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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从安一直在偷偷瞧着凤清。

她知道这人或许来自敌方阵营,却总有种莫名的亲切。

见他未曾生气,她心中有了些愧疚,更好奇自家与他究竟是何种关系。

再见爷爷动容,意识到方才无意中惹了老人伤心,忙收起哭闹,起身倒了杯茶。

凤清忽见一双绣鞋行到面前。

鞋尖两只珠子串做的蝴蝶随着脚步一颤一颤,精致可爱,抬头是一双清澈明眸,轻笼着些水光。

“凤清哥哥……”

泫然欲泣的表情让人不忍,只是他当年被捉弄多了,此刻只有忐忑。

“……你可是不记得从安,不喜欢从安了。”

提起幼年时光,凤清心头酸涩:“怎会忘了……小姐幼时会到北坡寻我,也是唤我凤清哥哥。”

少女的楚楚可怜让凤清更加警醒,只担心着又要被她整蛊。

那个外表甜美、内心邪恶的小丫头,会笑嘻嘻的捧着荷包让他吃黄连做芯的糖,却也会在他饿的难受的时候,把珍珠编成的小玩意儿塞给他,让他替她扔掉。

“凤清哥哥,从安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惹你生厌,要被你不声不响的杀死在那雪山上呢?”

凤清哭笑不得,只能继续解释道:“此次事出蹊跷,一时间难查丁卯。但凤清与谢小姐保证,必对此事给个交代。”

“怎么又唤起小姐来?凤清哥哥果然不屑与从安亲近了……”

凤清觉得脑袋里似进了个弹球,左右来回的乱跳着疼,“……谢妹妹莫要计较这些……”

“那么。凤清哥哥,你这丁卯要查多久?三月还是三年?”

那张脸兀的一冷,是让人心惊肉跳的熟悉。

凤清似此时才终于记起她的诨名谢跋扈,无奈的硬着头皮道:“还请谢妹妹对为兄多些信任。此事既牵涉了天子近卫,无论怎样都要查个水落石出。我已连夜交了文书,迟些被诏见,便会有查处办法。今日是趁空赶来看望妹妹和侯爷,好正经与二位道歉。”

一番话说的直白又诚恳,谢从安已看明白了这人很可能是友非敌,正是暗自后悔。

若早些知道是这种关系,她又何苦在雪山上对乌衣卫故意为难,谁又会信呢。

不过事已至此,敲山震虎虽然败了,知道多了个帮手也是好事。

或许韩玉的小命,又会多一些保险。

“凤清哥哥,宫中怎会与江湖势力勾结?”

凤清抬头,正对上谢侯的目光。

他心里咯噔一下,拿捏着言辞道:“朝中明文禁止,兵部在此处更是自来小心。我在乌衣卫多年,也未听闻长安城中有何人与江湖势力来往。妹妹如何会有此疑问?”

“凤清哥哥确信乌衣卫没有与江湖人拉扯关系?”这次谢从安是当真困惑了。

凤清张口便要回绝,一见谢从安皱紧眉头,谢侯又盯着自己,忙将话又咽了回去。

“不如再给我些时日查查看,若有消息,必然第一时间告知妹妹与侯爷,如何?”

句尾的小心翼翼总算浇熄了谢从安的怒火。

当然她还是不忘举起拳头威胁凤清,“小心我去砸你家房子!”

安丫头的脸颊鼓鼓,像只小青蛙,与幼时威胁他不给跟就要小厮揍他的样子一模一样。

凤清心头一松,没忍住笑了起来,才掩饰尴尬,却见谢从安已行至门前,朝他示意道:“既然凤清哥哥忙于公事,从安便不多留了。”

小丫头这会儿笑得眉眼弯弯,甚是可爱,语气却冷冰冰的:“早点请回。”

明白她是将此事一半揭过,凤清忍了笑意,起身告辞。

送走了人,谢从安立刻又恢复了小女儿的样子,捧腮撅嘴,哼哼唧唧,怎么都不高兴。

谢侯任她在那里折腾了半晌才道:“一开始那般杀鸡儆猴的,怎么忽然又不恼了?听你的意思,仍是对乌衣卫存疑?”

谢从安坐起身来,托腮摇头,“我也不拿准。原是有些怀疑凤清敷衍,是个狗腿,但瞧着他又不似那种样子,的确对乌衣卫紧张的很。”

话到此处,她忽然多了些紧张,“之前的话未说完,爷爷可想听我继续说说?”

