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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一边给子龙搓背,一边回忆着刘宽此人的身份。

因为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可能要和刘宽打上三五年的交道。

太尉刘宽是谁?

《三国志》里没有记载。

她和太尉杨赐,太尉桥玄并未活到三国时代。

因而要找到刘宽,只能在《后汉书》中。

她是帝姬刘宏的老师,宗室最有威望的老祖母。

刘表、刘虞、刘焉三位宗室重臣,在她面前,也要如同见到父母一般,小步趋行。

她死前,黄巾之乱已经平定。

她死后,和刘备有着同样的谥号——“昭烈”

历史上有此谥号的,应该只有她和刘备两人。

她们又生活在同一个时代,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呢?

……

……

入了十月,洛阳下了一场冰冷无比的寒雨。

年老的刘宽自称偶感风寒,请求帝姬宽限几日,让她在家里多休息几天。

宫内传来消息,太尉曹嵩已决定要被罢免,调任为管理国库的少府,继续修缮西园的喷泉游泳池。

而刘宽作为帝姬最信任的老师,即将代替曹嵩,从少府转任太尉,成为三公之首。

这是她第二次担任太尉。整个大汉又有几人能够两度担任太尉?

她心想,歇过几日,又要忙碌起来。正打算出去散心,偏偏外面下了雨,心情也越发烦闷。

以往下雨的时候,刘宽总会温一壶好酒,等一位好友,两个人披着被子,在屋子里窝上一整天。

但是今天刘宽却没有这个兴致。与她同时代的闺蜜已经越来越少,更别提那些辞官归乡,负气出走的老人。能与她一起喝酒的还剩三四人。

够资格与她喝酒的,杨赐是一个,胡广是一个。但她们并非朋友,而是政敌。

三人都是帝姬刘宏的老师,对于教育帝姬的方式却莫衷一是。

胡广是帝姬的第一位老师,崇尚法家南面之术,纵横捭阖之术,兵家诡诈之术。

帝姬小小年纪,心机深沉,利用十常侍,铲除外戚,便是拜她所赐。

因而,帝姬对这位心机同样深沉的恩师胡广,也是忽近忽远。

帝姬的第二位老师,是弘农杨赐。

作为关西儒门士族的代表,这位母老虎则负责传授帝姬儒家经术,王道仁义之学。

杨赐希望帝姬能够成为一个勤政爱民,任用贤臣的明君。督促帝姬学习枯燥的律令,对帝姬也最为严厉。因而,帝姬离杨赐最远,故意躲着她。

有时两人十天也见不上一面,见面也绝没有好话。明明杨赐就一直住在离帝姬不远的南宫。

最近,帝姬说,她甚至已经快忘记杨赐是个什么模样的人。刘宽想起帝姬这句话,也会为杨赐感到可悲。毕竟杨赐才是三人里付出最多的那个人。

作为帝姬的第三位老师,她刘宽,传授了帝姬什么?

玩!

礼乐射御书数。

除了礼,帝姬都要玩。

帝姬刘宏并非汉桓姬的亲生女儿。

而是一个小小亭侯的女儿,娘死了,爹不爱她。

十一岁那年,还在河间郡的街巷流浪,忽然间,一群身材高大的宗室大臣把她包围。

告诉这个有上顿没下顿的穷小孩儿,你今天就要成为汉帝国的尊贵殊胜之人!

刘宏第一反应是什么?大概是,这群人不会脑子有病,想杀了我吧。

说白了,帝姬不是转世灵童,帝姬就是一个运气不错的穷小孩儿。

穷小孩儿总因为悲惨的童年与可怕的经历,导致性格上的缺陷。

比如《百姓的名义》里,被女老师玩弄人生的祁同伟,对于至高无上的权力,有着饿鬼穷鬼般永不满足的欲望。

比如贫农之子的赵德汉,钱已经够花了,房子也够住了,却永远追求着花不完的金钱与房产。

有道是幸福的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童年,一生治愈。

刘宽认为,要治好这种饿病穷病,最好的办法就是玩儿!

