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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情况如何了?”三两口便将馒头吃完,赤练揉了揉终于得到满足的胃,长吁了一口气。

“流沙的人已经化装成农民贩夫,在各处都引起了骚乱,也有一些普通百姓参与。”白凤淡淡答道,“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

“那便好。”赤练依然背对着他,平静道。

两人间突然有片刻沉默,半晌,白凤见她始终不解释,也只好率先开了口,“你究竟还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任谁都知道如今的死魂牢根本留不住赤练,可她却还要留在这里。

“那个郡守,是个麻烦。”许久,赤练说道。

“就算不能杀,我们也有的是办法让他安分。”白凤直接驳道,“你留在这里,能做什么?”

“你不明白,那个郡守,脑子和正常人不一样。”赤练倚着铁栏,“他虽然武功不及你我,可却悍不畏死,行事令人摸不透章法。这样的人若是放任他,难保什么时候不会再出来破坏流沙的计划。”

“所以呢?”白凤面无表情。

“所以,我留在这里,看住他,就可以确保他不会擅自行事。”赤练说道。

白凤不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的后背,目光晦暗不明。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转过身,白凤看不见她的眼睛,也看不透她想得究竟是什么。而她每做一个决定,似乎也从不与他商量,像这样说明,也只是通知。

她似乎总是以为,她的命是她自己的,所以不需为任何人考虑。

“何况,等昌平君到了新郑,便需要抓住作乱的头目。”许久,赤练又道,“与其到时候再被抓一遍,我还不如干脆留在这里,落个省心。我来拖住那个姜玺,外面的事情,就靠你了。”

良久,白凤也转过身,“你是在命令我?”

“就当是吧。”

“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赤练嗤笑一声,“你人在韩国,不听我的,莫非想听姬无夜的?”

明知她只是随口无心的打趣,白凤却一顿,身后的声音,仿佛依旧属于那个刁蛮不讲理的女子。她似乎从那时起就习惯了命令他,习惯了让他服从她的决定,即使如今他们二人身份相等已为同僚,她还是改不了这颐指气使的习惯。

真是的,也不知道是谁惯的她这个毛病。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也没有办法再改变她的主意,只能按照她的计划来。他方才打晕了死魂牢的秦军守卫才得以进来,如今算算时间,他也必须尽快出去了。

“等等!”就在白凤要离开时,赤练突然出声道。

白凤停下身形,略一回头。

“卫庄大人他......可有问起我?”沉默许久,她的声音,还是犹豫地响起来。

赤练等着白凤的回答,可是白凤很久都没有说话。

就在她以为白凤已经离开的时候,那个清冷的声音突然说了两个字,“没有。”

她一怔,很久才反应过来。

一片沉默。赤练想等白凤再多说一些,多解释一些,可是等了半晌,依然是沉默。

许久,赤练才笑了一下,“我都忘了,你处处喜欢与我作对,我怎么能问你。”

“你若不信,又何必问我。”白凤的声音依旧淡漠清冷,听不出愠怒。

“没有好,他没有问起我,这才是好的......”赤练低声道,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我现在这幅样子,也不能让他看见,他不问我,正是我想要的。”

白凤身形一闪,消失了踪影。

只留赤练一个人坐在原地,看着这座死魂牢,终究是想起了她第一次来到这里的那一天——她被卫庄喝止在青铜门外,纵使忧心忡忡,也不能进去。她一直不明白,在她等候的那片刻时间里,青铜门内发生了什么。而今,她突然就明白了。

那是一个人的自尊。

在见到白凤的一瞬间,她突然就明白了。

狼狈的模样,被任何无关紧要的人看到都无妨,但有些人和旁人不一样,在面对他们时,丝毫的瑕疵都容不得。宁可不见,都不容印象有失,卫庄当年如是,她今天亦如是。

她不能转过身去见白凤,更不能在这里见到卫庄。

果然啊,所谓重逢,还是要留到各自光鲜亮丽的时候好——赤练自顾自地笑了一下,终于回过头,看着身后的那个地方。

······

对于赤练,姜玺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

或许流沙赤练这个名号与其他重犯都不同,在得知赤练宁可饿着也不肯吃秦人的食物时,姜玺一天两次来死魂牢,每次提着食盒,就坐在她对面盯着她吃饭。赤练本想无视他,可这位大人目光灼灼有如实质,盯得她浑身不自在,她也只能暂且放下傲气,赶快吃完,以求这榆木脑子赶紧走人。

终于有一天,赤练忍不住了。

“你究竟想干什么?”她干脆开门见山地问道,姜玺又一如既往地坐在她对面,行监督的职责。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么?”姜玺理直气壮。

“你说了什么?”赤练一脸疑惑。

“我想让你放弃作乱,归顺秦国。”姜玺将食盒打开,把里面的饭食一样样拿出来。

赤练简直要被他气笑,“你为何一定要我归顺秦国?我一个韩国的作乱之人,你就按照你秦国的律法杀了就是了,何必大费周章?”

“不,如今这里是秦国的国土,你也是秦人。”姜玺停下手中的动作,认真道,“对于秦人,必须施以礼仪教化,不能滥杀无辜。”

“包括还在抵抗的作乱之人?”赤练反诘道。

“对。”姜玺坚定道。

赤练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这是在违逆你们秦国的律法。”

“不,大秦律第三卷第五条有言,官吏不得滥刑滥杀,即使遇冥顽之人,也是令其悔改为上,我是在遵守大秦的律法。”姜玺突然笑了一下,“我是秦国郡守,岂会违反秦国律法?”

半晌,赤练终于妥协似的叹了口气,“既然如此,莫非还有让所谓大秦子民待在牢里的道理?”

这回换姜玺愣了一下,他思考许久,终于还是命守卫拿来钥匙,打开牢门。

赤练不去看他,只是坐在原地,暗暗思忖着自己的计划。

妥协也好,假意归顺也罢,她总之不能继续在死魂牢里待下去了。这座牢狱,隔绝了一切与外界的联系,她不仅没办法监视姜玺,也很难和白凤取得联系。无论如何,她得先出去,之后的事情,再慢慢打算。

而这个姜玺......赤练余光看了一眼那个认真开锁的人,又是一阵头痛。世人皆说秦律严苛,秦吏刻毒,莫说是像她这样作乱的韩国重犯,就算是秦国有作奸犯科的平民,也是动辄就要杀头的。结果,偏偏这个姜玺想法不似常人,做法一反秦吏风评,反而让她捉摸不透。若姜玺如常理一般要将她诛杀,她也正好顺理成章地逃出去,可是姜玺对她如此宽容,反令她怀疑,不敢轻易动作。

走一步,看一步吧。

“好了,走吧。”片刻后,姜玺打开牢门,说道。

“你就这么放我走了?”赤练有些怀疑。

“当然不是,”姜玺一笑,一挥手,几个秦兵已将赤练围住,“你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我岂敢将你放走?这样吧,接下来的日子,我亲自看管你,看你是否有悔改之意,以观后效。若你当真再无作乱之心,我自会放你走。”

赤练暗叹一口气,心想这榆木脑袋果然难缠,便也不再说话,权当默认。

姜玺满意一笑,押着她向出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