谢毅目光闪烁,点了点头。

谢从安认真道:“乌衣卫身为皇帝近卫,素来与朝堂六部隔着界限,互不干涉。这种队伍里,能混入贼子绝非一日之功。如此费力的安排,竟被用来处理我一个小小女子?这样得不偿失,并非常理。因其中牵扯的要素众多,短时无法推测出其中要害。所以从安我决定由已知的现实状况反向倒推。”

看到爷爷鼓励的眼神,她继续道:“能在皇帝身边安排人手,最该做的难道不是控制皇帝,拿到一国最高权柄?所以据我看来,除非此人本就没有想要威胁皇帝安危的计划,这样的安排,或许另有目的。渗入乌衣卫中,有可能是为了靠近他的真正目标,也有可能,他自己就在皇帝身侧。”

谢毅已经懂了她的意思,啜了口茶,听她继续往下说着自己的思路。

“所以,韩玉那日与我同在雪山之上,又是能证菁妃的死罪之人。我更怀疑乌衣卫暗杀背后的主人是菁妃,她就是冲着韩玉去的。”

“你怎知那玉玦之事不会有假?”谢毅问道,“无中生有,也可能将你带上错误的推测和安排。”

谢从安不满的嘟嘴,“我不知道,”她说着左右摇头,已经烦躁的很了,“我也拿不准韩玉这故事的真假,所以只能派人去查那个菁妃了。”

“就算这些推测是真。你可曾想过,若你不动,菁妃便可能大事化小,只杀韩玉一人;若你动了,便是谢家参与到其中,她必然会把你当作此事同谋,甚至将谢家当作正敌?”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谢从安愣住,后知后觉自己的确是为谢家惹了个大麻烦。

爷爷费了好大力气才从前朝那些官员的口中笔下逃了出来啊。

谢毅见她半晌都不说话,担心是自己说重了,忙解释道:“位高权重者,不惜杀伐。毕竟代价太高,所以菁妃如何都不会放过谢家的,哪怕是一丁点的可能都不能有,因为她输不起。此事本就逃不脱,爷爷不该吓唬你的。”

“不是的。爷爷,我真的考虑了这一点,究竟是谁设了圈套给我,还是当真的巧合。”谢从安喃喃自语着,“若这人是韩玉,他可能只是病急投医,遇上了我;可若是其他人……”她已经神色迷茫了。

“你整日里都是操不完的心。爷爷没有照顾好你,无法给你一个女子该有的生活。”

谢从安听出了老人的难过,忙跳下竹榻,上前去哄他。

“爷爷不要这样说,我这等优越的身份,从小免受了多少要为生计奔波的苦。人生在世便是如此,总要有些辛苦受得。没有这些,就还有另一些。若是从安又无意惹得爷爷伤心,就真要回去祠堂跪几宿告罪了。”

她如此的懂事,反倒更惹起谢毅的心酸,老人不想她担忧,便故意问道:“早前我听你说,兵部是有些什么动静?”

谢从安忙答:“房尚书做事极有分寸,虽然眼下还瞧不出他的盘算,可这行事也能猜得几分皇帝的心思。”

“如何说?”谢毅让她继续。

“这位常年都是忠君为国的路线,言行什么,总是跟着皇帝走的。”谢从安眨了眨眼,已经恢复了常日间的俏皮,“他与康嗣业于年前换了庚帖,看着是要结亲的意思。康将军的女儿还未满十岁,那房大人儿子都十八了。虽说这两人的关系向来不错,可他们的手下互掐了多年,从未停过。底下不合最是上位乐见的,两者平日里有些什么亲近来往都得惹人多看几眼,如今竟将这动静摆在了明处。若不是哪位皇子得了大势,便是皇帝授意为之,不然依着那位的性子……三只狐狸恐怕都睡不安稳。”

谢毅又问:“你怎知他两家不是做戏?”

谢从安默了片刻。

“李璟。”

她拧了眉,三两句轻省带过前日交集,“我曾特意吩咐了影卫查探此人,不想竟是个擅长隐匿行踪的。但还是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康将军的巡防营中似有过这么个人……只因涉及军事,阻碍重重,不好十成十的笃定。”

“也就是说,此人曾在康嗣业的手中,后来才去了房苑杰处……”谢毅抚着胡须。

“最近还一直盯着我……”

谢从安忍不住翻个白眼,又怕爷爷担心,忙跟着解释:“影卫已经抓紧在查了,爷爷放心才是。我是想说,若不碍什么,我便想着借机与凤清再走近些。他与那李璟亦有来往,两人的关系也不错的样子。成人礼的邀帖,我也给他送了,这两位大抵会相约而来?”

若凤清当真是帮手,便多了个监视的自己人;若他们二人当真狼狈,暴露的也会更快些。

谢毅点了点头,面上终于露出欣慰。

不过午时,宫里传出话来:奉命上山寻人的那队乌衣卫的领队被打了四十板子,革职查办。乌衣卫的凤统领被连带罚俸一年。

据说,那队乌衣卫原是要全部处死的,只因谢侯松了口,为那些个护送孙女下山的人留了个将功折罪的名头,换回了几条性命。

凤清对此很是感激。那个李璟却借机从兵部调离,去了巡防营这般更加亲近皇权中心的地方,后来传说这人又被太子看上,选去了身侧。

想来是那个大boss惜才,不忍心让他因此等小事殒落。

爷爷这次也算间接送了几个人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