在玩耍中,把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把善良留在自己的心里。

刘宽是大汉公认的通儒,除儒术之外,精通许多聊以自慰的门道。

不说琴棋书画精通,至少吃喝嫖赌俱全。

刘宽教会了帝姬第一支向男生求爱的交际舞,帮助帝姬写情书,向喜欢的小侍从告白。

她也曾背上长弓,骑着骏马,陪帝姬爬邙山,射山上的斑鸠。

两人还欢笑着,同架着一辆战车,越过荒野,翻车后,在秋天枯黄的草地上打滚。

到了晚上,她会拍拍床榻,让帝姬躺在她的怀里,两人翻同一本书,念同一个字。

她在帝姬的生活中,取代了母亲这一角色,给予帝姬母爱的光辉。

帝姬年纪大了之后,她还取代了朋友的角色,教会帝姬喝酒博彩。

斗虫、斗鸡、蹴鞠、赛马、下棋……无所不通,无所不传。

正因为她给帝姬无趣的生活带来了欢笑。

她离帝姬最近,帝姬也最喜欢她。

胡广和杨赐都说她这样的教育会毁了一个君主。

一个说君主应当高深莫测,不为臣子所揣度。

一个说君主应当理解臣子所难,体会百姓苦难。

但刘宽却对这两人嗤之以鼻。

君主之前是孩子,孩子之前是个人,她们压根没把刘宏当人看。

她觉得,帝姬应该要玩儿,应该在玩耍中克服童年时对贫穷的恐惧,学会宽恕,放开胸怀,进而变得豁达善良。

帝姬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

小时候在河间郡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已经受够了苦。

此时不玩。

长大了,一定大玩特玩。

刘宽的名字有一个宽。

她的为人之道,就是快乐至上,宽大待人。

她也希望帝姬在富裕的生活中,学会善良与仁慈,发现生活之美,并养成高尚的道德品质。

她自以为,她的教育方式,能让帝姬变成一个和她一样,善良宽宏的人。

但后来如何,刘宽已经不愿再提。

三人为各自的教育理念,大吵了一架。

胡广与杨赐站在一起。

帝姬站在了刘宽这边。

看到帝姬与小侍从耽于男欢女爱,胡广利用她最擅长的诡诈权谋之术,不留痕迹地处理了小侍从全家。

杨赐则是光明正大地使用儒家刚谏之礼,把所有的男人从宫里赶走。

甚至刘宽也被杨赐当作奸臣赶走。

后来,刘宽回来了。

杨赐与胡广被赶出了北宫。

赶走她们的,不是别人,正是比这二人还要奸诈百倍的十常侍。

帝姬用胡广传授的人君南面之术,任用一帮太监,赶走了胡广。

帝姬用杨赐传授的儒家王道之术,君臣之礼,侮辱杨赐,打压群臣。

帝姬也发挥了刘宽快乐至上的理念,陶醉于酒,痴迷于艺,沉沦于色。

等到刘宽回来的时候,她已经不认识这个帝姬了。

帝姬被十常侍包围。

就算是她刘宽,作为帝姬的老师与亲戚,也不能近帝姬的身。

饶是已经疏远,每到长乐宫举办酒会,帝姬都会邀请她去活跃气氛。

刘宽也会很给面子的,端起酒爵,敲响青铜打造的编钟,唱起欢快的民间歌谣,展现出自己的海量与才情。

同时也在悲哀,帝姬变成如今的样子,也有自己的责任。

最近刘宽已经不能再喝酒了。

一喝就会吐。

吐完酒就会跟着吐血。

因此帝姬的酒会,她也不能再参加了。

她也不爱交游了。

她的朋友们大都被十常侍害死了。

生活,反正也饿不死,就这样了呗。

游戏,她也玩不动了。

有次踢蹴鞠,她没踢到球,反而让自己摔了一个狗吃屎。

养了几个月才把腿养好。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老了。

可能今天,可能明天,她就会咽气了吧。

可咽气之后,那孩子该怎么办?

又能依靠谁?

她有时在想,自己这辈子还能为帝姬做些什么?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三个年轻女士的容貌。

足智多谋的刘焉、优雅忠诚的刘表、慈爱宽厚的刘虞。

提拔三位宗室大臣,我死后,帝姬也可无忧。

再有寒门出身的朱儁在一边敲打士族,一边敲打宦官。

朝廷的架子也会更加稳固。

“老师,鸡汤来了!”

