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是不能留在族群的。
“我被放逐了，”景雪染声音低得像叹息。“盎司，这一点都不好。”
得到了，却失去得更多。哪里好了？
“而超忆，即使转世，也能铭记前生。”她抬头，眉目冷然，身上的红纱猎猎作响。
深海之地，鱼族聚居之域。
“哪家扔的幼崽啊？”
“还这么小，还受伤了，能活？”
“带给先生吧，他懂医。”
孩童声稚嫩，几只小鱼凑在一处，吻部拱啊拱的把一只红色的小鱼挪动。
建在海底的学堂古朴优雅，和蔼的先生洗去小鱼身上的血迹，让它露出真面目，苍老的声音里带着些惆怅：“是锦鲤族的小鱼啊。”
只见瘦弱的小鱼筒体莹白，颜色透澈，却在背脊上被划开了一大条口子蔓延到尾鳍，鲜红的血色沁出，重伤的幼兽。
“锦鲤？那个鱼族不是很厉害吗？幼崽怎么受这么重的伤？”
把它送过来的幼年鱼族露出不解。
先生只能苦笑：“人类一直觊觎锦鲤，他们认为饮锦鲤血治百病去百毒，食锦鲤肉增长百年修为，养锦鲤在身旁更是福星高照。这条锦鲤，估计就是被人类抓到放了血，运气好才逃出来的吧。”
已睁开眼的小锦鲤静静地看了看他们，满是淡然。
两年后。
莹白的锦鲤在水中翻了翻白肚皮，正过身时背脊上却有一抹鲜艳的血红贯穿到鱼尾。
“染，族长找你。”
十二三岁模样的女孩飘过来，把锦鲤抱在怀里，眉间尽是忧愁。
“怎么了？”鱼尾拍拍她的手，染突出一串彩色的泡泡。
“你还是无法修炼，族长可能要把你、放逐。”女孩最后二字音极低，不舍极了。
听言，染也是静静地待在她的怀中。直到来到一片无水域。
鱼族的幼兽必须在水中生活，而到达一定年龄后，必须开始绝水。抱着染的女孩就是两年前救她的小鱼中的一条，已经修炼成人形，自由进出水域和无水域间。
法术泡泡把染包在里面，在无水域也能行动。
而面见组长后，果不其然，她确实是要染离开。
“你的记忆力在学堂中第一，比修为高鱼族也高出不少，但是你无法修炼，甚至无法适应族地里的灵压，继续留下，有害无益。”
族长是一个漂亮的鱼族人，看着染的目光里包含着无奈。
都是实话。
染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无异议。
她确实不适合待下去了，族地灵气聚集的灵压她无法承受，在水域也常受影响。离开，是迟早的。
早在发现自己无法吸收灵气的时候，染就预料到了这天，现在接受得也很淡然。
心中并不埋怨，只是舍不得。
舍不得救她的小鱼们，舍不得收留她给她疗伤的先生，舍不得怕她在水域无聊经常去看她的姑娘，也舍不得面冷心善，总是给她送吃食的族长。
离开时，染没回头。
怕回头，会更不舍。
只是一颗淡蓝色的珍珠却悄悄地留在了海床上。
本以可长留，却也只是过客。诞生起至今，发生的任何事情染都记得。
一开始是不明白，跟着先生一段时间后，才知道最开始的那段记忆代表了什么。
还在卵中，微末有着意识时，有人道：“救来的这些里有颗快死了的，先天不足无法吸收灵气，把它送出去吧，在外面好歹还有一线生机。”
一开始，就是被锦鲤族送走的……
