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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出庭院,夜色已深。

明月湛湛,清风拂顶,身畔还有淡淡花香,草间虫鸣。身处在这一方清新天地,只显得方才的哄吵哭闹恍若隔世。

韩玉瞧着有些恍惚的谢从安,劝慰道:“还来不及问你去了何处。府中事务繁杂,一回来又辛苦了这半日,不如早些回去休息吧。”

谢从安愣了一会儿,忽然转身朝他行礼。

韩玉伸手将人扶住,“这是怎样?”

“谢你助我照顾府中家事。”

谢从安朝他一笑,眉间松动,露出了几分疲惫,“我虽辛苦,为的是自己和家人,你是无辜被我拖累,才如此的费心劳力。我当要感谢才对。”

“怎么忽然这样客气?”韩玉不解,“可是外头出了什么事?”

杏眼微红,谢从安却又强撑着笑道:“没什么,一时感慨罢了。”

韩玉默默地将她看着,避而言他,“晴儿呢?”

谢从安笑着低头,睫下是重重地阴影,“送她回乡了。”

想起当日郑和宜提起不见谢又晴的话,韩玉顺口道了句“果然。”

谢从安忽然愣了,又像掩饰一般道:“可有什么是要交代我的?”

韩玉忙将方才的厅里几件事情说了:“五房已经知道了三房背后另有他人指使,当日的冒菜中毒也是三房有意为之,意在向你示警。可惜我想要诈出五房药材上手脚,未能成功。不过现下有了杨氏,她既知晓一切,就不必太过担心了。这些旧事总会水落石出的。”

没想到谢从安却摇了摇头。“杨氏哪怕当真与五房翻了脸,还要顾忌杨家与晋王妃的牵扯。此刻不过因为自身气愤才闹起来,所以我才要连夜审问,不能放她深思其中厉害。不然,便可能什么都问不到了。”

“十分有理。”韩玉听得眉头也皱了起来。

“待将来真的要查问五房,杨氏必然又会想要拿捏两方来均衡利弊。”谢从安叹道:“好在此女有勇无谋,一旦变心多是个祸害,对方必会先动手除之。生死之前,容不得过多思量,况且我的人手不多,稍有不慎她便会送命,是以更要抓紧,也需得让她有些担忧才好。”

少见谢从安如此将心思说的如此明白,韩玉忽然有些紧张,“你是怕晋王妃会派人动手?”

“不知道。”谢从安摇头,“大抵不会是她。大晋王如今的情形也不大好过,晋王妃自然无心他顾。我还是担心五房作孽太多,不能容杨氏活口,三房又有了新目标,更容易从中作梗。不过,也没什么所谓。”她扯动嘴角,语气却难掩低落,“回来之前我已派人从影阁阁主的讯息重新入手,确认到经手之人只是时间问题。不论刑狱中的毒,还是幽兰苑或是闲鹤亭的毒,这一切都会明了的。五房这次已难翻身,眼下只要能分辨清楚老管家的冤屈,便是解了我心中要紧了。”

她说话的语气忽然古怪起来,“待爷爷中毒的真相揭开,这里便也没什么好留恋了。”

韩玉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你这是要走?”

茗烟匆匆而来,打断二人,说幽兰苑已经安排妥当。谢从安一言未发,直接往院子去了。

这一路上,三人无话。韩玉走在最后,瞧着谢从安,只觉得她如同周身罩雾,似近还远。

从前的谢从安虽然不爱多说什么,心思他却是能看明白的。然而此次归来,有些东西似乎不一样了。

不知这一趟康州之行,究竟都发生了何事。

一入幽兰苑,前头便站住了。

谢从安面朝西厢,静静地望着,那扇竹帘之后,罕见的未有灯火。

往日里郑和宜要读书,灯烛自然是管够的。

韩玉似乎明白了她这莫名的低落从何而来,想起早先藏起的珠花,不由更生了愧疚。

还是要抽空将这误会解了,莫要让两人再生出误会嫌隙。

入了东厢,桌边二人,一坐一站。

杨氏的脸瞧着已消肿许多,只是目光痴凝,不知在想些什么。

韩玉借着桌上的围帽认出了那个相貌无奇的人。

婴癸专注于手中的物什,听见他们进来也未曾理会。第一次见到这样大咧咧出现在谢从安身边的人,韩玉还是没忍住好奇,“这位是?”

“远房亲戚。”谢从安眸中忽然多了笑意,婴癸略微抬了抬眼皮。

杨氏听到谢从安说话才似清醒过来,目光落在婴癸手上,忍不住朝一旁躲了躲。

婴癸朝她抬头,嘴角诡异的微微上翘。

韩玉看得有些紧张,谢从安却毫不在意,顾自坐下问起人来。

“老管家呢?”

