之类的水果。此等吃食于芊芊、艳阳、雅若等人而言,自然是不小的粗糙艰苦,只无奈此时已置身西北燥寒之地,饮食难以比拟中原或南国。众人勉强充饥后,又安心赶路。一日后,总算出得洪池岭,抵达领北安远城。此关城类似一处大驿站,众人好生歇息了一日。有了这一日的安养,加之司马艳阳灵药的功效,周孟夫妇二人的伤势已见痊愈了。

初七日清晨,又往西去。这日傍晚,众人进得凉州城。凉州又称姑臧,乃雍州、凉州之都府。当晚众人城中歇宿。次晨起身时,周孟二人的伤势已痊愈尽净了。二人无痛一身轻,又得心中喜爱和自由,自然神采奕奕。艳阳等人见二人美好形色,亦是心中欢喜。于是乎,众人出了凉州城,扬鞭策马,沿着河西廊道望西奔去。

众人由此一路奔行,日行二三百里。一路上虽也十分寒冷,但此时众人所走道路乃祁连山北麓低矮之地,孔芊芊竭力支撑,勉强抵受得住。遇着当地牧民时,周孟二人以族中土话同牧民攀谈,而后领艳阳等人以布匹同牧民交换牛羊肉食及牛马熟奶。其时众人置身之地,已十分燥寒,艳阳等人或多或少,皆有一些不适之症,孔芊芊和侍女新竹皆来自吴越江南,距此一二万里之遥,不仅不适应当地饮食,身子亦难以承受此等燥寒,故而大量食用牛羊肉和牛马奶,调补充实虚弱之身,已是十分必要。

那牛羊肉和牛马奶品有一股腥臊味,起初艳阳、雅若、芊芊等年轻一辈皆不大适应,但行出凉州时,因一路干燥,气候苦寒,众人皆有皮肤干裂及气血疲弱之感。周孟二人讲,河西、西域之地,绝比不过中原和江南,此地天燥苦寒,存活不易,人身必得依赖于牛马羊等牲畜,方能存活。艳阳、雅若、芊芊等人听得周孟二人此等言语,亦是凉州前后所见胡人、牧民的凄苦面貌,知二人所言绝不虚假,又见周孟二人大碗大口,于那牛羊肉和奶酒、奶酪吃用得津津有味,如同美味佳肴,便顾不得那些腥臊异味,最终便也能大口吃喝了。艳阳等人这般食用牛羊肉和奶品后,身体便健强一些了,孔芊芊亦因此而支撑了下来。

冬月十三日,众人行进酒泉县县城西边数百里处的一处荒漠。荒漠中路径模糊,似久无行人,路径两侧飞沙走石,凄寒一片。远近坡头高起,却是光秃秃的,或是黄沙石砾,或是被寒风冰霜常年侵蚀的裸岩,绝无一根枯树或一颗衰草。无论黑夜白昼,皆十分寒冷,遇着有风之日,更是冻人,孔芊芊终于不能抵受,或需服用武当派的驱寒灵药“阳和丸”,或是司马艳阳定时往她身上输送“燧人神火”真气。而行进的众人,自脚下至头部,或是厚穿衣履,或是包裹纱布,周身上下,除了看路视物的眼睛,皆不露出一寸肌肤。遇着坡头高起之处,众人放眼了望,只见眼目所极皆是一色,不禁茫茫无极,且无一个行人、无一只牲畜、无一只鸟雀。本来众人行进荒漠之前,已蓄足了马匹草料、牛马奶品、饮水、牛羊熟肉等人畜饮食物料,但行了二三日,戈壁荒漠中幕天席地了二三日,仍是不见道路尽头和牲畜行人后,众人不觉间便有些惧怕了。