她出生在澄澈的山泉中，对世界懵懵懂懂，顺着水漂流，同时一点点长大。
再之后，被人抓了。
那人身受重伤，浑身带着血腥味。染起初不喜这味道，游走时惊动了他，便被抓起来。
窒息时伴随着的还有背脊上撕心裂肺的痛，血液极速流失的恐惧。
生死一瞬，她全身起了火光，灼热无比，把那人逼退，而自己掉入水中，一直沉下去。
暗流涌动的水域，那火光包围着她，一路带着她流到鱼族族地，然后火光褪去。
接下来，就是幸福的两年……
现在，她却要去找其他的，属于她的幸福了。
坚信并相信。
奈何想得美好，但现实总是残酷。
从鱼族族地出来没多久，染就被交错的暗流给拍晕了。待她苏醒，却是到了条水流湍急的大河。
而在她身后不远处，一条大鱼虎视眈眈。
大鱼，是吃小鱼的。
顾不得太多，染逆流而上，大鱼紧跟而至。
仗着体型小，受到水流阻力较小，染一路惊险逃生，已经把她当成食物的大鱼却仍然紧追不舍。
再向前就是一张渔网，先生曾告诫过她小心这东西。染估了下渔网的大小，毫不犹豫的冲进去，那蠢鱼也跟着游过来，然后就在染的预料之中被弹了出去。
傻！
染正松口气，整条鱼就突然脱离了水，懵圈的和其他几条倒霉鱼晾在了空气里。
明明还没来得及幸灾乐祸，就乐极生悲了。
真真是，悲催！
染有些慌，在网面上挣扎。
她可不想才出鱼口，又进人锅。
更何况锦鲤最易引起人的贪欲，要是被人类捕捉到，性命、自由都难保。
牢记先生说过的话，染努力的向下缩，只要穿过渔网的孔，她就可以回到水里，刚好这网的大小足够她通过。
然她今天似乎倒霉透顶了。
眼看就要挤到最底层，她却被一只手给抓住了。
什么运气！
“哎，双尔，你看，这好像是条宠物鱼吧？”抓住染的是个少年，此时正招手，对着另一个少年大喊。
“听得见，双木你小声点。”被称作双尔的孩子看过来，微微点了点头“应该是的，这种鱼不能食用，去买卖了吗？”
双木嘿嘿一笑，然后把染给扔进水桶里：“怎么能就这么卖了？少爷不是无聊吗？我们可以送给少爷玩。”
这是把她当礼物要送人？
染郁闷的吐泡泡，还好这对双胞胎不识货，没认出她是锦鲤，也没把她卖了。要不然如果被其他人给认出来了，她不就得完蛋。
双胞胎兄弟却是乐呵呵的把渔网里的其他鱼给一起扔进桶里，其他小鱼则被放了回去。染看了好羡慕。
幼鱼没长到一定大小，渔民是不会将其捕捉的。
她要不是这个颜色，估计还能跑一跑。
并非所有鱼类都有灵智。
像桶里其他的鱼，就是普通鱼种，没有灵智，也没法吸收灵气修炼。
它们有点凶，染吐出一串泡泡，把自己包在角落里。
最后，天色渐晚，今天捞到的鱼都被双胞胎兄弟卖了出去，只留下染和另一条个头大点的鱼。
应该是要准备吃掉。
染摆了摆尾巴，悄悄浮到水面上。
可以看见天。
第一次见到陆地上的天。
族地其实也有天的，却是灵气构成的，也别具一格的美。
但是像真的云彩、星星，染着实没见过。
不过她还没看多久，双尔就以为她想从桶里跳出去，用盖子把桶盖上了。
顿时，桶内黑漆漆一片。
染气愤地摆尾，闷闷的吐泡泡。
“少爷，我和双尔今天抓了好多鱼，卖了很多钱，还给你带回来一个礼物！”
入耳就是叽叽喳喳的声音。
染在水中翻白眼。
“什么礼物？”
清朗的少年音......
