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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凡人家族 > 第23章 迟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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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坟前并没有没有长出鲜花来,倒是坟上青草萋萋,有一株移植而来的万年青正在努力适应新环境。

我老爹买来的那一堆石头,已经搁在田里快满一年了,看起来像是遗弃的古迹,当时放置这些石头的时候都是预见性的字面向下的,为了延缓风霜日月对字迹的侵蚀,因为幺叔请申标先生看的期,却在五年之后,因为要考虑到五兄弟的生辰八字,为了不亏待后辈人,又要公平,这个期找了好久。我揣测这就是一个小概率事件吧,因为要同时满足五家人,所以延到五年之后也是正常的范围。我只是不解,老爹也是学这个的,有时还有人来请他,为啥就不能自己给老爷看看期?

有几个说法,一是算命者不能算自己的命,要避嫌,要守住天机;二是爹没有拜过师傅,没有拜师,何来出师?那就是业余爱好,野路子;其三:不管是否考虑其一其二的缘故,众兄弟也是不会请他的,爹本人就更不敢越俎代庖去老子头上动土。

我爹爱练毛笔字,写包封,爱看万年历和择吉通书,推算日子。而我爱码字写小说,爱阅读看作家笔下的世界,同祖归源,都是兴趣,难成大器。

一八年七月的时候正属于炎热的夏天,我奶奶步了老爷的后尘,两人高龄是一方面,老爷主要算是无人相伴寂寞死的,我想奶奶并不是因寂寞而死,她确实也死于寂寞。我要说的是她和老爷的两种寂寞并不一样,老爷在世的时候,奶奶经常跑上坎来骂老爷“你这个没用的老东西,怎么还不去丨死呢?”那也算是一种打趣,相互的慰藉吧。如今一语成谶,她也就无气可使,老两口只能在黄泉路上前后呼应了。

狮子狗,吊脚楼,稚童溪边剥莲藕。中山装,狗皮帽,左擎铜杖,右执烟斗。有!有!有!

苦艾酒,冷烟头,七十六年陷渝州。朝起舞,暮荷锄,啖糠咽菜,热茶滚喉。走!走!走!

这次又搭了幺叔的顺风车,在路上碰着的,本来我没打算坐他车,也没有事先通电话,因为我自觉跟他们没啥话好说,感觉不亲。不过遇到一回也不容易,我就毫不拒绝地上了车。您说这人,贱不贱啊?

我家当门那丠田——就是埋老爷那丠外边半截是由四娘屋种起的,里面草木丰茂,掩盖着西瓜藤,只要细心翻翻,也能查出一两个可人的瓜来,但不一定保熟。我刚回去不清楚,看到有西瓜便准备摸一个冰镇,下午来吃。

爹那时站在老爷青青的坟茔上修补一个雨水冲刷出来的塌洞,道:“西瓜是你屋四娘种的哈。”

又说:“你拿一个也没关系。”

整得我有点尴尬,瓜蒂已经扭了一转了,瓜底青白色的皮子亮了出来,我朝四娘屋扫了一眼,四娘和幺叔正站在地坝的护栏边说话,眺望着清水河。我便打了声招呼。

我问爹:这田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他说是,里面尾巴半截又栽了些海椒和茄苗,还有青菜,但是行垄稀疏,苗质孱弱,种出了陶渊明草盛豆苗稀的风格。我又问他种没种大蒜小葱白菜,他说移步到庙板垭口就可见,葱蒜长得还不错,白菜嘛——有的包叶了,有的还需要成长……我看了看四娘家院子里的大白菜,包得尚好,一棵棵像白净滚胖的小子,摆了摆头。

倒是田坎角上的一株响壳李,刚好成熟,这应该是咱家每年除了柑子最有盼头的水果了。以前门口院子里有三株柑子树,后面砍了筑了地坝,原本坎上石头缝间的一株枇杷,也因为拉电线被伐去,然后硬化成行车路面。老爷手植的“利利儿”已经不多了,陈一念爱种些花花草草,又从并夕夕购回矮枣树和葡萄桩,我们于三月里下的盆,现在还没活出气候。活着就是最好的期盼。