荒漠虽冷,但久无雨雪,人马饮水是头顶大事。二日前,众人便已节省水奶,非是干渴难耐,便不饮用水奶。又苦行两日,所携吃用的肉食水奶,亦是马匹草料,皆罄尽了,茫茫荒漠却不见尽头。众人一路行来,经历不少寒苦艰难,这几天却是实实在在地看望到了“死亡”二字。不过众人因长时相伴而情感相通,心中虽惧怕,却无一人抱怨。

这日午后,日头转而明亮,众人望见,却无丝毫快然心喜之感。日光不仅照人不暖,反倒加剧干渴。行间,前头的安关二人,望见前方路边有一对六七十年岁的依坐一块的衣着褴褛陈旧的老夫妻,二人身旁亦有包裹、拐杖等物。

如此绝境,又许久不见行人,安关二人不由大喜。安兴贵脱口道:“快看,那前头有两人!”稍后一些的艳阳等人闻言观望。关老都头望了一眼,道:“此处可是安歇之地么?他二位怎有这闲心,在此安睡呢!”安兴贵道:“需得将他二老唤醒起来,一同赶路才是!”其时众人皆已饥渴疲弱,心头殊无欢喜激奋之意,只是如此绝境之中难得见着几个同伴同类,似乎见着同类便有一丝存活的希望,故而起了些喜意。

安兴贵说出那句时,便要同关老都头赶紧上去,将二老唤起,问话赶路。孟玲玲行于周致远身后,周致远又行于司马艳阳旁侧,孟玲玲听得安关二人话语,再望见二老者的水囊,那皮质水囊不仅陈旧暗淡,且囊口塞子滚落旁侧,囊身为干瘪之状。孟玲玲颇为聪慧机警,脱口道:“我瞧他们不是歇息,多半是已死了。”孟玲玲这一句说得虽十分平静,然则旁侧的艳阳、雅若等人猛然听来,心中不由大吃了一惊。艳阳脱口道:“他二老依坐一块,如此祥和,竟是死了!”

周致远道:“听玲玲这么一说,我怕也该是的了。不然方才安叔说话,他二人为何却一点都不曾知觉呢。”安关二人此刻已于二老跟前下马,安兴贵抢上朝二老身上一摸,面上神色一降,既惊又恐地道:“确是已死了,身上都已僵硬如铁石啦,想来已有些天啦!”众人闻言,心头一惊时,便纷纷静默了下来,一时间,瞧那依偎一块似是安睡的老者,竟无人言语。

安兴贵缩回手,缓缓站起了身来,不由心想:“这二人必是一对老夫妻,而现下我众人之中,二公子艳阳、我和周致远,正巧三对皆为夫妻,莫非这是天意……”安兴贵这般思忖时,面色已十分暗淡。关老都头瞧见安兴贵面色,奇道:“不就是遇着两个死人么,你怎就这般面色啦!”又就着那已死二老的情状道,“他两个虽是死了,面色也不曾有你这般难看的!你这大活人的,却比他们还难看,心头想着什么呢!”众人听得关老都头言语,瞧那死去二老时,觉着他二人依偎一块,确是宁静祥和,面上殊无恐惧和落寞之色。

艳阳心中原本害怕,但瞧得二老的死状和面色,再想到自己身旁有雅若和芊芊等人陪伴时,渐渐地便不惧怕了,只想此生虽短,但死时能同自己心爱的两个女子一块,那也该知足了!艳阳这般想时,心中便安定了下来,再无恐惧之感。艳阳回神间,瞥见了周孟二人一眼,觉出二人神色宁静,亦无恐惧和幽怨之色,心中便抱定了死志。

艳阳道:“安叔叔,你快上马罢,咱们只管赶路,能行多久便行多久!”艳阳身侧的雅若和芊芊二人,默默关注他的言语神色,心知如此绝境,人力难耐,只能听天由命,便不多言。且说雅若不仅年龄大过艳阳好几岁,武功亦强过艳阳,故而数年来,雅若心中总将艳阳当弟弟或小孩儿看待,直至这一刻,瞧见艳阳的无畏与肃静面色,才猛然觉出,自己的夫君司马艳阳已如男子汉一般长大了。