少年声音温润，不像双尔、双木那样稚气未脱，而是沉稳，让人心安。
本来有些烦躁的情绪，在听见这个声音后，却是安静下来。
染吐出一串泡泡，缩进角落里。
“少爷你看！”
桶盖被移开，暗沉沉的光亮顿时透过水折射进来。
莹白的鱼儿在角落里吐着泡泡。
到底灯光昏暗，又是在深色的木桶里，乍一看，却是看不见她背脊上的血红。
“我们捞到一条宠物鱼，送给少爷赏玩！”
双木笑嘻嘻。
然他口中的然他口中的少爷，却只是淡淡看了眼水桶，瞥见那莹白之后，不经心的开口：“家里拮据，不用养这些闲物，送出去卖了吧。”
卖了她？
染不安的摆尾巴，市场中肯定有人类识货，被卖了可真就不好了。
她不由向上游了些，浮到水面打量哪位少爷。
简单的青衣，被磨洗的有些发白，袖边也起了毛。这样一看，确实是拮据。
但是，养一条鱼也不费什么吧？
就是想把她卖了赚钱。
染吐个大泡泡，白色的尾鳍用力一甩，顿时掀起一波水花。
“少爷离远些，小心别被溅到水。”拎着水桶的双木反应极快，往后退了半步，就让那水花儿全洒在地上。
青衣少爷顿时皱了皱眉，抬头想说些什么，却在望见染时住了口，眸中浮现一丝奇怪，最后道：“算了，拿个缸子装着，放我书房里。”
“好！”
双木当然是高高兴兴的应好，啥心思也没有的把染捞起来，并且安置进个才洗出来的瓷缸里。
染习惯性地吐泡泡，心底却有些虚。
刚才那人看她的眼神，别是发现什么不对劲了吧？
搬进“新家”里，染默默地把自己沉底，直到双木离开后才重新浮出来。
黑夜中，她的身体发出淡淡的莹白光芒，照亮周围的一小圈。
书籍堆摞得整整齐齐，依稀可以闻到里面夹带着的墨香味；还有几处摆放着她在先生那儿见过的竹简。
想了想，染还是游到了瓷缸的缸沿，动了动鱼鳍，张嘴吐泡泡。
不是平时普通的泡泡。
这次的泡泡带着彩色的微光，从小小的一个开始膨胀，逐渐有拳头那么大了也不停下，直到突破了普通泡泡的张力极限都还在涨。
等它的体积可以容纳下自己时，染才停下。神奇的是那泡泡即不爆开，也不落下，就那样待在鱼缸旁。
染见怪不怪，埋进缸里吞了一大口水，然后用力一跃，整条锦鲤跑进自己吐的泡泡里。
泡泡像是超载了一样，向下沉了两下，又特别顽强地回到原来的高度。
染吐了点儿水出来给泡泡加水分，鱼尾巴摆了摆驱使泡泡行动。
这是她在鱼族族地里琢磨出来的。
别人以为她没有离开过水域，实际上，早凭着这方法，染不知道溜进无水域多少次了。
若没点本事，生活得多无聊，她不仅沾沾自喜。
“你想偷跑吗？”
微冷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染顿时愣住。
少年靠在门框上，淡漠的眉眼间透露着漫不经心的神色。
不知道是对染逃走的事漫不经心，还是说对染能逃走的能力漫不经心。
只是停顿了一瞬间，染就立刻回过神，毫不犹豫的加两口水，疯狂的摆动尾巴。
管他漫不经心什么，她就知道这人看出什么来了，想用她换好处。
看着那半空中颤颤巍巍移动的泡泡，夏思勾了勾唇角，白皙的直接微微弯曲，随后迅速弹出。
白光凝成一条细索，飞快的来到那可怜的泡泡面前，一点迟疑都没有的将它系上。
靠！
人类的修炼者！
染猛吸一口气。
她之所以敢到这个地方，就是因为此地灵气不多，那么产生灵智的生物也不会多，就不会来抓她这条锦鲤。同时先生说过，这种地方生活的都是些人类的普通人，不具有修炼者那么大的威胁。
只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生活上拮据清贫的普通少年，居然是个修炼者！
嘤嘤，不要被炖来吃掉！
染使劲一摆尾巴，不管不顾的将泡泡冲破。
泡泡破掉，她也从半空掉下去。
失重的感觉来袭，然却又向前窜了一段距离。
就在快要掉在地面上时，却猛地被根东西绑住了身体，然后迅猛的一拉。
被人逮回去的染懵圈，看见那张蓦然放大的脸后，直接将含着的水一口气全部对着少年吐了过去。
染：⊙o⊙！
夏思：......
“呵呵。”泛着寒气的一声冷笑，代表的心情绝对不是愉悦。
染吐完了所有的水，现在也只能在他手上死命挣扎。没水了，她怕是要窒息了。
正胡思乱想着该怎么办时，她却又回到了清凉的水中。
咦？
悄悄浮到水面，看着那人平淡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的表情，染疑惑不解。
他......
“怎么？还想出来和我书房的地板玩？”
谁要和你书房的地板玩！
染气得哦，一甩尾巴沉底去了。
“呵呵。”
夏思轻笑起来。
这次，却是真真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