听到这娓娓动听的声音,刘宽的脑海里浮现出第五张人脸。

——刘备。

十六岁的刘备,端起热乎乎的鸡汤,跪坐在刘宽身边。

是了,怎么忘记这孩子了。

一个月前,崔烈把这孩子推荐到我这里,我看他长相俊美,说话好听,还带了两个能干苦力的丫头,就让她当了我的管家。

自从她来之后。

学生们都问我,是不是又纳一房外宅?

我说,没有,我洁身自好。

学生们都说我骗人。

学生们都说,自从您的安人去世,老师你邋邋遢遢生活了十年,不爱干净,也不再雇佣新的仆人,屋子也乱七八糟,衣服和酒壶堆在一块。

可现在,您的衣服也整洁一新,屋子也井然有序,空气中是芬芳的玫瑰花香。

连您的精神头也比往日好了很多。

如果不是为了男人,您会这么认真的收拾自己?

刘宽笑了笑,想说,不是自己要收拾的,而是刘备强迫她收拾的。

自从收下这孩子,不爱洗脸的她,每天都被刘备逼着擦脸。

刷牙更不必说,早午晚三次,都是这孩子亲手为我收拾。

学生们看到刘备,都问她是不是男孩儿,有没有婚嫁。

刘宽用指甲盖,敲了一下徒儿们的脑门,人家和你们一样,都是女孩儿,而且是我汉室宗亲,我考过她的经术和出身,没错,她是我们老刘家的人才!

那您验了她的正身了吗?一个弟子问。

刘宽起身踹了弟子一脚,这种事情,我怎么验?

看着刘备低下头,为自己盛满鸡汤,刘宽点点头。

与刘备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睛对视,刘宽总是感到一阵心疼。

这孩子饱读经术,心思缜密,性格也温柔,容貌更是远超宫中少年。

若让帝姬见了,必定魂不守舍,三月不知肉味,说不得对她言听计从,

更重要的是,她是我汉室宗亲!

她是女儿身,帝姬也是女儿身,这便不怕帝姬对她乱来。

哎呀!

如果这孩子能再长大一些就好。

再长大一些,就可以送进宫里,作为宗室内臣,陪伴在帝姬身边。

正可以督促帝姬啊。

想到这里,她问了一声。

“玄德啊。”

“啊,老师,您有什么吩咐?”

“我马上就要上任太尉,帝姬身边正需要一名宗室出身的近臣,你作为我宗室之后,是否有意?”

刘备愣了一下。

他利用崔烈的推荐,在刘宽身边,干了一个月的杂活儿,并不想去宫里,当什么近臣。

他虽然知道待在刘宏身边,肯定更有前途,但伴君如伴虎,也更危险。

他其实更希望成为刘宽的太尉“掾”,类似于秘书与佐官。

王朗、孔融,甚至董卓,基本都是先从这个官职开始做起的。

然后下放为郡守甚至刺史,成为一方诸侯。

如果能成为长史,也不错。

白珪姐成为刘宽的门生,得到推荐,就是从辽西长史做起,右迁涿县县令。

不然,“白马长史”这个词汇又是怎么来的?

可没等刘备答话,一名瞎眼的老司机忽地大喊:“不好了,府君,不好了!”

负责驾车的老牛是刘宽唯一的家仆,也是看门人,年纪已经七十岁,脑袋不好使。

“老牛,你慢些说,怎么个不好了?”

“胡,胡太傅她殁了。”

刘宽心里咯噔一下,但脸上却保持镇定。

她看向刘备,说道:“玄德,为我找一件适合的便装,随我出去看看,若真是如此,事情就不好办了。”

可老牛又说了一句。

“马融,马季长大儒,她也殁了!”

说着,老牛拿出两张木片做的丧贴,呈给刘宽。

看到丧贴,那自然是真的。

一天没了两个老家伙。

哪怕是刘宽这样的中流砥柱,也得晃一晃身。

她回屋,拿了一块雕成翁仲的青玉交给刘备。

“玄德,我和马季长不熟,我给你写回执,你交送回执的同时,也要口头转达,就说我身体不适,葬礼无法参加,问我情况如何,就说我最近一直在吐血,你先拿着这块青玉,去马季长府上走一趟,以此做赙,转交给马氏后人。”

她又说:“若真到马融下葬那一天,也许还要你代我再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