且说安兴贵听得关老都头的话后,猛然惊醒,觉出自己实不该如此胡思乱想,形于面色,以至众人望见不快。紧跟着,二公子艳阳叫他上马后,众人便又缓缓前行。其时不仅众人,便是身下马匹,亦是十分疲弱了。

众人以意念支撑,又缓缓行得一日,至冬月十八日午后,仍不见荒漠尽头。其时众人并马匹既渴又饿且冻,便是一阵微风吹过,亦能将人带倒。跟着,行至一处百来步长的缓坡跟前时,打前的安关二人不约而同地萎顿了下来,似这缓坡,二人已无气力攀爬一般。且说众人早已不骑马上,但马匹饥渴多日,双目早已无神,硕大两个鼻孔之间,呼出的白气已如游丝一般,若有若无。

安关二人坐倒后,手中所牵引的马匹亦驻足不前。其时马匹连人,已四五日不进水草食物了。其实这四五日来,众人所行路程仅是人强马壮时行程的一半,换言之,若人马健壮,这四五日的行程二三日便能完成,因人畜饥渴难耐,夜间又阴寒,难以安稳入睡,故而虚弱,人畜虚弱,行程便又迟慢了。

安关二人坐倒后,行最后的绿蓉、新竹和邓姑三人也相继撒开了手中的马缰绳,纷纷坐倒,便好似安关二人无力逾越的坡头,她几个也绝无心力逾越一般,而眼前缓坡,放在平时,迈步过去,可谓不费吹灰之力。两头同伴不约而同坐倒后,行于当中司马艳阳夫妇三人以及周孟二人,望见荒漠不着边际,顿时心念消散,便也随之坐倒了下来。本来孔芊芊没有武功,众人之中,她该最先抵持不住,却是四日前,众人断绝水食时,还给她留了一二日的。孔芊芊虽不忍独自饮食,但她晓得,自己若不如此,便要最先一个葬身荒漠之中。

这一处地势,北边稍高,南边稍低。坐倒后,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南侧,又者坐倒时,安关二人挨近一处,因天寒迫人,双手藏于各自衣袖口内。司马艳阳夫妇三人,艳阳坐当中,两位夫人贴身左右,艳阳双手伸出,竭力拢住了雅若、芊芊二人,二人双手摆放于艳阳小腹前的衣物上。周孟二人依偎于艳阳三人左侧。绿蓉、新竹和邓姑三人,如同艳阳夫妇三人一般,邓姑坐当中,绿蓉、新竹依靠两侧。其实众人已奄奄一息,纵然眼目尚未合上,所能望见的,除却了荒漠、沙石以及照人不暖的日光,便别无他物了。

观望间,安兴贵缓缓道:“绝没想到…我十人…竟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于此处…”关老都头道:“想当年…跟随主公…出入巴蜀、关中、三峡之地…结识了不少英杰友人…亦杀伤了许多人命…惹了许多仇怨…总忧心哪一次…老天不眷顾了…会死于他人刀剑或是毒物、暗箭之下…”顿了一下,又道,“却不曾想…到得头来…竟是死于这千里万里外的荒漠之中……同那江湖的恩怨仇恨…竟毫不相干!”关老都头说出了“毫不相干”四字,便不能再说下去。安兴贵脱口续道:“唯有明年的今日……这里白骨两架了……”

安兴贵急又醒转,又自正道:“不对不对…此荒漠非燥即寒,要人性命…纵是死了…也不会形成白骨的……”关老都头似乎全不在意安兴贵白骨不白骨之言,他自顾自地说到:“若能得美酒一口…香熟狗肉两块…便好啦……”安兴贵轻轻一叹,道:“这话你又何必说来呢…若能如此…我等又怎会身死于此……”安兴贵气力将竭,说到此,便无力再开口了,他双目下垂,似是沉睡了。而他身侧的关老都头,其实已经闭目了,他所说美酒和香熟狗肉,乃是临死前,心头上的最后愿望。