“去请的人还没回来。”

茗烟有些瑟缩着发抖,眼睛也不停的扫向婴癸那侧,“不知是否遇到了麻烦。”

谢从安略微一想,道:“是我疏忽了。那些人或许会在外头守着。还是婴癸吩咐人去将老管家带来吧。”

没想到婴癸头也不抬道:“吩咐过了,方才来人说是带了那人去沐浴更衣,怕气味熏了你。”

这不算客气的话听得众人一惊,都去看谢从安反应。

谢从安随意点了点头,四处瞥了几眼,似是意识到卧室里的屏风不见了,目光不自主的就飘往珠帘门的方向

杨氏已没了方才的慌张。她盯着谢从安的侧脸道:“早就听闻家主对侯爷身边伺候的老人们极为敬重,今日亲见,才算是信了。”

她这一路过来都在纠结与谢从安谈判的轻重,此刻见她对谢广如此敬重在意,心中的大石才算落地。

韩玉瞧着杨氏,想起方才谢从安的话,顿觉头大。又担心她周旋自救,待会儿若想问明白闲鹤亭的事实究竟,恐怕又要费上一番功夫。

“话都是人说出去的。是好是坏,全凭一张嘴。事实如何又怎会那么简单。”

谢从安的语气虽淡,明显是意有所指。

杨氏瞬间垂泪:“我自知那个家是回不去了,只求家主能善待我儿。”

谢从安面露困惑道:“你是要我帮你将孩子要来带回杨家,还是想要他继续在谢家养着,让我保他平安?”

杨氏半晌答不出来。

烛火下的她有着难得一见的憔悴。往日里虽并非常见之人,但她那将军之女,不可一世的威风和骄傲,谢从安还是有些印象的。

“事及你家宝儿将来,亦非是一时就能想明白的。我这里有几句话嘱咐,你且思量着是否堪用……”

比着方才花厅的严声厉色,眼前的谢从安添了几分柔和,语气中也多了被疲惫催化的温度。

“孩童稚嫩,成材之路漫长,一切都离不开母亲的疼惜爱护,还有智者的正经教导。前者在你,后者在外。杨家或是谢家,都并非请不起好的先生,然而好母亲却最是难得。如果失了母亲,他人是否能够替代这一角色,难在此时就得出定论。你想要为宝儿谋划的心思我懂,可你既然真的担心孩子将来,不如就将他带回杨家,好生教养。毕竟谢家纷乱,争斗不休,你若真将他一个小小孩童留在这战场之上,后事如何,只怕无人敢有担保。人生苦短,事非太多,最难获取这天伦祥和。所以我还是劝你退出此间争夺,哪怕只当作是养精蓄锐,待时机停当,亦可一鸣惊人。如此不比仓促间决定宝儿的一生要好么?”

杨氏身为将女,自小耳濡目染,听过不少的兵法之论,亦知道观望时机的道理。她望向谢从安的目光渐渐变了,仿佛从未认识眼前的女子一般,低声赞道:“不愧是忠义侯的孙女。我杨三娘虽有贪欲,也并非当真的狼心狗肺,不知羞耻。侯爷中毒之事是五房的手脚,其中更有内情,只求你在知道事实后放宝儿一马。正如你所说,稚子无辜,我从今往后愿意入住家庙,念佛茹素,为自己的罪恶忏悔。”

杨氏只顾表态,并未发觉这一席话让谢从安呼吸急促,涌上了眼泪。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从安有些激动,杨氏却不假思索的跪在了地上,认真朝着闲鹤亭的方向磕起了头。

这一串动作让她瞬间僵直,泪水满面也不曾拂去。

室内一时陷入了沉默,直到外头有脚步渐近。

“主子,老管家来了。”

“请进来。”

谢从安擦去泪水,站起身来。

门帘掀动,多日未见的谢广走了进来。

老人身形伛偻,苍老不堪,风骨仍在,却失了精神,仿佛不堪积雪之重而被压断了枯枝的老树,空颓了一身的气韵。

谢从安只觉胸口翻腾,说不出话来。

韩玉打破沉默道:“府中奉命要查论族中祸主之事,今日杨氏自发为证,检举五房于药材一路的诸多手脚。夫人是想由老管家您被陷害下毒之事入手。毕竟侯爷的死因不明,我们借着杨氏的证言,也可弄清当日的事实真相。”

谢广一进来就瞧见了杨氏,此刻听了这一番话,便明白了今日为何会忽然将自己带来此处。他从兀子上颤巍巍起身,不顾拦阻的跪在了地上,向谢从安道:“全是老奴无能,白白害得侯爷送命,家主受苦,老奴自甘以命相抵,只求到了黄泉之下能再去侍奉侯爷,以求得原谅。”

听谢广提起爷爷,谢从安心里早已满是酸楚。

她闭上眼,压下一口气道:“您且将事实说来便是,我心头记挂的,不过,不过就是,爷爷……他走前可曾受了委屈。”

后面半句几乎是咬牙说出,方才止住的眼泪又扑簌的落个不停。

谢广也是一瞬变作老泪纵横,一把推开了要上前来扶的茗烟和谢彩,红着眼圈怒道:“家主若真懂侯爷的心思,为何还在此事上抓着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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