那棵李树结的果有点毛病,爱长虫,熟透了落得满地都是,青红靛紫,散发出腐烂的果香。大概亲甜的果子都招虫,虫子找到的些许都是纯天然的。最好是等它白里透红,青黄相接的时候撸下来饱嗑一顿,可不敢当饭吃,桃饱李饥,这就跟嗑瓜子一样,过过嘴瘾适可而止。那棵树枝丫也脆,不敢硬掰,一用力就折。零几年的时候这土坎垮过,露出了树根,大人们也不敢上去。

我在树下望着的时候,满眼都是晶莹翡翠,觉得数量众多,上树一看,能勾到手里的掐指可数,爹说:“陈老二已经搜过两回了,我看到黄了他就在树下用竿子捅啊。”他这里说的自然是陈真宇,四叔父家二儿子,不是二伯父家那位。

我用衣摆兜了两把回到屋里,又拿了个口袋来,悉数掠夺一空,水一泡,有小半盆子。幺叔吃了两颗,也讲:“老陈家的李儿就这棵好吃!陈英伟最‘熊’(喜欢)吃这个了!”恰好他要回去,我就找了个袋子,让他带一点回去。他非要我抓,我就差不多留了七八颗在盆里,我老爷已经不在了,我爹牙齿已经快掉光了,娘这次不回来,陈一念也在学校,所以只留了七八颗。

当晚陈真宇家的地坝很是闹热,绯红的雨布下,100瓦的白炽灯烧得微热,原本是摆上桌子的,后来又撤了,为的是给道师先生腾地方,画上纵横排列的道家阵法。先生还是申标,不过我从未记住过他的脸。“游鱼破尘”的时候,先生带着徒弟在前边开路,我等一群孩子跟在四叔身后,在粉笔标好的方格子里来回转圈。四叔父还是说话算话,这次一直在扮演大孝子的角色,先生走到哪里,他就跪到哪里,手里端着釜中游鱼。我们后边跟着的人都站着,没一个要跪,当然我也不想跪,上次给老爷跪了之后,就打算再也不下跪了。娘给我开过玩笑,说:“老爷死你不跪,奶奶死你也不跪,看来以后我和你爸也指望不上你了。”我回应得更绝望:“不跪了,也不用请道士做法、乐师打闹台了,挖个坑,土一埋,从此天人永隔。”其时,老爹也在一旁,我以为他听了会不高兴,至少会把头扭开,但他什么都没有表示,什么表情都没做。

我回来之前,就已经买好明天的返程票,因为晚上会有考试,然后再隔一天,隔两天,会有其他的考试。不像回来看老爷的那次,会有一个考试周,安排得相对集中,而且能请一周的假。经历完老爷的葬礼,回去考复变函数,还是挂科了,我的心里很难受,那大概是我第一次挂科,就差了两分,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师故意要拉低通过率,补考一般很难过的,因为没有平时分的加成,重修得等一年,所以这次我真不敢再挂了。总有人说,没有挂过科的大学是不完美的,我想说,去他丨娘的!

清早给奶奶告别的时候,我很纠结,像一个临时上场的演员背着台词努力发挥,我念道:“奶奶,对不起哈,我不算故意的,我晚上的考试,一会儿就走,甚至看不到你的最后一面,这次回来不管如何是做告别!”我念得扭扭捏捏、吞吞吐吐的,身后那两个跳来跳去的道士应该有印象,会不会认出了我。然后我给四叔说了一声,他听明白我的离开原因之后,先反问一声:“考试?”然后承接着感叹句:“那你去嘛!”

我背着包,逃得匆忙,一次也没有回头,我好怕有人在背后喊我。坐上火车的时候,我连打了三个喷嚏,不由得怀疑有人在暗地里骂我:“陈当这小子,读书真的读到牛屁丨眼里去了!”