安关这边静默时,旁侧周孟二人中的孟玲玲正悄声问周致远道:“你怕么?”周致远道:“不怕。”顿了一下,自续到:“我能赢得凤翔县最聪慧漂亮的玲玲姑娘的芳心……能同她相守至死,有何可怕…”孟玲玲心中欢喜,道:“想来你我同为凤翔人…又能在河西相逢,在昆仑丘下相遇相知…确是今生之缘……”周致远道:“初遇的那一个夏日…你和你父亲…叔父于伊犁河边饮马停歇……我正巧赶上…而后望见你河边梳洗…望见你长发飘然,容颜秀美…有如碧水蓝天一般令人舒心……那一眼我便望得着迷啦…而后同行半月,至且敦煌城外……那一段时光,当真欢喜如意……”

此刻周孟二人身首依偎,气力将竭,话语声已十分低沉,旁人若不十分留心,已不能听闻。孟玲玲接续周致远的话道:“却不想敦煌城外一别…竟满满三年不能见面……当中那许多孤苦相思…当真是不易……”周致远握孟玲玲的双手紧了一紧,似是无限珍惜这相守的时刻。孟玲玲续道:“后来辗转谋生…流入昆仑…于昆仑门中得见……本来张峰主宽厚,待人颇好…我二人该当如意……却不想唐古拉山下一战…张峰主不幸身亡……待得李士群得了峰主之位…我们的处境便更难了……”周致远道:“那次傍晚,为了相见…你我徒步了山路几十里…却不想你经戈达山口下遭受雪崩,险些出不来…自那以后,我便不敢轻易邀约你出来了……”

周致远又道:“想来你我相爱不易,若是就此死了…却是好的罢……”迷糊之中,孟玲玲轻轻应了周致远一声,二人便不言语了。其时众人均已绝望,只等身心枯竭死亡,安睡中静静死去。

便在此刻,远处沙石尘埃忽动,却是一阵“暖风”自南侧沙丘吹拂而来。其实这一阵风并非温暖之风,只是此处此刻寒冷十分迫人,吹来的这股风较此处的寒冷要温和一些,故而给人以温暖之感。若是在江南春日,似这般的“暖风”吹过,给人的便是寒冷如冬之感了。

正是这股温和一些的吹风,安兴贵和关老都头所骑的两匹老马陡然惊起,随即昂首望南迎风观望。望不片刻,那暖风将停息时,两匹老马昂昂叫出了几声,跟着向南缓缓跑去。其他马匹似乎觉知了这两匹老马的动态,亦纷纷跟着奔跑而去。本来这些马匹,已无多少气力,但不知为何,“暖风”吹过之后,它们竟然都来了精神,而后向南奔去。

马匹的叫响和奔跑,顿时将艳阳等人惊醒过来。但艳阳、雅若等人皆不明所以,艳阳道:“这是怎地啦?为何这些马匹忽然之间,皆望南奔去……如同受惊了一般……”艳阳说时,亦是雅若等人都转头望了望左右和后侧,只见左右和后侧,唯有荒漠沙丘,全无它物。正不明所以时,周致远似有所悟地道:“方才那一股风比这周遭气流要温润一些……”听得“温润”二字,又望见南奔的马匹,孟玲玲忽道:“是啦!听说牛马等牲畜能察觉出咱们人类所不能察觉的水草气息,莫非是方才的那股暖风夹杂有水草气息?”周致远闻言醒起,欢喜道:“正是正是!那南边多半有水草等物,咱们速跟马匹行去,若真有水草,咱们便可活命啦!”艳阳等人听得周孟二人言语,知他二人生活于西域多年,于牛马和荒漠水源等事必然比自己等中原人熟悉许多,又是猛然听得生存有望,便纷纷振奋起来。

周孟二人爬起后,众人接连爬起,欲跟随马匹,向南行去。将将动身时,雅若却发觉安兴贵和关老都头并没有站起来,仍是垂头闭目,一动不动地坐于地上。正疑惑时,猛又听得周孟二人左侧的绿蓉探到垂坐在地的邓姑道:“邓姑姑她似乎已断气了!”雅若心头微微一惊,瞧见安关二人的类似模样,道:“这边的安关二人,该是也断气了。”周致远望住静默不动的三人,道:“三位前辈皆是六十上下的人了,经历了这些时日的绝境艰难,求生意念已不如咱们年轻一辈,因此而去了。”艳阳本来不明此理,听得周致远之言,又见此刻站起的确是较邓、安、关三人年轻许多的后辈,便不多疑了。其实邓、安、关三人之所以没能再站起来,确是三人经历了大半辈子,挂念已远不如年轻一辈之故。

雅若向绿蓉和新竹道:“你二人将邓姑移过来罢,且让他们三人能相伴在一处。”三人皆是自家的老奴仆,纵是面临死亡多时,艳阳到底有些悲伤,他向绿蓉、新竹一侧行去道:“咱们气力都不多了,我来帮你们一把…”周致远亦行去道:“我们四人一起。”跟着,四人协力,将邓姑抬来了安兴贵侧身放下。因此时严寒,故而邓姑身体早已僵硬。新竹道:“要埋土立碑么?”周致远道:“草原和荒漠上的习俗多半没有封土立碑之风,依我看,入乡随俗,不封立也罢。”雅若道:“周大哥讲得有理,咱们生死尚且不知,哪还有气力封土立碑……”

于是乎众人望三人微微一拜,而后转身,搀扶着望南行去。众人耽搁片刻,马匹已行远,众人竭力行走片刻,爬过一处缓坡时后,才又望见马匹在哪远处,仍望南侧缓步行走。此时众人求生欲念大增,故而滋生出了不少气力。众人追寻马匹,又行走得小半个时辰,经过了一些沙丘荒漠后,果然望见了十匹马儿正围在前方一个低沉的细小水洼上汲取清水。

那水洼四五丈方圆,周围六七丈远近,生着一些青草,青草再往外便是高起的荒漠土丘。因周遭寒冷,水洼有暖气,尚未封冻,故而水洼之上冒着股股白汽。或许,方才老马嗅觉出的水草气息,正是南风吹过此水洼时,裹挟去的清水及青草的气息。片刻行近后,众人望见水草和马匹,无不大喜,艳阳更是啧啧称奇。不片刻,众人到边,马匹已饮水饱足,停留水洼周围吃草。众人便取下马身上的水囊水袋,纷纷装取清水饮用。这处水洼虽浅小,但颇为清澈。众人饮水过后,稍稍有了些气力。又歇得片刻后,马匹将水洼周遭荒草咀嚼大半,已又八九分饱,无论如何能够驮人带物,再行走二三日了。

周致远望司马艳阳道:“艳阳兄弟,咱们再赶路罢!但愿这处小水洼的补给,能令咱们行走出这处荒漠。”众人其时救生欲念大增,故而纷纷爬上马匹,望西行走去。其时马匹坐骑已恢复不少气力,众人估摸着能行走三两天,盼能行走出荒漠。果然天无绝人之路,将至傍晚时,这荒漠竟然没有了,远远望见北边一列高起的山丘,山丘南边皆是草原,众人喜出望外。原来午间众人坐卧之处,距此荒漠边缘已不远,只是众人望不见这边,心中以为荒漠无边无际,故而承受不住。

众人又策马奔走一阵,进得草原之中,只见那不远处有数百牛马羊群,当中三五个帐篷,帐篷及牛马围处,隐约可见白汽升腾,乃是一处不封冻的大热泉,约有十来丈方圆。众人望见牛羊和帐篷,皆欣喜不胜。因此时艳阳一行短少了邓姑和安关二人,马匹多出了三匹,故而艳阳将其中一匹留下驮物,另两匹用以同牧民门换取饮食。

这一处地方较小,乃是一个围子,歇下攀谈后,得知此处仅四家牧民,六百头过冬牲畜。因东南两面皆有荒漠沙丘围绕,故而外人路经这处极少。牧民朴实,见得艳阳等人皆年轻、面善、和气,又有马匹布帛赠送,故而颇为欢喜。此后艳阳等人在此安歇静养了二日。

这日午后,天气晴朗无云,时下虽寒冷,但艳阳等人自进入河西以来,久历风霜严寒,早已知悉如常,便不惧怕,又者众人身子个个康复,午后清闲,众人望见北边山丘高耸,便趁兴攀爬。那山丘连崖壁,二三十丈高,众人自缓和处攀爬得一阵,便至坡顶,而后迎着耀眼日光和凌冽寒风,向远眺望,只觉冰原荒漠,一望无际,千里茫茫,不知尽头。

日光下的艳阳、雅若、芊芊、绿蓉、新竹及周孟二人,置身山丘之顶,环顾四野,顶受严寒,体味“死后”重生,人人欢喜不胜。众人山头上眺望得一阵,渐觉寒冷难耐,便又缓缓行下坡来。当晚,又同牧民安歇一晚。次晨早起,备足了牧民所赠饮食,又问明路经后,众人再次启程。

四日后,冬月廿五日,众人进入敦煌县境。又二日后,众人行至一个三岔路口,路口往西一二百步处,立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客栈,客栈四周稀稀疏疏地生长着一些遮挡风沙的胡杨。其时午后,距天黑尚有近两个时辰,周致远望那客栈道:“此处名为葫芦丘,距敦煌城一百二十多里,仅此一个客栈,咱们只能在此歇下啦。”艳阳应了一下。

众人又行一二十步,将过岔路口时,望见路后侧生了几株足有一人抱的大胡杨树,树下满是落叶和沙土。那沙土和落叶皆是衰黄之色,上边端端正正地盘膝坐着七个僧人。七个僧人呈两前后两排坐下,前一排两人,瞧着七十几年纪,后一排五人,年纪四十上下。七僧静坐时,双眼微垂,尤其前排老僧,眼皮虽不合上,但眼神空空,似已入定。前排两个老僧须发飘飘,皆是斑白,头上光光,身上仅披内外两件僧衣,如同中原的初秋一般,脚下仅是一双褐色麻布鞋,瞧着亦不粗厚。如此寒冷之地,常人如此穿着,如此像二僧一般静坐,必然冻死,但两僧打坐安然,显是内功深厚。两老僧之后的五个年轻一些僧人衣服则厚实许多,自然是内功不如前二人。五僧身后又有棍棒及包袱等物,似赶路模样。

原本艳阳等人行走时,皆留意前路或客栈,又者五僧坐于树下,有树木遮掩,坐处距路边又有一二丈远,故而不曾望见,却是挨近后侧的孟玲玲最先望见了。孟玲玲心下大奇,道:“这天寒地冻的,怎会有和尚在那里安心打坐呢?”雅若便在孟玲玲前头,闻言不由侧头望去,果见七个僧人盘膝坐于树丛之下。艳阳等闻言看去的人,自然也是大大的心奇。

艳阳咦了一声,脱口道:“此处岂是打坐入定之处?若说夏日,树下清凉,却似个打坐之处,但此寒冬,又是路边,无论如何说不过去!”周致远则赞道:“他七人不知寒冷,真真好功夫,好内力!”余人闻言,皆是同感。跟着,艳阳二人这般说话时,七僧中的后五个似乎察觉了话声,不由开眼望了望来。他五人望了一二下,见艳阳等人眼神只是心奇,别无他物,便不理会了。前头两个老僧内功深厚,本该先一步听闻来人,但二人似有后五人留神,故而不曾分心。雅若凝神望见,既似惊喜又似惊讶地道:“是少林寺的师父!那前排左侧一个俗姓朱,法名道智,是我爷爷的知心好友,我小时候还经常给抱过呢!”艳阳等人闻言,不禁又瞧了过去。

那道智老和尚似乎听见了雅若之言,微微举头时,一双眼睛也回神了。跟着,艳阳等人行近,雅若下马拜见道:“朱爷爷,想不到您等竟会在此处?”道智和尚微微惊道:“你是令狐雅若?你长这么大了?”雅若道:“正是呢!您去少林寺修行后,咱们都十多年不曾见面啦!”道智手作禅印,随口道个“善哉善哉!”又续道:“想来我也是十多年不曾见着你爷爷了。”

雅若道:“我这次前来便是要去天山上寻他们去,去他们哪里住上一段时日。”道智闻言,若有所思,正要说话时,忽听得路口南侧,艳阳等人右前方,一阵匆忙的马蹄声响,奔来了两前一中三后六个僧人,六僧的服色与道智等七僧有所不同,道智等人为赭、黄、浅灰正色,他六人中当中一人为暗红之色,且衣服里外多层,颇为厚实,似乎他没有武艺,前后五人为灰黑正色,自然正色之外,另有其他杂色。这服色上的差异自然是地域所致。

奔来六僧中,当中一人七十多年纪,面目端正和善,该是六僧的领头,余五僧三四十年纪。六僧面色匆忙,奔马甚急,将近路口时,当中老僧已朝这边昂首打量。众人见得艳阳等人,先是一惊,其时艳阳等人正随同雅若问话,皆看望道智七僧一处,故而不曾回头留意,他六僧惊的一下,及见艳阳等人年纪轻轻,多女员,且不似本地人氏,便不特别留心了。当中老僧再探望时,便看到了道智等人。也是这一刻,道智等人循声而望,望见了奔来众僧。

道智起身道:“他们来了。”道智这一句自然是对其余六僧讲的,余下六人一同起身。道智旁侧的另一老僧乃是无耕。道智说话时,无耕瞧着奔来六人道:“瞧他们的情状,事情该是有变了。”跟着,迎了上去。

来侧老僧马匹停住后,道智、无耕二人急近前相扶,无耕道:“你当初若修习些武艺,也不至老来体弱。”老僧下地后,急道:“你那话也有些道理,如今用着武艺,我确是吃亏了。”道智道:“你热爱经律,潜心修习,果业胜逾我等,如此说来,也有你的长处。”老僧道:“闲话不讲了,咱们得赶紧奔逃,离开此处!”无耕道:“我瞧你们面色,便知势头不好!”道智道:“是给斗难等人发觉了?”来僧望了一眼旁看的雅若等人,道智会意,道:“是令狐冲的子孙辈,要去天上寻令狐冲的。”

来僧道:“斗难一伙,又邀来昆仑教的一些人手,我们来时,路上撞见了他们,我的大弟子领了十三人同他们拼命,我才得已奔跑出来。但他们人手众多,又有昆仑长老古不往和峰主王守一,恐怕抵挡不了多久。”无耕微微惊道:“这可巧了,六月潼关时,我正好见了古不往一面。”道智道:“那衣钵可完好?”来僧道:“皆在我包袱中了。只是眼下形势,东南两路,恐怕我等皆走不通!”道智道:“难不成又往西走?”无耕道:“绕道漠北又太远了一些。”来僧道:“白棘城距高昌一百四五十里,那里有我的一个故人,这个故人斗难等绝不知晓,且白棘城不大,斗难等或许也预想不到,不如先去那里避一避。”道智道:“如此也好。”来僧道:“你们的马匹呢?”无耕道:“便在那前头客栈内。”于是,众僧行去。道智望令狐雅若道:“雅若孙女,我等先行一步。今日异地相见,确是机缘。但若有人问起我等去向,还望你等遮掩一二!”道智说时,又举手唱了个“阿弥陀佛!”,其他众人亦随道智举手。令狐雅若恭恭敬敬回了一声,众人便去了。而后,众僧径直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